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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荊璞抬掌掀簾,只見伍修賢俯跪在地上,腦后的發(fā)絲幾近全白,比一年之前更甚了許多。 “躬安?!?/br> 先臣后父。這是伍修賢一貫教他的禮節(jié),不可僭越。 林荊璞這才去扶起他,喉結微動,朝他回禮,又將話重新說了一遍:“孩兒一切安好順遂?!?/br> 伍修賢打?量林荊璞,見?他的面頰上總算是養(yǎng)起了點rou,心中也稍稍寬慰,拍了拍他的肩:“好便好?!?/br> “亞父的身子也可還安好?”林荊璞語間隱約有哽塞,可呼嘯的風聲要將他的愁緒都吞咽了下去,唯有眼角暈著一絲惹人憐的紅。 伍修賢還未答話,便聽得謝裳裳緩步走了過來說:“他常年習武不輟,身子一向健碩,前些?日子還曾與田副將跳到冰河里頭去抓魚。只是人老了,樣貌難免會一年比一年丑陋——” 伍修賢也扭頭看她,雖聽見說自己又老又丑,可素來銳利深沉的目光卻不由柔和了幾分。 謝裳裳的本意是要安撫,可不想見到林荊璞,自己眼中卻先噙了淚:“阿璞,能夠重逢是幸事,也當是喜事。你莫要因此傷懷,以后每一日都是能團聚的。” 林荊璞會心一笑,也朝她行禮:“夫人——” 謝裳裳的身旁還牽著個孩子,正是竹生。 竹生個頭高了許多,可看著倒是變怯了,他躲在謝裳裳身后,濕漉漉的眼睛瞄著林荊璞,過了一會兒,才細若蚊聲地朝他喊了一聲“舅舅”。 林荊璞微愣,笑著應了一聲,又說:“鄴京離三郡路途遙遠,夫人隨同一路顛簸已是不易,又何須將孩子也帶過來受累?!?/br> 伍修賢看了眼竹生,沉聲道:“這孩子身上留著大殷皇族與異族的血。將他獨自留在三郡,臣反而不放心?!?/br> 林荊璞便明白了亞父意思,面色稍緊。 他原以為把竹生帶回三?郡,交給亞父教養(yǎng),會是萬全之策,總比將他留在鄴京好。可他以前忽略了一點,皇室是要高高在上受人膜拜,就如同他這皇帝,底下俯跪臣子們所敬仰的不光是有文治武功、勵精圖治的能君,更要血統(tǒng)純正、品行高潔,不容有半點污穢的賢君。 竹生既是以皇族后嗣的身份留在三郡,他們便要以皇族的繩尺來約束于他,又因他的父親曾是北境王,不肯冠他“林”姓。林荊璞一年前給這孩子更易了名,可到現(xiàn)在也未得姓氏,竹生當以何身份自居,又如何能在三郡光明正大地抬頭做人? 流言可畏。 竹生年紀尚小,舊臣們興許還知道稚子無辜,可他們不會覺得林荊璞是無過無罪的。他雖在北林寺設計殺了魏繹一招,可魏繹到底是沒死,還如愿以償斗死了燕鴻。 只怕林荊璞此趟回去,要應付的頭疼事還多著。 不過至少從今以后,他都能與家人榮辱與共了。 林荊璞想到此處,不由握住了自己左手腕上冰冷的金鐲,想起了那個屹立于偌大宮墻之內,卻比自己還要不幸的人。 “二爺,”曹雙斂著神色打斷了他思緒,才從車外?遞上了那張所謂太子妃的手書,說:“今早與這封信一同送到伍老營帳中的,據(jù)說還有先帝賜給太子妃的長命鎖?!?/br> 林荊璞接過一看,眉心微擰,最后留意到了那個眼熟的名字。 柳佑。 “毛將軍已領著八百兵馬去了雁南關救人。”伍修賢讓人牽來了馬。 林荊璞收好書信:“亞父覺得可信么?” “七分可信,”伍修賢說:“九龍長命鎖的確不好仿造,哪怕是再找回當年的所有工匠打?造,也未必就能造出一模一樣的??赏鰢畷r,太子府上混亂不堪,寶物失竊也是有可能的。” “相傳昨夜寧家老小暴斃于刑部大牢,曹將軍今早還因此困頓自責,怕皇嗣已遭人暗算,”林荊璞鼻尖似松了一口氣:“現(xiàn)今依我看,這執(zhí)筆之人是皇嫂,倒是有九分可信?!?/br> 伍修賢牽過馬繩,皺眉看他。 “亞父,判文發(fā)下當日,我就曾去獄中見?過寧為鈞,只要他肯告知實情,我便會施以援手,救他一家出獄??伤芙^了,咬死也沒透漏半分?!?/br> 林荊璞一頓,“寧為鈞不肯透給我府中阿姊就是皇嫂的原因,無非有兩種,他覺得我自身難保,其次,便是他認為我會對皇兄的子嗣不利,這且先擱置不談。寧為鈞當年不與族人一同殉國,他獨活下來是為了護住皇兄的妻兒,而?我是要拉他們一把,他卻寧可溺死。寧為鈞尚能在啟朝的重壓之下忍辱負重這么多年,卻為何就不能擱下那些不甚緊要的疑慮,向我服軟?” 伍修賢白眉微凜:“有人事先幫他事先找好了退路,不必要你救?!?/br> “不錯,這個人就是隴南劉氏的庶子,柳佑。正如皇嫂在信中所說,他興許早就偷天換日,將人都換了出來,魏繹是殺錯了人?!?/br> “這個柳佑,究竟是如何的人?”伍修賢擰眉問。 林荊璞:“不瞞亞父,我曾與這個柳佑有過幾次交鋒,他行事詭譎,不圖名不求利,因此一直摸不透他的目的,直至皇嫂與皇嗣浮出水面,一切便能明晰了。尤其,當這皇嗣是個男孩——” 伍修賢眸子一深,肅聲對他道?:“臣雖未見過此人品貌,可聽你這么說來,哪怕是他救下了皇嫂與皇嗣性命,這個柳佑,也絕對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