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風繾雪盤腿坐在矮幾旁,衣袖一掃,擺出滿桌茶具,茶盤、茶荷、茶墊、茶寵一樣不缺,連不同高低的杯子都有三四個。 “……” 風繾雪抬頭問謝刃:“你要喝什么?” 何歸心中不悅,剛想說話,卻被謝刃在桌下一腳踩得面色發(fā)白。 “風兄。”謝刃挪過來,小心翼翼撐在桌上看他,“我是不是哪里又惹你不高興了?” 風繾雪倒了一杯guntang的開水:“沒有。” 謝刃連連揮手示意何歸先出去。 何宗主冷嗯一聲,甩袖出門。 風繾雪道:“他不喜歡我?!?/br> 謝刃心想,你這一路黏的,他不喜歡不是很正常。 風繾雪繼續(xù)道:“自從知道城東那個賣糖餅的老張不喜歡你,我就再也沒有理過他?!?/br> 謝刃受寵若驚:“還有這種事?” 風繾雪“嗯”了一聲,又問:“何歸找你有什么事?” “為了玄花霧?!敝x刃坐在軟墊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他說九嬰或許要重新現(xiàn)世了?!?/br> 第22章 九嬰重新現(xiàn)世,這幾個字聽起來實在過于匪夷所思,修真界誰不知曉此妖邪已被曜雀帝君親手斬殺,不僅尸骸在紅蓮中化為灰燼,連殘魂都被狂風吹散,如何還能復(fù)生? 風繾雪問道:“何歸有何證據(jù),說九嬰會再度出現(xiàn)?” 謝刃表情無辜:“不知道啊,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聽?!眲偲鹆藗€話頭,你就拎著罐子氣勢洶洶進來了。 風繾雪:“……” 謝刃靠近:“說實話,是師父讓你來盯著我的?他一直就不喜歡何歸?!?/br> 風繾雪并未否認:“血鷲崖行事詭異,何松間——” “何伯伯是何伯伯,何歸是何歸,二者又不是同一個人?!敝x刃打斷話頭,提壺斟了一盞熱茶,“何伯伯的許多做法,何歸也不贊同。再說血鷲崖的修習(xí)之法,千百年來一直未變,雖說并非正統(tǒng),但離經(jīng)叛道不等于十惡不赦,旁人又為何要對他們指指點點、橫加干涉?” 風繾雪道:“若換做竹先生與何歸親密打鬧,我自然不會指點干涉?!?/br> 謝刃一想那個畫面,渾身汗毛都要立起來了,驚悚程度堪比夜半床頭見九嬰,這是什么見鬼的比喻。 風繾雪握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學(xué)府?!?/br> 謝刃問:“那九嬰呢,不管啦?” 風繾雪堅持:“有竹先生?!?/br> 謝刃笑,反手攬過他:“別總一本正經(jīng)的,知道你與師父都是為我好,這樣,先讓我把玄花霧與九嬰的事情聽完,再說回不回學(xué)府的事,如何?” 何歸等得不耐煩,已經(jīng)在開始在門外敲。謝刃拉著風繾雪站起來,扶住肩膀往外推:“你先去樓下大廳里吃會兒點心,想要什么盡管點,我請客。” 何歸看兩人一路拉拉扯扯下樓,眼底多有不悅。待謝刃回來后,便道:“銀月城風氏,出了名的枯燥無趣,你怎會與他關(guān)系親近?” “銀月城無趣,又不代表風家人人無趣,師父再三叮囑讓我好好照顧他,你就別管了,接著說九嬰?!?/br> 何歸道:“血鷲崖的高階弟子修習(xí),往往會去血骸潭底的空洞閉關(guān),你應(yīng)當聽說過這件事?!?/br> 謝刃答曰,我何止是聽過,我還勸過你,把那難聽的血骸潭換個名字,比如說清心正道潭,再比如說春光燦爛潭,保管其他門派的閑話都要少八成。 何歸道:“先祖特意布下陣法,以免潭底煞氣過重,影響本門弟子修習(xí)。這么多年一直很安穩(wěn),但前段時間,血骸潭卻離奇出現(xiàn)異動,三不五時就如火海沸騰,就連符陣也壓制不住?!?/br> “這和九嬰有何關(guān)系?” “血骸潭本是九嬰的休憩之地,潭底掩埋著他的一顆頭?!?