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謝刃回神:“我沒發(fā)呆,只是覺得你好看?!?/br> 風繾雪用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眼底也帶上笑:“大清早就來擾人清夢,現(xiàn)在我醒了,你卻要去走親戚,那我這一整天要做什么?” “出去逛啊,夙夜上仙與花明上仙都是一大早就出了門,青云仙尊也去了高塔的鑒寶會,不過那里大多是贗品,也就看個熱鬧,你想去找誰,我先送你?!?/br> “我哪里都不去。”風繾雪道,“就在家里曬太陽?!?/br> “也好。”謝刃牽起他的手,“那先陪我去整理一下禮盒,主院太陽最好,你便在那里曬著,我早些弄完,早些回來?!?/br> 主院有兩排,前排是謝員外夫婦在住,后排是謝刃在住。院子里早已碼放好了拜年用的紅漆禮盒,風繾雪挨個翻看過去:“玉玲葉、雷金石、斂金翡蝶、七品綺羅香,都是好東西,看來你與這兩門親戚關系確實不錯?!?/br> “那是,否則我也不必親自去?!敝x刃按住他的手,將漆盒奪回來,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喚你來幫忙,結果倒是全部又打開一遍,照這么整理下去,怕是要拖到正月十五去?!?/br> “我又不會做家務?!憋L繾雪頗為理直氣壯。 謝刃一把兜過他的腰,將人扛回廳中按在椅上:“我也沒打算讓你動手,就在這坐著,讓我抬頭就能看見你,好不好?” 一邊說,一邊又湊上去親了一口,這回就親得沒有什么欲念,更像是兩只小動物在相互咬著玩。風繾雪被他弄得又癢又麻,于是笑著側頭去躲,余光瞥見墻角一個打開的木箱,便問:“那里頭是什么?” “嗯?”謝刃也瞄了一眼,“那些?是我從寒山帶回來的行李,換洗衣物與書本功法,懶得整理,就全部丟了進去,等過兩天再慢慢收拾。” 風繾雪對寒山?jīng)]興趣,再加上有個不討喜的帝君,就更不愿多問,只道:“怪不得看起來很不順眼。” 謝刃揚出一道風,將箱蓋“砰”一聲蓋住,舉手保證:“眼不見為凈,下回你再來我的住處,我保證將這所有不該出現(xiàn)的玩意都藏好?!?/br> 箱子里隱隱透出一絲微弱的光,轉瞬即逝,兩人誰都沒有在意。 風繾雪趴在桌上,看謝刃繼續(xù)收拾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心想,原來大家過年時都是這么送禮的,那青靄仙府明年也能學一學,里頭要裝什么東西暫且不論,光是這紅紅綠綠堆在一起,就好看得很——可能是因為在謝員外家多住了兩天吧,瓊玉上仙目前的審美也比較跑偏。 他目送謝刃一路離開,也懶得再回自己的住處,于是便爬上院中一把搖椅,將清晨未盡的夢重新續(xù)了回去。木椅連接處有些干澀,偶爾會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和這冬日里的殷實小院有一種和諧的相配感,也異常催眠。 寧夫人端著兩盆花回來,透過院門見風繾雪正躺在搖椅上,便趕忙回頭“噓”了一聲,示意后頭的人都莫要吵鬧。自己則是從房中取出一條毯子,抖開后輕輕蓋在他身上。 風繾雪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寧夫人?!?/br> “沒什么事,再曬著太陽睡會吧?!睂幏蛉说?,“廚房里正在做花糕,等到出鍋后,我讓他們給你端來。” 風繾雪笑:“好?!?/br> 寧夫人示意丫鬟們都退出小院,自己離開時也隨手掩了門,想讓他睡得更安靜踏實些。 而在城南另一戶小院中,謝刃正被一群嘰嘰喳喳小孩圍著,比較生無可戀。像這種“讓學業(yè)有成的大哥哥在過年回家時講述斬妖故事”的環(huán)節(jié),差不多已經(jīng)成了春節(jié)固定項目,謝刃也早就準備好了敷衍……不是,早就準備好了一些激勵人心的精彩小橋段,準備速戰(zhàn)速決,但誰讓他今年太有名了呢,于是沒能速成功,院子里擠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像是十里八鄉(xiāng)的幼童都來了,甚至還有幾位芳齡一看就超過二十歲的兄臺,也端著小椅子混在其中。 