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刃搖頭：“就算你們爺倆曾被神劍先后砍飛，也不能見誰都叫燭照，我這把劍可比燭照厲害多了，是你爺爺傾家蕩產(chǎn)……算了，我不想要你這惡心兒子，還是不占便宜了?！?/br>
    “花言巧語！”九嬰狠狠攥住身側(cè)的滅世劍柄，“殺了他們！”

    野獸再度俯沖躍下！

    在脫離劍身的剎那，它的身體驟然膨脹，煞氣也重新聚成濃黑的霧。風(fēng)繾雪看出端倪，提醒眾人：“是九嬰?！?/br>
    滅世劍受損，九嬰便將自己的煞氣送入劍身，催動野獸重新變得強(qiáng)大，換言之，他現(xiàn)在已與妖劍融為一體。謝刃推開風(fēng)繾雪，自己揮劍揚出烈火，呼嘯劈向半空！璃煥與墨馳也攻了上去，一直未動的紅衣鮫見狀，突然反手一揮，沙灘下也不知彈出了什么機(jī)關(guān)，揚得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沙泥，逼得兩人不得不退后。而紅衣鮫的動作還沒有停止，他不斷掀起沙灘與巨浪，墨馳擦了把臉上的泥漿，驚問：“他哪來的這本事？”

    墨馳道：“整張鮫綃圖都是他織的，自然知道何處有機(jī)關(guān)，管他，先將人綁了再說！”

    兩人便又攻了上去。但綁人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綁，紅衣鮫不知信了九嬰什么鬼話，變得雙眼充滿仇恨，跟個傻子似的，只一門心思地興風(fēng)作浪，壓根聽不進(jìn)人言，璃煥與墨馳吃了不少風(fēng)浪壓頂?shù)奶潯６硪活^，謝刃的紅蓮烈焰雖能氣勢洶洶照亮半邊天，卻始終找不到當(dāng)初那神之一劍的手感，半天沒能打斷妖劍，反而險些被野獸掀翻在地，他踉蹌幾步一劍插入沙灘，抬頭看時，風(fēng)繾雪已經(jīng)與九嬰戰(zhàn)在了一起，身后跟著老熟機(jī)甲鐵虎獸，跑出轟轟氣勢！

    風(fēng)繾雪一劍砍退九嬰：“點燃它！”

    謝刃心領(lǐng)神會，抬手揚起火海，將鐵虎獸變成了火虎獸！

    兩只野獸在半空纏斗不休，怨氣與火光交織，冒出滾滾濃煙。天無際坐在樹下，想去幫忙，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歸壓住他的肩膀，勸道：“天道長養(yǎng)傷要緊，為鮫族與修士討公道的事，交給我們便好?！?/br>
    他所佩長劍名曰紅蟒，倒是與不走正道的血鷲崖一個路子。璃煥與墨馳正被紅衣鮫纏得身心俱疲，此番得了幫手，總算能松一口氣。但另外兩人就沒這么輕松了，尋常的紅蓮烈焰根本制不住上古妖邪，風(fēng)繾雪眼看謝刃要吃虧，便幻出花索將他拉回自己身邊，問：“上一次是怎么引燃天地的？”

    “……那時你受傷了，我急?！?/br>
    “非要我受傷嗎？”

    “別！”

    謝刃一把攥住風(fēng)繾雪，又雙眼赤紅揮出滔天一劍！滅世妖獸雖被逼得松開利爪，放走了嘴邊的鐵虎獸，身體卻只是稍微變淡一瞬，幾乎未受到任何傷害，而九嬰則是一直站在半空，手握妖劍，用俯視的姿態(tài)看著這一切，就如同所有人都是螻蟻，等著被他宣判命運。

    風(fēng)繾雪安慰：“不必在意，也不必被他干擾心神。”

    謝刃扣緊掌心，在漫天火光與巨浪中看著眼前人：“嗯?！?/br>
    風(fēng)繾雪道：“那么多頁《靜心悟道經(jīng)》，總不能真的只背給我一人聽?！?/br>
    謝刃緊緊閉上雙眼，靜心回憶前日那劈天裂地的一劍，隱匿在血脈深處的烈焰是如何被喚醒，又是如何貫滿整把逍遙劍，他胸口起伏著，手也不自覺握得死緊，風(fēng)繾雪被他捏得幾乎手骨錯位，余光瞥見不遠(yuǎn)處的鐵虎獸已經(jīng)被打倒，滅世妖獸也再一次蓄勢待發(fā)地瞄準(zhǔn)了這頭，便嘆了口氣：“謝刃?！?/br>
    謝刃睜開眼睛，卻見風(fēng)繾雪整個人都俯身過來，而后側(cè)臉就傳來一下微涼觸感。

