第84節(jié)
風(fēng)繾雪剛一睡醒,就發(fā)現(xiàn)謝刃的手正伸在被子里,于是目光微微往下一瞄,又抬起來看著他,嗓音又懶又?。骸敖忉屢幌?。” 謝刃從被窩里倒拎出正在掙扎的白牙:“找女兒?!?/br> 風(fēng)繾雪用指尖戳了戳那軟綿綿的肚皮,費(fèi)勁地?fù)巫饋恚骸拔宜硕嗑茫俊?/br> “不算太久,五六個時辰?!敝x刃道,“二位上仙已經(jīng)回去了,說有空就會來看你?!?/br> “上回來明月島,還是六年前?!憋L(fēng)繾雪道,“那陣是為了采藥,來得匆匆,走得也匆匆?!?/br> “待你能下地了,我們就到島上各處去看看。”謝刃將風(fēng)小飛放進(jìn)他懷中,“我煮了溫棗茶,去給你倒一杯?” 風(fēng)繾雪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他離開臥房后,自己將臉貼上白牙柔軟的皮毛,有些怔怔地想,以后就要長久地在這里住下去了。他有傷在身,腦子轉(zhuǎn)得比平時慢了許多,仔細(xì)算了半天,也沒算出今日該是正月里的哪一天,更不知外頭的年有沒有過完。 謝刃端著托盤進(jìn)來:“我沒放蜜,你先嘗嘗?!?/br> 風(fēng)繾雪扭頭問:“十五過了嗎?” “過了。”謝刃坐在床邊,“今天是正月十八?!?/br> “正月十八,那各宗門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抵達(dá)長策城了。” “嗯?!?/br> 風(fēng)繾雪雙手捧著茶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頭慢慢喝茶,沒再吭聲。各宗門齊聚長策城后會發(fā)生什么,兩人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要再拎出來討論一番,徒增煩惱。謝刃自然能看出他的心思,于是挪過去將人抱著,哄道:“喝完茶后,我?guī)愠鋈タ磿盒切前?。?/br>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你若覺得星星不好看,那我們就去看月亮。” “月亮也一般。” “那你看我?!?/br> “看你為何要出門?在這里就能看。” “因?yàn)槊廊艘谠孪掠^?!?/br> 風(fēng)繾雪被這流利的回答給震住了。 謝小公子單手一托腮,我,美人。 風(fēng)繾雪扯高被子捂住頭。 拒絕消受。 但最后還是被謝刃連人帶被地抱到了房頂。島上的天氣并不冷,更像是春末夏初,風(fēng)也柔柔的。兩人依偎在一起,看著橫貫天際的壯闊銀河,看了一會兒,風(fēng)繾雪說:“好大?!?/br> 謝刃唇角繃著,盡量嚴(yán)肅地親了親他:“嗯,好大?!?/br> 銀河都這么大了,那仔細(xì)想想,所謂俗世與煩憂,也無非就是一粒粟,一顆沙。 不打緊,不重要。 風(fēng)繾雪將手搭在眼前,透過指縫看那些明滅的光。 而千里之外的長策城,則是與這里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景象。 風(fēng)聲鶴唳、提心吊膽、人心惶惶。 對于前往長策學(xué)府聽訓(xùn)這件事,各宗門原本頗為期待,畢竟曜雀帝君在修真界地位尊崇,是人人都要仰望的存在。先前聽說謝刃被他收歸門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紅了眼,當(dāng)然也有內(nèi)心不忿的,覺得自己天資也挺卓著,不比那姓謝的差,因此鉚足了勁要在帝君面前好好表現(xiàn),盼著也能進(jìn)入寒山金殿修習(xí),所以正月十五還沒過完,就迫不及待地跑來了長策城。 一進(jìn)城才發(fā)現(xiàn),了不得,出事了,還是頂天大事。 一直清冷如霜的瓊玉上仙,突然就變成了身懷妖魄的邪弓幽螢,還拐得燭照也背棄舊主,與他一起叛逃,兩人至今下落不明,不在青靄仙府,也不在杏花城中。 “真失蹤了?” “可不是,千真萬確,你不見竹先生與帝君的臉色,那叫一個黑云壓頂?!?/br> “嘖,這也太離奇了?!?/br> “有何離奇的?燭照幽螢同體共生,幽螢天生邪靈,燭照后頭也是不問青紅皂白就開始?xì)⑷?,仔?xì)想想,并無區(qū)別?!?/br> “那他們跑去了何處?” “帝君都沒找到,我哪能知道?!?/br> 七嘴八舌,謠言紛紛。 謝刃在臨走之前,來不及向狐朋狗友道別,就只留了一封短信,寥寥十幾行,大概交代了事情始末,說了句后會有期。