謝刃:誰來救我! 月映野與木逢春易容之后,此時正混在人群里,一道從集市的東頭逛到西頭,挑挑揀揀買了不少零碎小玩意,準備帶回家送人。清冷仙府雖人人向往,但花花世界也有花花世界的妙處,被飄散出好幾里地的酒香一熏,什么煩惱與憂愁都散了。 青云仙尊將自己扮做普通小老頭,背著手站在人群往外,伸長脖子看人下棋,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上前指指點點,結果被周圍的人好一番訓斥,只好閉嘴。 總之這一天的杏花城,每一處都挺熱鬧溫馨的。 不熱鬧、不溫馨的,只有破軍城外的寒山。 曜雀金殿已經(jīng)修建完成,按理來說各宗門都需來參拜帝君,不過因為臨近年關,路上多有耽擱,所以第一批只抵達了十余人。對于這位數(shù)千年前的斬妖尊者,人們自是萬分敬畏,進入金殿之后,也是不敢高聲語,如同崔望潮附體,集體眼觀鼻鼻觀心。 而此時此刻,這十余人正在面面相覷呢,都納悶得很,方才的訓示好像還沒結束啊,斬妖的事才說到一半,怎么風一掃頭一抬,帝君人卻不見了? “……許是有事?” “那咱們還要等嗎?” “等、等著唄,帝君也沒說讓咱們,讓咱們走。” 說話結結巴巴的這位弟子,正是大明宗譚山雨,旁邊站著的自然就是譚山曉了。在來時的路上,兄弟二人還以為能在寒山撞見謝刃,或者運氣更好一點,再撞見瓊玉上仙,結果希望全撲了個空。 譚山雨小聲道:“哥,我覺得這里有些嚇人?!?/br> 譚山曉敏銳地問:“嚇人,你看到煞氣了?” “當然沒有!”譚山雨趕緊搖頭,“這里四處都是金光,威嚴凜然不可犯,哪里會有煞氣。”但金光也嚇人,就是……怎么說呢,感覺像是進入了一處完全正確的世界,容不得一絲不端正,若問這樣好嗎?好,可也確實壓抑得慌。 譚山曉道:“沒有煞氣,就別胡言亂語,看看旁人都在做什么?” 譚山雨瞄了眼四周鴉雀無聲,甚至動也不動的其余宗門弟子:“……哦,好的?!?/br> 早知沒有謝公子,沒有瓊玉上仙,我就不來了。 曜雀帝君踏風而落,叫住一名砍柴人:“此地是何處?” 對方答:“這里啊,這里是杏花城。” 陽光被一片云遮了。 風繾雪在冬日涼風中打了個噴嚏,將頭縮進被子里還是冷,只好軟手軟腳地從搖椅上爬起來,活動著筋骨回屋。 前院仍是鬧哄哄的,空氣里有米糕的香氣傳來。風繾雪一邊倒水一邊思考,方才寧夫人那句“糕蒸好了就端來”究竟是真的,還是自己餓了在做夢,怎么現(xiàn)在都飄香了還不見點心來,莫不是把自己給忘了? 他一口氣喝空半壺茶,打算親自去廚房視察一番,結果轉身卻被一片光晃得眼底一散。 一直蜷在他懷中的白牙像是感受到了危險的來臨,兇神惡煞地撲了過去。風繾雪看得心里一驚,在鋒利金光的邊緣將白牙及時扯回,自己踉蹌后退幾步,后背重重抵住了桌沿。 曜雀帝君從金光中緩緩走出,沉沉打量著他。 風繾雪抱緊懷中白牙,寬袖下的小臂隱隱迸出青筋。他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如此害怕對方,但鋪天的恐懼的確是從骨縫里滲出來的,如雨夜之后瘋狂攀爬的藤蔓,將整顆心都密密麻麻地纏繞了起來,他顫著手握緊佩劍,盡可能地聲音平穩(wěn):“帝君?!?/br> 曜雀帝君站在他面前,許久之后,道:“幽螢?!?/br> 風繾雪瞳孔陡然緊縮。 曜雀帝君抬手按在他的腦頂。 千年前的風雪與烈焰在記憶中彌漫開來,純白的紙上浮出字,初有靈識的喜悅,復雜的人心,混亂的選擇,修士的血,妖邪的血,以及當死亡最終來臨時的滅頂恐懼,與此時此刻一模一樣的恐懼。 白牙蹲在桌上,后背弓起,全身的毛都警惕炸著。 風繾雪額上滲出冷汗,渾身也被抽離了力氣。 “這兩碟糕,哪個是不甜的?”院外,寧夫人的說話聲越來越近,“小雪不愛吃甜,你再多澆兩勺子蜜,他越發(fā)不肯吃了。” “有紅點的不甜?!毖诀咛嫠崎_門。 “小雪。”寧夫人笑著叫,“快別睡……咦,人跑哪兒去了?” 丫鬟也納悶:“方才還在睡,怎么眨眼就沒影了?!?/br> “八成去找阿刃了?!睂幏蛉藢蓚€盤子都塞回她手中,“行了,繼續(xù)去廚房熱著吧,等他們回來再吃?!?