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裴凡是在鄴京文壇混跡了十多年的?文士，早些年前在允州的?家?底頗豐，大殷南遷后，他便刊刻了不少文集詩集，立意都逃不開追思?殷太子、光復(fù)前朝諸類?！?/br>
    曹問青抿了一口茶，又繼續(xù)說：“委托書局制版印書的?費用本就高昂，官府和富商才出得起書。奈何裴凡的?文采平庸，這等?立意的?詩集又難以在鄴京有銷路，以至于他這些年來窮困潦倒，據(jù)說連不久前發(fā)妻病死，還是靠鄰里周濟(jì)才安葬的?。如今他也只能沿街販賣字畫，或給?船舫上歌女們填詞為營生??！?/br>
    兩人忽都沉默了片刻。

    同裴凡這樣的?人，不顧家?業(yè)、拋棄妻兒，無非是為了復(fù)國執(zhí)念。

    林荊璞與曹問青也本該是這樣的?人，而他們放棄復(fù)國，應(yīng)被裴凡在心底憎惡與仇恨著。

    他面不改色，提壺給?曹問青添了些茶水，淡淡地問：“裴凡是如何得進(jìn)的?四方館？”

    “此?次赴京科考的?有幾名考生?，與裴凡是多年舊識，四方館論學(xué)不分官位高低，只需熟人跟里頭打個照面，便可將他帶進(jìn)去。裴凡在四方館中行事低調(diào)，又從不與人辯學(xué)爭論，因此?也一直未引起館中其他人的?注意。經(jīng)臣盤問之后，他對在香爐中下?毒、攪亂科考之事供認(rèn)不諱，可他一口咬定一切皆是他一人所?為，并非受人指使，可毒藥中有幾味昂貴的?藥材，分明不是一個他裴凡所?能支付起的??！?/br>
    茶水溢了些出來。

    林荊璞放下?茶壺攏袖子，聲線冰冷：“人如今在哪？”

    曹問青：“已?關(guān)押在山下?的?馬車內(nèi)，曹雙與曹貴派人盯著他?！?/br>
    林荊璞起身踱了幾步，望著窗外朦朧的?黑月，看不清面色：“將軍覺得，該如何處置裴凡為好？”

    曹問青的?胡渣在月色下?蒙了層霜：“國有國法?，軍有軍紀(jì)，老臣以為，唯有依照律法?行事，最不失公允?！?/br>
    是夜還長，曹問青沒有久留，喝完茶便先行下?山了。

    林荊璞朝床榻走近了幾步，魏繹便一把掀開床幔，將他從上面抱了進(jìn)去。

    林荊璞后背并沒有挨著墻，一只大掌抵著他的?腰，燙得他汗流浹背。

    他平日舉止矜貴，可唯獨睡覺的?姿勢不好，喜歡將身子縮在床角里頭。

    但只要同魏繹一起，他就不會讓林荊璞的?身子碰到床沿。

    魏繹的?鼻尖蹭著林荊璞的?額頭：“方才還沒給?你弄干凈——”

    林荊璞發(fā)癢而笑：“不速之客是你，我沒有因你晾他的?道理。我與曹將軍早有約在先，他早晨便讓人來傳話，說下?毒之人查到了眉目?！?/br>
    魏繹面色微深：“這事你不必再沾手，交給?朕來辦?！?/br>
    他思?慮得比林荊璞還多。裴凡的?身份特殊，林荊璞但凡是要插手去處置審查這個人，需要顧忌的?不光是這樁案子。況且真如曹問青所?說，按照律法?去審辦，可林荊璞是得依照啟朝律法?，還是殷朝律法?？

    唯有自?己出手解決，棘手的?rou刺才不會扎到林荊璞的?掌根。

    林荊璞抬眸看了他一眼?：“不過這個人，我想親審?！?/br>
    魏繹猶豫：“他不會賣你情面，倒不如讓他咬朕，左右不過一只瘋狗?！?/br>
    “瘋狗多是喪家?之犬，這條栓狗的?繩我至少還摸過?！绷智G璞語氣很淡：“裴凡十年來清貧守志，人雖執(zhí)拗，可也只是寫詩出書，不至于要人性命。柳佑能cao縱他辦這樣的?事，光靠金銀打動不了，說到底還是與我有關(guān)?！?/br>
    兩人對視，如炬與似水的?光芒交錯，最后都化作了一灘糜爛的?情愫。

    魏繹成了總是服軟的?那個。

    林荊璞已?有些累了，趴著身子便睡了過去，薄薄的?衣衫里空空蕩蕩。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減魏繹還在替他清理。

    林荊璞聲音又低又倦，悄悄把上他的?腰腹：“明兒一早不回去上朝么?？”

    魏繹俯身一笑，往外丟了帕子：“正是因為一早要上朝，從承恩寺回宮得半個多時辰，早晨等?不及你醒來，朕便得走了?！?/br>
    林荊璞覺得他這番言論像個孩子般幼稚可笑，卻也彎著眉眼?，迎合著與他又親了一番。

    難分難舍，倒叫他不困了。

    兩人隔著被褥竊竊私語，熬著不睡，仿佛這夜色永不會消退，他們永不會分離。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對林珙下?的?手?！?/br>
    魏繹咬耳調(diào)笑：“這天下?還有你林二?爺猜不出的?計謀么?？”

    林荊璞笑了笑：“若是我來做，費點?手段與時間，也總能做成。南殷朝廷并不是堅不可摧的?，幼帝、毒后、權(quán)臣全系在一艘飄搖欲墜的?大船上，他們?nèi)缃癯惺艿?，不比亡國時更少。你見縫插針，早早安排人手進(jìn)去鑿開這船的?縫隙，還能安插一個如此?可信可靠之人，卻是我始料未及的??！?/br>
    大殷諸臣在三?郡躲避了多年，他們這幫人的?防備心如同千年烏龜?shù)?外殼，里頭藏的?都是謹(jǐn)慎至極的?心思?。

    魏繹要在三?郡布局安插人手，比在鄴京要難上不少。至少林荊璞自?認(rèn)為做不到。

    林荊璞繼續(xù)發(fā)問：“我更不明白，你既然都可以到了對他下?毒的?這一步，為何不把劑量翻幾倍，直接將他毒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