崔望潮暫時還不在狐朋狗友之列,但他也是很關(guān)心謝刃的,于是強(qiáng)行擠進(jìn)門來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绷ㄐ睦餂]著落,正六神無主著,“你就別搗亂了?!?/br> “什么搗亂,外頭的閑話都難聽成什么樣了?”崔望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們兩個就不管管?” “我們確實(shí)想管,但被先生好一番訓(xùn)斥?!蹦Y收起桌上書本,“你有話快說,到了亥時,我們還得去思過院罰跪?!?/br> 崔望潮想不通:“連竹先生也不管,他不是最喜歡謝刃了嗎。” “先生對阿刃何止是喜歡,簡直恨不能將他捧在手心,所以倘若能管,又豈會不管?”璃煥道,“但現(xiàn)在,曜雀帝君雷霆震怒,已下令全修真界共同緝拿阿刃,先生就算威望再高,這種關(guān)頭難道還能站出去說一聲不?不但于事無補(bǔ),恐怕還會連累學(xué)府。” 崔望潮聽得唉聲嘆氣的。 墨馳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崔兄,沒想到你還挺仗義的,那我也跟你交個底吧,雖說我們不知阿刃人在何處,不過他向來機(jī)警,既然決定要躲,就肯定會挑一個極安全的地方,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br> “除了謝刃,還有杏花城呢?!贝尥碧嵝?,“金家倒臺之后是何光景,我可是一一看在眼中的,所謂墻倒眾人推,這世間愛看戲的小人多了去?!?/br> “前幾天銀月城風(fēng)氏派出弟子前往杏花城,買下了謝府對面的一處酒樓?!绷ǖ溃懊麨榻?jīng)營生意,實(shí)為坐鎮(zhèn)城中,一來壓住那些碎嘴閑人,二來也免了有人上門鬧事?!?/br> “鬧事能壓,碎嘴閑人可不好壓?!贝尥钡溃澳銈兿胂?,風(fēng)氏就算權(quán)威再甚,還能因?yàn)榕匀苏f了一兩句難聽的話,就當(dāng)真出手加以懲治?” “那你說,還能有什么辦法?” 崔望潮手指一勾,示意兩人湊近,他壓低聲音滔滔不絕,還真提供了一個思路。 璃煥聽完之后,默默豎起大拇指。 崔望潮嘿嘿笑:“那我先回去睡了,你們?nèi)ス蛑?,記得啊,這事盡量做得隱秘一些,亦真亦假,叫人云山霧罩才最好?!?/br> 墨馳開門送他離開,轉(zhuǎn)身問道:“怎么樣?” “就這么干?!绷ㄅ陌鍥Q定,“阿刃平時橫行霸道的,性子又十分囂張,早就將城中的人得罪了個七七八八,謝伯伯一家的日子此時定不好過,我們得加快速度,我寫故事,你找人?!?/br> 墨馳點(diǎn)頭:“好!” 于是當(dāng)下就行動起來。 杏花城地勢略偏北,哪怕是入了春,也依舊是成日里都飄雪。 這日清晨,謝府的木門“吱呀”被推開,幫廚的劉嬸挎著籃子,出門就見對面酒樓的人正在幫著鏟冰,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我們自己來?!?/br> “嬸嬸,你去買菜吧。”酒樓伙計(jì)笑道,“我們自己也得鏟雪,就順手一幫,不礙事的?!?/br> 劉嬸笑得尷尬,這幾日天氣雖冷,可杏花城到底也不是滴水成冰的極北,門口的厚冰明顯是被人潑了皂水,不遠(yuǎn)處的太陽下,還蹲著一圈嗑瓜子看熱鬧的閑客。酒樓伙計(jì)沒讓她插手,扶著人站到干凈處,輕聲說:“嬸嬸,你去忙吧,往后這些事情都由我們來做。” 劉嬸道了聲謝,低頭匆匆去了集市,這幾日她買菜時多有事端,想來今天也不會消停。果不其然,魚攤老板見她來了,隨手就往案上倒了一籃烏黑流血的臭魚,斜著眼陰陽怪氣道:“聽說謝員外最近都被好兒子氣病了,這些好東西拿回去燉湯,給他補(bǔ)補(bǔ)?!?/br> 酒樓兩名伙計(jì)一直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見劉嬸一連走了三四個菜攤都碰壁,口中低聲罵道:“一群卑鄙小人,我看往后也不必受這窩囊氣了,咱們替謝府備好三餐便是?!?/br> “吃能備好,穿呢,用呢,出門呢,朋友呢,謝府住在杏花城中,總不能活成一座孤島,況且他們并未做錯任何事,憑什么要因?yàn)橥忸^的流言蜚語就閉門不出?” “你這話說得倒是沒錯,那現(xiàn)狀要如何解決?” “噓,寧夫人來了?!?/br> “嗯?” 風(fēng)氏兩名弟子趕忙避到一旁,假裝挑選布料,用余光看著寧夫人一路拎著裙擺,颯颯踏過積雪水洼:“老張,給我兩條桃花鱖?!?/br> 魚攤老板看著她手中長劍,暗自咽了口唾沫,乖乖取出兩條鮮魚。 寧夫人又轉(zhuǎn)向另一頭:“排骨,半扇,要最好的,現(xiàn)在就送去我家?!?