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金圣客嘆了一聲:“鸞羽殿多年來一直風平浪靜,實在不知這月為何如此古怪,剛開始聽說風大公子親自登門要除煞,金氏上下皆萬分不解,誰知還真出事了。” 這話說得表面和善,內(nèi)里夾刺,家中多年風平浪靜,風氏一來卻亂了,這件事若當真鬧大,究竟算誰的責任,兩家還要好好說道一番。 風初止道:“數(shù)百兇煞一起蘇醒,皆向鸞羽殿奔來,定是受到了某種召喚。金殿主盡管放心,我既然來了,哪怕掘地三尺,也會揪出根源,是九嬰的首級也好,是其他邪物也好,總歸會給出一個交待?!?/br> 金圣客看著滿院子的風氏弟子,也沒心情再多待,敷衍著說了兩句話后,便以病痛的借口離開。 譚山雨小聲說:“金殿主雖然態(tài)度不怎么樣,但身體像是比上回硬朗不少。” 譚山曉看了眼弟弟,這才短短幾日,便由先前看到大宗門就腿軟的膽小鬼,變得連鸞羽殿大殿主都有膽子嘀咕議論了?怎么說呢,一定是瓊玉上仙的功勞。 風繾雪道:“回光返照,強弩之末?!?/br> 謝刃冷笑:“他怕是意識到即將有禍要上身,所以不惜服用猛藥,至少先將自己撐起來。譚小公子,辛苦你再去別處檢查檢查,我看這鸞羽殿的古怪,往后只會越來越多?!?/br> 譚山雨點頭,帶著弟子先將新捕的兇煞帶了下去。譚山曉看著風繾雪,有心想攀談兩句,卻又半天沒找到話題,最后被謝刃給不耐煩地趕走了。 風繾雪道:“下回不可如此失禮。” 謝刃撇嘴:“他直勾勾盯著你看,你怎么就不嫌失禮啦?我不管,我不準旁人這么看你?!?/br> 風繾雪:“幼稚。” 謝刃沖他做鬼臉,嗚里嗚啦的,有點討嫌,又有點討喜。 風繾雪沒繃住笑出聲,謝刃也跟著笑,風初止被晾在旁邊,不得不咳嗽兩聲以示“我還在”。他尚不知兩人目前的親密關系,但也本能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快點走,便速戰(zhàn)速決地問道:“幽螢如何?” “梅先生技藝高超,造出的長弓如冰霜剔透又似銀月皎潔,精美絕倫?!憋L繾雪道,“我會再凝一道雪靈貫入幽螢,這樣應該能騙過絕大多數(shù)人?!?/br> 雪靈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差不多等于自曝身份,風初止不由就把目光移向謝刃,結果謝小公子神情也正常得很,好像完全不驚訝。風繾雪主動解釋:“阿刃知道我是誰?!?/br> 謝刃神情一肅:“不,我不知道,你們誰都不要告訴我?!?/br> 于是風初止到嘴邊的話又被卡了回去。 風繾雪笑著推了身邊人一把:“不鬧了,這把假的長弓由你去放,沒問題吧?” “放心,只管交給我?!敝x刃拉過他,“走吧,先送你回去歇著?!?/br> 兩人旁若無風初止的,一起手指勾手指回去了。 于是繼木逢春、柳辭醉、落梅生之外,修真界終于又出現(xiàn)了第四個被這場愛情擊中的人。 哪怕泰山崩于頂仍能面不改色的修真界第一世家公子,此時也沒能繃住表情,這……青云仙尊知道嗎? 青云仙尊目前還不知道,但知道了也沒轍,因為誰能管得住熱戀中的兩顆心呢,連對視的眼神都浸滿了蜜,一個不想走路,另一個就背起他,晃晃悠悠,踩得滿地落花成泥,衣襟袖口一起染上香。 在風聲鶴唳的鸞羽殿中,謝刃與風繾雪應該算最閑適自在的兩個人,而要問誰最緊張焦躁,自然在聚光壇。是夜,魏空念習慣性摩挲著自己的左胸——因為多年來一直以蠱術入幻境,他的心臟早已經(jīng)被反噬出大片空洞,失去了痛覺,卻沒有失去對生的渴望。 金圣客問:“魏先生,你可有什么辦法?” 魏空念答:“沒有。” 話題被扼斷,洞xue內(nèi)又是一片死寂。 兩人心里基本都認為,兇煞齊奔鸞羽殿而來,定是因為受到了九嬰煞氣的影響。但兩人卻又誰都不敢說,因為聚光壇外的金光陣是出自九嬰,目的就是遮掩煞氣,結果呢,先是被一個連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少年窺破,后又招惹出這許多麻煩,所謂的“遮掩煞氣”,像是完全沒起到作用。 