/br> 九嬰共有九首九命,據(jù)血鷲崖的藏書記載,其中一顆頭就是被曜雀帝君手持燭照神劍,斬落在了血骸潭中。 謝刃吃驚:“還有這種事,那剩下幾顆頭呢,都分別埋在哪里?” “我怎么會知道。”何歸道,“我只知道玄花霧曾是九嬰最虔誠的追隨者,它消失多年再度出現(xiàn),緊接著血骸潭就跟著煮沸,像不像是某種征兆?” “那你可得將血骸潭封好,別讓九嬰的頭飛出來?!敝x刃向后一靠,“待我回去后,再問問師父,對了,你家藏著一顆九嬰腦袋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只有我與幾名親信。”何歸道,“不過告訴你師父倒無妨,反正我這這次過來,也是想請他幫忙,弄清楚血骸潭沸騰的原因?!?/br> “行?!敝x刃拍拍他的肩,又問,“除了告訴師父,我能不能再順便告訴風兄?” 何歸沒好氣地說:“要不要我再幫你做一只九尺長的傳音鳥雀,讓它在修真界轉(zhuǎn)著圈飛,好告訴所有門派我家藏著上古妖邪的頭?” 謝刃說:“也行啊?!?/br> 何歸抬腳就去踹,卻被閃身躲開。兩人一路打下樓,恰好撞見風繾雪在吃點心,于是謝刃迅速收攏嬉皮笑臉,一腳將狐朋狗友踢出客棧,打發(fā)他快點回血鷲崖封血骸潭,自己則是很規(guī)矩地坐在桌旁:“風兄,分我一個甜的唄?!?/br> “沒有?!?/br> “咸的也行?!?/br> 風繾雪推過來一盤鮮rou酥餅:“你們方才都聊了什么?” 謝刃道:“哦,何歸說自家潭底埋著一顆九嬰的頭,最近好像要躥出來?!?/br> 還沒走出十步路就被賣的何歸:吐血。 風繾雪手下微微一頓,他初聽時詫異,不過仔細一想,九嬰的九顆頭顱,除了最后一顆是被斬于凜冬城,其余幾顆散落在哪,平時的確沒怎么聽過,滾一顆到血鷲崖不奇怪。 謝刃看著他:“你怎么好像一點都不震驚?” 風繾雪道:“我為何要震驚,方才那位何宗主長得就很像要抱著九嬰的頭才能入眠?!?/br> 謝刃哭笑不得:“那現(xiàn)在還說不說正事了?” 風繾雪道:“修真界的確隱約有傳聞,當九嬰的九顆頭顱重新出現(xiàn),便能復(fù)活舊主,但這種說法實在過于荒謬,況且誅殺九嬰的是燭照神劍,紅蓮烈焰燃起時,再兇悍的妖魂也只能化灰?!?/br> 謝刃搖頭:“沒人見過九嬰,也沒人見過燭照,說到底,許多年前那場誅妖之戰(zhàn)傳到現(xiàn)在,不過是薄薄幾頁紙罷了,萬一神劍并不像記載的那么厲害,真讓妖魂逃了呢?蟄伏數(shù)年再度生事,也不是沒有過先例?!?/br> 風繾雪看著他:“若真如此,那便由你去收拾這爛攤子?!?/br> 謝刃比較莫名其妙,心說修真界那么多前輩,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摸清對方的脾氣了,這位室友雖然有時看起來又冷冰冰又不講道理,但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比較友善可愛的,便順著哄道:“好好好,我收拾,你還想吃什么?” 風繾雪拿起佩劍:“不吃,回學(xué)府?!?/br> 謝刃匆匆將點心揣了兩個:“等等我啊?!?/br> 天色已經(jīng)暗了,空中不斷飛過漂亮的流光紙鳶,是整座城最溫情脈脈的時候。風繾雪想起竹業(yè)虛喜歡吃rou脯杏干,就去鋪子里買,留下謝刃獨自一人無聊地等,扭頭看到熱騰騰的糖餅剛出鍋,便走過去:“老張?!?/br> 老板忙著刷蜜糖,并不理他。 謝刃又敲敲案板:“老張!” 老板納悶地看著他:“這位小哥,你在叫我嗎?我姓李?!?/br> 謝刃一頓,繼續(xù)禮貌詢問:“所以你不喜歡我……喂喂,疼!” 風繾雪面不改色拽著他的頭發(fā)往前走,腳步飛快。 謝刃好不容易才掙開,伸手反兜住他,好笑道:“被抓包了,就知道你又在騙我。” 風繾雪目視前方:“我沒有?!?/br> “人家根本就不姓張。” “嗯,因為不喜歡你, 所以不愿讓你知道他姓張?!?