/br> 第87章 原本說好了吃罷午飯就回家,結果親戚家的小孩來了一撥又一撥,眼看著廚房里都開始準備晚飯了,謝刃才終于被長輩放走。他講故事講得口干舌燥,卻連水都來不及喝一杯,先沖去快要關門的集市上攬了一大堆土產(chǎn)零嘴。 老板娘笑他:“寧夫人的手藝那么好,你怎么還來我這店里買吃食?” “不一樣?!敝x刃道,“這些是拿去哄人的?!?/br> 哄心上人的,因為今天自己回家晚了嘛,所以得捎一點甜頭。謝刃抱著滿懷的吃食,踏著冬日里的太陽尾巴往回跑,連耍賴道歉的句子都預備好了,推門便道:“阿……爹。” 立刻站直。 謝員外正在院子里剪盆景呢,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兒子嚇得手下一哆嗦,險些讓蔥郁碧樹變禿頭。 謝刃納悶:“爹,怎么就你一個人?” “你娘在前廳,其余人都還未回來,這里可不就我一個人?!敝x員外放下剪刀,“你也去洗把臉,前廳還有幾個親戚,都在等著——” “不去!” “等著給你發(fā)壓歲錢。” “那我也得先找到阿雪。”謝刃問,“他不在家?” “是,聽你娘說像是連糕點都沒吃,就急著出門了,既然沒找你,那八成是同仙府中人在一起?!?/br> 謝刃轉身就往外跑:“那我去接他!” 至于要去哪兒接,反正杏花城也不大。此時已臨近暮色,大家都要趕著回去吃年夜飯,所以沿街商鋪關了大半,只有穿著新衣的小娃娃們還在無憂無慮地相互打鬧。 集市的攤子撤了,專賣贗品的高塔關了,下棋的老頭們也散了。太陽落山時,滿城燈籠都亮了起來,照著家家戶戶院中飄出的白煙,一片安寧祥和。 謝刃沒找到人,想著是不是在路上錯過了,便又急忙回家去看,結果剛好和木逢春撞了個滿懷。 “小雪沒同你在一起?” “沒有。” 謝刃被問懵了:“我在城中尋了一大圈,還以為他已經(jīng)回了家?!?/br> 兩人匆匆找到月映野,找到青云仙尊,找到了謝員外與寧夫人,還找到了丫鬟,總算拼湊出風繾雪下午的動向,簡而言之,就是在院中曬著曬著太陽,人便不見了。寧夫人以為他是去找了謝刃,謝刃以為他是與兩位師兄在一起,而兩位師兄則是在集市上無所事事地逛了大半天,還頗為體貼,又頗為心酸地彼此商量著,反正小雪也不愁沒有人陪,那你我還是晚一點再回去吧,免得打擾到他。 木逢春問:“你們吵架了?” 謝刃搖頭:“沒有,而且即便阿雪惱我回來的晚,也不會就這么一走了之?!?/br> 青云仙尊道:“小雪極為看重這個年。” 看重到還沒進臘月,就開始忙著準備禮物,連青靄仙府中最遲鈍的仙侍都看出來了,打趣說瓊玉上仙怎么跟一團白乎乎的云似的,成日里飄來飄去不見歇。他對謝刃的喜歡,對杏花城的向往,都是坦蕩大方地寫在臉上,此番好不容易來了,斷沒有不辭而別的道理。 除非他并非自愿離開。 謝刃幾乎與木逢春異口同聲地說:“曜雀帝君!” 月映野皺眉:“曜雀帝君?” “小雪身上那股懼怕不可能是無故而生,總得有個理由?!蹦痉甏旱?,“先前總以為避開不見就能相安無事,但倘若帝君也在一直找小雪呢?” 月映野站起來:“管他是與不是,我先去一趟曜雀大殿。即便帝君要抓人,也總得先給出一個說法,哪有無緣無故……謝刃,你要去哪?” 月映野見他突然扭頭出門,還當是要去找人,正欲出手阻攔,卻見謝刃一路跑回住處,將墻角放著的箱子“嘩啦啦”全部倒空,從一堆滾落的衣物與書冊里撿出了一個布包。 木逢春見他臉色發(fā)白,連手都不大穩(wěn),便上前按住對方的肩膀:“要幫忙嗎?” 謝刃搖頭,方才在拿到布包的瞬間,隔著薄薄一層布棉,他其實已經(jīng)感覺到了幾分差異,那些斑駁的蛛網(wǎng)像是徹底消失了。 月映野等不及,從他手中一把抽過布袋,將鏡子倒出來,追問:“此物有何異常?” 謝刃看著那平滑如水的鏡面,耳邊如平地滾雷,炸得整個人都懵了。他腦子渾渾噩噩,渾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等到反應過來時,人已經(jīng)在一片鬧鬧哄哄里,被月映野一把了拖下飛劍。 “謝刃!你到底要去哪兒?” “寒山?!?/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