漆黑的霧氣依舊浮在空中,許久之后,九嬰緩緩道:“這天下除我之外,還有誰能引得數(shù)千妖邪一起出動?” “這……會不會是尊上的其余頭顱?”魏空念試探。 九嬰半閉著眼睛:“感應不到,不是。” 不是,那修真界還能找出何人何物有這滔天煞氣?魏空念是不信的,便猜測:“會不會是風氏故意為之?” 話音剛落,外頭突然傳來三聲暗啞金鈴,而后便聽小廝慌慌張張道:“殿主,風氏的人像是在鸞舞殿挖出了一把弓。” 金圣客不解:“弓,什么弓?” “不知道,是一把白色的弓,剔透泛藍,很大。剛挖出來時,整個大殿內(nèi)寒風驟起,滿院子的樹梢結了冰,連屋檐上都掛滿了薄雪。少主聽說之后親自去看,卻被風氏的人擋在門外,這陣怕還沒進去?!?/br> 白色長弓,寒霜掛雪。 聚光壇內(nèi)的三個人幾乎同時想起了數(shù)千年前的長弓幽螢! 曜雀帝君焚毀幽螢的時間,要早于遇到九嬰。不過因為幽螢與燭照同體共生,所以九嬰依舊對邪弓有所耳聞,魏空念極擅察言觀色,立刻道:“幽螢重現(xiàn)世間,或許正是為尊上而來。” “好,好?!本艐朊?,“去將它取來?!?/br> 金圣客親自前往鸞舞殿。 院里幾乎站滿了人,金洲也在。不過他雖然進來了,卻連白色長弓的影子都沒見著,只有滿院子冷颼颼的冰和雪,凍得一眾弟子直打哆嗦。 “金殿主?!憋L初止道,“真是抱歉,方才鬧出的動靜太大,又驚擾了金殿主休養(yǎng)?!?/br> “風大公子言重?!苯鹗タ烷_門見山,“聽說這里挖出了一把長弓?” “是?!憋L初止并未隱瞞,“金殿主請隨我來。” 金洲也想跟上,卻被謝刃一劍擋?。骸罢埖氖墙鸬钪鳎闳プ鍪裁??” “東西是從我家挖出來的,與你何干?!苯鹬薜溃白岄_!” 謝刃手腕一轉(zhuǎn),半劍出鞘:“譚山雨剛發(fā)現(xiàn)煞氣時,便找人通傳了你,結果你自己嫌麻煩,丟給風氏不肯來,現(xiàn)在聽到挖出了好東西,倒是跑得比誰都勤快。我偏不讓,你有本事就往過闖,不過先提醒一句,里面的是你爹,不是我爹,若真打起來,你看他會訓斥誰。” 金洲咬牙:“別忘了你們謝府還依附于鸞羽殿,姓謝的,我勸你別太囂張!” 風繾雪瞥來一眼,冷冷開口:“阿刃囂張,是憑著他自己的本事,你若只會仗勢欺人,那好,從今日起,謝府與鸞羽殿再無關聯(lián)!” 金洲:“……” 這話若換成旁人說,他還能嘲諷一句對方不知天高地厚,但偏偏是風氏子弟,銀月城的確是有底氣從金家手里搶人的,或者說得更直白一些,對方連搶都不必搶,只要嘴上提一句,鸞羽殿就得畢恭畢敬將謝府整個交出去。 金洲突然就理解了父親多年來的執(zhí)念,為何修真界要有風氏,要有齊氏,甚至還要有個璃氏,讓鸞羽殿只能居于第四,哪怕大殿修建得再堂皇富麗,仍不能事事隨心所欲。 屋內(nèi),金圣客看著桌上的瑩白長弓,不可置信地問:“這當真是幽螢?” “十有八九。”風初止扣上匣蓋,“這陣子鸞羽殿妖邪頻出,我險些相信了外界傳言,覺得是與九嬰有關,若非今晚邪弓現(xiàn)世,真不知還要誤解金殿主到何時,真是萬分慚愧?!?/br> 金圣客問:“風大公子打算如何處置這把弓?” “自然是帶回銀月城。”風初止道,“至于鸞羽殿近期的損失,金殿主列好清單之后,可派人送往風氏,我們會雙倍賠償?!?/br> “風氏與大明宗的兩位公子斬殺邪祟,焉有再賠錢的道理。”金圣客小心提議,“不過如今邪弓雖已被挖出,地下怕是還有煞氣殘留,我舊病不愈,阿洲年輕魯莽,其余子弟又大多數(shù)去了怒號城,若往后再有大批妖邪破土而出……不知風大公子可否再率人多留一段時日?” 風初止點頭:“自然可以,那我們再多待一個月?!?/br> 金圣客松了口氣,道謝之后又看了一眼桌上長匣,只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匣面已經(jīng)又被霜雪蓋滿了。他急于回去同九嬰商議下一步計劃,便沒有多做逗留,臨走前抽調(diào)出百名弟子,美其名曰“加強巡邏”。 謝刃嗤道:“說得好聽,不就是怕我們拿著長弓跑了,所以想多派些人盯著?!?