    他的大腦“轟”一聲，不可置信地懵了。

    而裹著怨氣妖獸正在張開利齒沖向兩人！

    風(fēng)繾雪自然能感受到身后的危險，卻靜靜坐著沒動，謝刃看著即將落在他頭上的利爪，瞳孔猛地緊縮，一把攬過那纖細(xì)腰肢，將人帶到自己身側(cè)，另一手拼盡全力一砍！

    烈焰似巨浪蓋向妖獸，幻出紅蓮將其牢牢包裹在內(nèi)！痛苦的嘶吼聲響徹整片海灘，它騰空躍起，想要躲回劍身，九嬰驚懼地看著朝自己撲來的火球，腳下連連后退。謝刃趁機(jī)又揮出一劍，靈火霎時如銀河橫貫長空，在那里撕開了一道赤紅色的縫隙！

    風(fēng)繾雪道：“殺了九嬰?！?/br>
    謝刃將人放在沙灘上坐好，自己提劍站起來，抬頭看著夜空中的不滅火海。

    “好，你等著，我去殺了九嬰?！?/br>
    第53章

    烈火熊熊燃燒著！

    何歸與璃煥合力對抗紅衣鮫，墨馳則是拖起天無際，離開了正在不斷坍塌的海灘。

    在天被劃出裂口后，這最后一重世界終于也要消失了，狂浪卷起白沙與礁石，再一起奔涌流往虛無的時空，巨大的旋渦似乎要卷盡一切，璃煥對墨馳道：“你護(hù)好天道長，我與何宗主去幫阿刃！”

    墨馳點頭，舉目望去，靈火不斷在墨藍(lán)的天空上蔓延，將裂縫處勾勒出一道細(xì)細(xì)的金邊，真似驕陽烈日即將撕裂黑暗混沌。

    被紅蓮烈焰焚傷的滅世妖獸已經(jīng)伏回劍身，而那些裂痕也再度透出即將熔斷的紋路，劍柄被煅燒成暗紅，九嬰不得不松開手，透過鮫女的雙眼，充滿仇恨地看著眼前這位千年前的老對手，看著他手中那把雖變了模樣、卻依舊燃滿熟悉火光的長劍：“燭照。”

    “你說是就是吧?！敝x刃懶得與他多言，“識相的，就自己滾出來?！?/br>
    他手中的烈焰不滅，滅世劍上的烈焰便也不會滅，蜷縮的妖獸不斷發(fā)出痛苦嗚咽，終于受不了灼燙炙烤，主動離開了劍身。謝刃正欲將其收拾干凈，一條赤紅巨蟒卻突然從后頭躥出來，張開毒牙將妖獸吞吃入腹，再一眨眼，又已迅速回歸劍身——何歸的紅蟒劍身。

    謝刃眉頭一皺。

    璃煥也吃驚：“何宗主，你怎么也……劍飼妖獸？”

    “飼十幾年了，我家總走偏門，你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焙螝w理虧，只能握緊長劍無事發(fā)生，“它最近餓慘了，方才感應(yīng)到有落魄煞氣，我想拉也拉不住。諸位行行好，就當(dāng)沒看到吧，否則消息傳出去，那群白胡子老頭又要到血鷲崖鬧事?！?/br>
    璃煥暗自搖頭，不過此時也不是講道理的時候，眼看謝刃已經(jīng)追上了九嬰，便也拉著何歸一道上前幫忙。

    九嬰雖說失去了滅世妖獸，但劍身仍可替他抵擋一二，而此時紅衣鮫也趕了過來，他獨自設(shè)計出了這張鮫綃圖，對其中關(guān)竅極為了解，紅色長袖一揚，便又打開一道暗門，從中沖出數(shù)百曜雀帝君的人偶！

    空中一片混亂，紅衣鮫則是趁著這短暫空隙，抱起自己的“妻子”逃往暗門。謝刃自然不會放過他們，一道火鞭將暗門擊成粉碎！而這時整片天終于被靈火焚盡，最后一重世界也轟然坍塌，刺耳尖銳的呼嘯再度響起，眾人的身體先是急速下墜，而后又全部落入水中，熟悉的三艘大船出現(xiàn)在眼前，雖說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出來了。

    墨馳先帶著受傷的天無際爬上岸，再試著去推入口處的石門，依舊紋絲不動，便問道：“九嬰在外頭還有幫手？”