/br> rou攤老板:“……好的?!?/br> 寧夫人問:“還差什么菜?” 劉嬸趕忙道:“還差鮮菜二十斤、肥雞三只、雞蛋五十枚,還有——” “行了,我就在這等著,你去一一買來?!睂幏蛉送蟻硪粡堃巫?,往集市最中央“哐當(dāng)”一擺,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周圍一片寂靜,連籠子里的雞都被賣家捏住了嘴。 而就在這一片寂靜里,劉嬸迅速而又高效地買完了菜,小聲道:“夫人,咱們回家吧?!?/br> 寧夫人站起來,目光冷冷一掃:“我家阿刃是正是邪,還輪不到你們在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往后一個一個,給我管好你們的嘴!” 她眉眼狠戾,手指幾乎要將劍鞘捏變形,倒也震得周圍人不敢再多言。寧夫人帶著劉嬸一路氣勢洶洶往回走,走到僻靜處方才卸力,往墻上一靠,疲軟地看著慘淡冬陽,嘆道:“你先回去吧,莫要讓大家餓肚子,我在這里安靜一會?!?/br> 第92章 寧夫人回到家中時,廚房的灶膛里已經(jīng)只剩下余溫,飯菜在桌上蓋著,謝員外問她:“又去了哪里?” “河邊?!睂幏蛉擞脻衽磷硬潦郑鞍⑷行r候經(jīng)常往橋洞里鉆,我今日突然想起來,便去看看那到底是個什么地方,結(jié)果還真挺安靜的,坐一個時辰也聽不到一句人聲,小崽子挺會挑?!?/br> 謝員外道:“你若是想靜些,咱們不如去鄉(xiāng)下。” “去鄉(xiāng)下做什么?謝府雖說不大,可也有二十幾口人,你我若是一走了之,放他們獨(dú)自在城里,豈非更叫人欺負(fù)了去。”寧夫人坐在桌邊,柳眉一豎,“況且你以為鄉(xiāng)下就沒有閑言碎語了嗎,到時候要是話更難聽,又當(dāng)如何?” 謝員外提壺斟茶:“我這不是看你整日煩心,所以才隨口提個建議。反正我是不怕那些閑話的,愛說就由他們?nèi)フf,那些人被阿刃壓了十幾年,再不抓緊機(jī)會出氣,怕是會憋出毛病?!?/br> 寧夫人白他一眼:“都被挑釁到家門口了,你倒是想得開,今日若不是我,那些人還不知道要如何欺負(fù)劉嬸?!?/br> “欺負(fù)劉嬸,是因?yàn)樗麄儧]本事欺負(fù)別人,所以只能挑軟柿子捏,往后這買菜的活,不如安排給人高馬大的老鐘去做?!敝x員外拍拍她的手臂,“忍過這段時間吧。再閑的人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總不能天天盯著咱們說三道四?!?/br> “忍”這個字,原本是同謝府沒有半文錢關(guān)系的,謝刃橫行四處自不必說,寧夫人也是火爆脾氣,至于謝員外,雖然看起來一直樂呵呵的,損人的功夫卻不低,一家三口在杏花城里堪稱無敵。 但今時不同往日,雖說曜雀帝君暫時沒有為難謝府,看起來也信了他們“不知兒子去往何處”的說辭,不過長遠(yuǎn)會如何,誰又能說得準(zhǔn)呢?更不知暗處還有沒有眼睛在盯著杏花城,風(fēng)聲鶴唳,風(fēng)口浪尖,風(fēng)雨如晦,多低調(diào)謹(jǐn)慎亦不為過。 寧夫人嘆氣:“罷了,只盼著阿刃與小雪能平安度過這一劫,別的都不重要。” 她食不知味,沒吃幾口就撂了筷子,睡得也不踏實(shí),做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夢。第二天中午昏昏沉沉起床,想去廚房里看看,卻見劉嬸正坐在院中整理著食材,青菜碧綠掛露水,rou也新鮮,墻角胡亂堆了七八只雞鴨,一只比一只肥。 “夫人,你怎么來后廚了?!眲疒s忙丟下手里的活,“這里亂七八糟的,小心弄臟了衣服?!?/br> “……今日是誰去買的菜?” “我啊。”劉嬸道,“夫人,我正準(zhǔn)備收拾好了去前院找你,今天怪得很,市場上那些人像是終于吃對了藥,突然就熱情了起來,盡挑好東西給咱們?nèi)??!?/br> 寧夫人聽得皺眉,事出反常必有妖,沒道理全城的人都在一夜之間睡醒了腦子。她拎著佩劍出門想去探究竟,結(jié)果恰好遇到對面酒樓的伙計(jì),對方將她請進(jìn)雅間,壓低了聲音道:“寧夫人,這是幾位小公子的主意?!?/br> 主意也是在城里傳謠言,傳謝刃此番并非真正叛逃,而是受曜雀帝君之命,要裝出叛逃金殿的落魄模樣,好誘騙出天地間的最后一名大妖。至于瓊玉上仙,當(dāng)然也就不是天生邪靈了,而是同謝刃一樣,在假裝自己是邪靈,名為亡命天涯,實(shí)為保護(hù)燭照,畢竟倘若被那大妖抽走神劍劍魄,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