/br> “鸞羽殿挖出幽螢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修真界?!憋L初止道,“用不了一個月,天下宗門就會齊聚春潭城?!?/br> “那可就熱鬧了?!敝x刃靠在椅背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逍遙劍,“不過這一個月的時間,金圣客與魏空念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奪這張假貨,我們既要護著弓,還要留意不能戳穿他們撕破臉,嘖,也是個辛苦活?!?/br> 風初止想了片刻,道:“風氏護著弓倒是不難,不過最好能隔三差五讓這把弓出現(xiàn)一些幽螢異狀,這樣能令金氏更加深信不疑,也能令外頭的謠言更加活靈活現(xiàn)。不知上仙能否幻出一些狀若邪術的飛雪寒風?” 他稱呼“上仙”稱呼得極為順口,因為很明顯,謝刃已經(jīng)知道了內(nèi)幕,自己還有什么必要再繼續(xù)假扮兄長? 結果就搞得對面的兩個人雙雙陷入沉默。 風繾雪扭頭看向謝刃,眼底促狹。 謝小公子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堅定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剛剛突然聾了。” 風初止:“?。俊?/br> “我先回去啦,你們慢慢聊!”謝刃雙手抱拳,消失如風。 風初止驚疑:“上仙,我方才是不是說錯什么了?” “沒有?!憋L繾雪笑道,“以后兄長還是繼續(xù)叫我小風吧,聽慣了,不必改?!?/br> 回住處之前,風繾雪特意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顆糖,方才推開門。結果謝刃正趴在桌上寫字呢,跟中邪似的,畫面比較罕見,風繾雪將糖喂給他:“怎么,要去給我考狀元了?” “也行啊,考中了就來娶你?!敝x刃坐直,“我在寫家書?!?/br> “家書里寫什么?” “謝府都和鸞羽殿一拍兩散了,我總得告訴爹娘一聲?!?/br> 風繾雪從他手里抽過筆:“我來寫。” 謝刃將椅子讓給他,自己洗干凈手,剝了個甜橘剔干凈白絡,坐在旁邊一瓣一瓣地往過喂。 風繾雪嘴里盈著清甜的果汁,咽下去后又咬了一瓣:“你方才真的沒聽到兄長在說什么?” “沒有!”絲毫不為所動。 “考慮清楚?!憋L繾雪用筆尾勾勾他的下巴,“沒聽清,謝府從此之后歸銀月城風氏,而若你聽清楚了,謝府以后就歸青……唔?!?/br> 謝刃雙手撐在桌上,俯身重重吮著那殘余橘甜的唇瓣,將后頭的話全部卷入口中。 第71章 親都親了,那配合一下跳過這個話題,也不是不行。 風繾雪坐回桌邊,提筆順著謝刃的意思往下寫,他先將銀月城風氏的事情仔細叮囑完,又扭頭問:“這樣?” “嗯,比我寫得好多了?!敝x刃將最后一瓣果rou塞給他,“還吃不吃?” “不吃?!憋L繾雪把筆遞回去,“給,你繼續(xù)?!?/br> “還要繼續(xù)什么,該說的你都說了?!敝x刃吹干墨痕,“我爹娘收到消息,肯定高興得很,風氏可比金氏有面子多了,估計他們又會在長街上大擺三天流水席?!?/br> 風繾雪看著他的動作:“就這么送?” “……那不然呢?” “嗯,你送吧?!?/br> 謝刃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非常精準地把握住心上人的情緒了,這句“嗯,你送吧”雖說聽起來非常平靜,但怎么就隱隱覺得又是一個坑呢。于是他非常福至心靈地把信紙又給展開了,主動提出,信好像有點短啊,不然我再寫點兒。 風繾雪說:“好,你寫。” 謝刃正襟危坐,細細濾了濾筆尖,將墨汁取得剛剛好。 跟個非常厲害的書法家似的。 結果半天硬是沒憋出一個字。 主要實在不知道該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