    天無際搖頭：“我一直被他囚禁在鮫綃圖內(nèi)，并不了解。墨公子不必管我，先去幫忙?！?/br>
    墨馳替他布下一道護(hù)身結(jié)界，自己閉氣潛入水中，若不能速戰(zhàn)速決，將那群巨大的怪魚八何羅又引出來，他剛想到這里，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只丑陋的觸足。

    “……”

    渾濁的汪洋、不斷崩塌的大船、再加上成群結(jié)隊的八何羅，說是末日場景也不為過。風(fēng)繾雪手中幻出雪鞭，一直在留意著其余幾人、尤其是謝刃的動向。他不想過早出手，只打算等真的到了萬不得已時，再化冰封海解決魚群。

    鮫族在水中有優(yōu)勢，但再大的優(yōu)勢也敵不過燃燒的火——紅蓮火和情火，即便現(xiàn)在身處冰冷海中，少年胸膛中的烈焰依舊不可熄，拎回妖邪的頭可比壓高渭河水位簡單多了，于是圍在九嬰身側(cè)的八何羅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火刃斬為兩截！

    鮫女低下頭，怔怔看著從自己胸前穿過的紅蓮，她在水下無聲痛呼，謝刃咬牙反手一挑，將九嬰的頭從她體內(nèi)生生拉了出來！

    紅衣鮫大驚失色，伸出雙手接住自己墜落的妻子。

    烈火在水下燃燒著，九嬰那顆骯臟而又丑陋的頭顱，終于被燒盡煞氣，變成了焦黑的空殼。而八何羅群受到火光驚嚇，也結(jié)群游向另一頭。

    風(fēng)繾雪松了口氣，不動聲色散去手中一直緊握的雪光，拖著早已精疲力竭的璃煥上了岸。謝刃將九嬰的枯骨裝回收煞袋，看了眼正在替璃煥包扎傷口的風(fēng)繾雪，覺得這確實不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況且要怎么出去還是個問題，便轉(zhuǎn)身去關(guān)心了一下何歸和墨馳。

    過了一會兒，水妖也濕漉漉地爬了上來，身后跟著鮫群，還有紅衣鮫與他的妻子。

    “我說你這人，”謝刃坐在岸邊，“要算賬也該我們算賬吧，怎么你反倒一臉苦大仇深的。”

    他看了眼鮫女，又從袖中取出一瓶藥拋過去：“她的手燙傷了，你自己弄吧，對了，你既然已經(jīng)混成了九嬰的心腹，知不知道這兒要怎么出去？”

    紅衣鮫語調(diào)僵硬：“不知道?！?/br>
    “不知道，那我們都得餓死在這里?！敝x刃道，“隨便?！?/br>
    紅衣鮫冷哼一聲，并不理他。

    水妖自告奮勇：“這水下應(yīng)該有通路，不如我們下去找找?！?/br>
    紅衣鮫回頭看他：“你們？”

    “是啊，我們。”水妖浮在鮫群最前頭，還真有幾分海王發(fā)號施令的氣派，“怎么，你想尋死，還不準(zhǔn)我們找生路？”

    鮫人們在鮫綃圖中一重一重往下落，到現(xiàn)在能一個不缺，全靠這只力大無窮的水妖一路拖，再加上石窟內(nèi)確實無法居住，得先出去才能有生路，便也跟著他一道勸紅衣鮫。紅衣鮫卻不肯聽，真如謝刃說的，吃錯藥一般。

    水妖大聲安排：“你們幾個，去北邊啊，你們幾個，去南邊，你你你你，你們四個，隨我來，大家一個時辰回來一趟，記沒記??？”

    鮫群齊刷刷回答：“記住了?！睅讉€稚童的聲音尤其響亮。

    紅衣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族群就要跟著水妖跑，終于說了一句：“過來吧?！?/br>
    謝刃嘴角一揚：“哪里？”

    紅衣鮫也不知在水下按動了哪個機(jī)關(guān)。

    一陣沉沉悶響之后，石窟果真重新被打開了入口，明亮的陽光大片傾瀉。鮫群一陣歡呼，謝刃收劍回鞘，與何歸一起，合力將洞內(nèi)的鮫人都送出洞窟，又將天無際也背出去。

    外頭的天明晃晃的，陽光穿透皮膚，再不是鮫綃圖內(nèi)那陰森的“暖陽”，空氣也清新極了。謝刃將懷中的小胖鮫人放回大海，道：“將來若再見面，記得來問哥哥要糖?！?/br>
    紅衣鮫突然道：“你過來?！?/br>
    謝刃抬頭：“我？”