/br> “你自己聽聽,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會。” 謝刃扯住他的一寸發(fā)帶,將那滑軟的絲緞在指間繞幾圈:“不管,請我喝酒?!?/br> 風繾雪反手掃出一劍。 謝刃順勢握住他的手腕,將人帶上屋頂。此時華燈初上,街上的人都笑著看這兩名小仙師打鬧,從酒肆到客棧,再到最高的塔尖,衣擺如雪,劍掃落花。 剩下最后一截路,兩人走得也不消停,扯野果丟石子,甚是雞飛狗跳。直到進門看到竹業(yè)虛正一臉威嚴地站在院中,方才雙雙剎住腳步。 竹業(yè)虛問:“何宗主呢?” 謝刃笑嘻嘻道:“我就知道瞞不住師父,他在同我說完事后,已經(jīng)回血鷲崖了?!?/br> 竹業(yè)虛搖頭:“先進來?!?/br> 謝刃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只要與風繾雪同行,那么無論自己是翹課搗亂,還是縱火打架,所得到的懲處警告總要比以往輕上那么一些些,就比如這次,都與何歸混了一下午,回來竟也沒被罰跪,進屋還能有椅子坐。 風繾雪可能尚且沒有意識到,自己下山勸學(xué)居然勸出了靠山的反作用,見謝刃說得口干,還親手替他倒了一杯茶,又從乾坤袋里摸出來一小壇桂花蜜,加了幾滴進去。 目睹完整個過程的竹業(yè)虛:“……” 謝刃將血骸潭與九嬰首級的事情細細說完,又問:“師父可聽過其余頭顱的下落?” 竹業(yè)虛道:“第一顆頭顱被斬于長夜城,第五顆頭顱被斬于白沙海,第七顆頭顱被斬于火焰峰,這三個是野史中有記載的,至于到底是真是假,多年來并無人仔細研究過?!?/br> 也對,已經(jīng)死去數(shù)千年的妖邪,頂多出現(xiàn)在話本里嚇嚇小孩,誰會閑得沒事做到處替他找頭——可能也只有血鷲崖了,不僅藏頭,還要跑去頭上打坐修習(xí),簡直不可理喻。 風繾雪問:“那黑霧呢?” 竹業(yè)虛道:“何宗主今日帶來一本書,詳細記載了玄花霧被燭照砍傷后,煉出新魄一事,除此之外,還提到當初紅蓮烈焰裹挾著玄花霧,自千里絕壁俯沖直下,似鋼釘重重楔入谷中,不僅將地面砸出一個天坑,還將另一側(cè)的鐵山也震得當場坍塌。” 巨大的山石滾如深坑,再被烈焰焚成融化的紅漿,滾滾濃煙將整片天都遮住了,直到三日后降下一場暴雨,谷中方才重新恢復(fù)平靜——狼藉的平靜,青山幽谷皆不在,只有裸露的土地和被深深掩埋的玄花霧。 謝刃恍然:“原來鐵山是被紅蓮烈焰所焚,才會變成如今漆黑堅硬一大塊,我還以為真像傳聞?wù)f的,那里曾被用來融化補天?!?/br> 風繾雪道:“鐵山堅硬無比,曾有無數(shù)煉器師想去那里取材,卻無論如何也砍不動,若玄花霧真被埋在山下,那它是怎么逃出來的?” 謝刃隨口回答,可能是感受到了舊主的召喚,九嬰的頭不也動了嗎,一般話本里都這么寫。 竹業(yè)虛氣血上頭,又想打這吊兒郎當?shù)男⊥降?,九嬰若真的重現(xiàn)于世,一場浩劫恐在所難免,哪里能容他如此輕飄飄地調(diào)侃? 謝刃往風繾雪身后一躲,繼續(xù)說:“照我看,那九顆頭既然屬于同一個主人,要動也應(yīng)該一起動。不如我們?nèi)チ硗馊齻€地方看看?萬一真有異常,也好通知大家早做準備?!?/br> 竹業(yè)虛心中正有這個想法,白沙海位于南境,火焰峰位于西邊,只有長夜城離得最近,但也要走上半個月。他原本打算親自去看,風繾雪卻道:“竹先生還是留在長策城,以免別處又生亂?!?/br> 謝刃也說:“對,這種小事,師父只管交給我與璃煥,保證速去速回。” 說這話時,他特意存了個心眼,原以為帶上璃煥,就能將債主留在學(xué)府,自己也不必再夜夜苦讀《靜心悟道經(jīng)》,結(jié)果一回頭就被風繾雪瞪了一眼,瞪得那叫一個兇蠻,本來就冷冰冰的臉更寒霜了,生生讓謝小公子后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