    風(fēng)繾雪扶著天無際坐好，回身去找謝刃，發(fā)現(xiàn)他似乎正在同鮫人們說著什么。

    紅衣鮫的聲音很小。

    謝刃納悶地彎下腰：“什么生不死的？再說一遍，沒聽清。”

    紅衣鮫又湊近他幾分，嘴唇貼近耳朵，像是要重復(fù)，嘴里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反而用力拽住他領(lǐng)口，將人往自己身前一拉！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顆被怨氣裹滿的頭顱竟然從紅衣鮫胸前浮出來，試圖進(jìn)入對面的身體。

    “小心！”

    一道冰墻從天而降，深深插入沙灘！而緊隨其后的，是一把閃著寒光的玉劍！風(fēng)繾雪飛身上前，如雪衣擺被風(fēng)吹得鼓脹，其余人聽到動靜急忙抬頭，只來得及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卷起的碎冰狂雪打得臉頰一陣痛！

    九嬰被冰墻阻隔，眼睜睜看著謝刃被一把拽走，而鋒利的寒芒已經(jīng)逼至眼前，他只有放棄原本的侵占計劃，卷起殘破的滅世劍，轉(zhuǎn)身逃往遠(yuǎn)方，須臾便消失無蹤。

    謝刃坐在沙灘上，驚魂未定，臉色也有些白，本能地伸手去摸腰間收煞袋。

    “別找了，你斬落的那顆妖首還在?！憋L(fēng)繾雪按住他的肩膀，“白沙海應(yīng)該藏了兩個九嬰?！?/br>
    謝刃：“……”

    墨馳恍然：“怪不得在我們進(jìn)入石窟后，會有人合上門，原來這玩意竟然有兩個，可是他為何要帶我們一起出來？”

    “八成是因為石窟底下也能找到出路，眼看鮫群都不肯聽他的，反而愿意跟著水妖走，倒不如自己供認(rèn)，還能騙取阿刃的信任?！绷ǖ?，“幸好剛才風(fēng)兄反應(yīng)快，不然就真被他得手了?！?/br>
    何歸看向風(fēng)繾雪：“方才那道冰墻，靈力不低，先前一直沒發(fā)現(xiàn)，風(fēng)兄好強(qiáng)的修為?！?/br>
    風(fēng)繾雪低下頭，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句。

    何歸繼續(xù)追問：“但據(jù)我所知，風(fēng)氏——”

    “風(fēng)什么氏啊，我差點被那鬼東西鉆進(jìn)肚子，你們怎么也不安慰我一下？”謝刃截斷話頭，“還有，方才九嬰跑得那叫一個利索，本事似乎比我裝著的這顆頭要強(qiáng)，會不會溜了的才是醒了一百多年的？”

    “管他呢，反正都是九嬰的腦袋?！绷ǖ?，“這一百多年里，他修補(bǔ)滅世劍，找到了另一顆頭，煉出一堆人偶，好像做了不少事情，不過現(xiàn)在燒的燒，殘的殘，算白忙一場?！?/br>
    “未必，你哪知道他還帶走了什么東西?！敝x刃站起來，“先寫封信送回長策學(xué)府，告訴師父這里發(fā)生的事情。至于這對被侵占過的鮫人夫婦，沒受什么重傷，應(yīng)該泡會兒就會自己醒了，不如……你負(fù)責(zé)替他們找個家吧，還有啊，往后多替鮫群擋著惡人?！?/br>
    被選中的水妖：“我？”

    “對，你?！敝x刃在懷中掏錢袋，風(fēng)繾雪卻搶先丟過去一袋珠寶，吩咐：“尋一處安穩(wěn)舒服的地方。”

    水妖雙手胡亂接住，看著身側(cè)圍著的、似乎對種安排沒有任何異議、對自己極為信任依賴的鮫人，心里居然也莫名被勾起一股使命感，正色道：“好，我一定會替他們找到好地方?！?/br>
    風(fēng)繾雪點頭：“有勞?！?/br>
    水妖帶著鮫群，一起游向了落滿陽光的大海，很快就消失在遠(yuǎn)方。

    第54章

    謝刃重新回到石窟，將十七化成的石像搬到陽光下。天無際強(qiáng)撐著站起來，蹣跚走到石像旁邊，在被九嬰囚禁的百余年中，他曾無數(shù)次地夢到過這名少年，夢到他懷中抱著逐日長弓，一路乘風(fēng)破浪。如今看著正在片片脫落的石像，天無際嘆息一聲，緩慢而又艱難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深藏于石心的一抹鮫人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