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田七抱著盒子傻樂。 “不是說要給朕看嗎?還不呈上來?!?/br> 田七趕緊顛兒過去,把盒子放在案上,翻開了盒蓋。 盒內(nèi)鋪著一層緞子,緞子上躺著一把折扇。紀衡取出那折扇,扇骨是普通的玉竹,并不名貴,且有些變形,不過表面已經(jīng)老成褐色,說明這折扇似乎有些年頭了。 他把折扇打開,紙張泛黃,周圍已泛起了毛邊兒。 扇面上畫著一幅寫意人物,一個小廝在玩兒蹴鞠。小廝神色有些凌厲,從揚起的衣角可以看出他行動如風。他曲起一只腳,將蹴鞠踢向前方,皮球越飛越遠,只化作一團紅影,立時就會消失不見。 寫意畫的精髓就是以形寫神,這幅畫寥寥幾筆,形神俱妙,畫者堪為大家。紀衡抬頭掃了一眼田七,看到他目光炯炯,像是一只等待表揚的小動物,身后要是有條尾巴,這時候一準能搖起來。 紀衡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他低下頭,繼續(xù)看那扇面的落款,這一看,頓時驚得神情肅穆起來。 扇面上沒有題字,只有一方朱印,印跡如拇指肚般形狀,拇指肚般大小,兩個小篆字是:牧溪。 紀衡再次抬起頭,一臉的意味深長,他打量著田七,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畫的?” “回皇上,奴才不知道。不過奴才看那扇骨,應(yīng)該是有幾百年了,扇面畫得又有趣,所以就想給您看看?!?/br> “這是南宋時候的法常和尚,”紀衡指著那方小篆,“法常的俗號是牧溪,擅繪花鳥寫意,也畫人物,但從未聽說過他畫蹴鞠?!?/br> “難道這幅畫是假的?” 紀衡搖搖頭,“不,從印跡和筆意上來看,這確是法常真跡。法常生平事跡本就神秘不可考,他喜歡蹴鞠或是畫蹴鞠,也不是什么難以置信的事。這把扇子你到底是從哪兒得的?” “奴才是從寶和店買的?!?/br> 說到這里田七無比慶幸,寶和店里的太監(jiān)們由于其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挑別的古玩還好,在字畫方面并不擅長。法常又是個神秘的人物,存世的畫作也不多,畫蹴鞠就更沒聽說過。那小篆字他們也認不出來。以上這些原因?qū)е逻@把無價之寶直接被歸攏到雜物里頭,要賣也只是賣個年頭。 田七當時問過那里的太監(jiān),這扇子到底是從哪兒得來的,回答說是有個喜歡賭錢的敗家子賣給寶和店的,東西太多,這扇子是當贈品送的。 就這么著,讓田七給撿了個漏。 這會兒紀衡聽說扇子是從寶和店買的,也覺得新鮮,“寶和店里還有這等好東西?你花了多少錢?” 田七伸出四個手指比了比。 “四千兩?” “四十。” “……” 見紀衡無語,田七又指了指那黃梨木盒子,“這盒子還六十兩呢,講了半天價他也不給我松口?!?/br> 這是j□j裸的買櫝還珠。真是……有眼無珠,暴殄天物。紀衡扶額,為自己宮中有這么一群蠢貨而感到不幸。 田七試探著問道,“皇上,您喜歡這把扇子嗎?” 紀衡沒有回答,他輕輕地把扇子放進盒子中,蓋好蓋子,說道,“你買這兩樣?xùn)|西花了一百兩?” “是?!?/br> “自己去庫中領(lǐng)二百兩?!?/br> “遵旨?!碧锲咝南?,錢不重要,喜歡就好。 “金子?!?/br> “……”她呆愣地看著他。 “去領(lǐng)二百兩金子,聽不懂朕的話?”紀衡看著她一臉癡呆相,忍了忍,終于還是翹起嘴角。 田七趕緊謝主隆恩,心想錢真是太重要了。剛要退下,她又想起一個問題,“皇上,明兒下了值我能不能請個假,出宮一趟?” “你出宮做什么?” “存錢?!倍賰山鹱硬卦谀膬憾疾话踩?。 ……果然眼里只有錢。紀衡心情好,不與田七計較這些,只是說道,“去吧。” 田七走后,紀衡復(fù)又把那木盒打開,取出折扇把玩。 這臭小子,今兒被他斥責了幾句,就專門跑去寶和店淘換東西,真是……朕有那么可怕嗎? 再一看眼前,不愧是他喜歡的奴才,找的東西也能如此對他胃口,實在難得。 放下扇子,再看看那黃花梨木盒,澄金光滑,暗紅色的鬼面紋流暢可愛,蓋上雕著一藤葫蘆,也算精致了。 紀衡不由有些感嘆。田七竟然專為了一把四十兩的扇子而再花六十兩買個盒子,太監(jiān)們賺錢不容易,他還真是認真花心思了。 紀衡摩挲著盒蓋上的小葫蘆,腦中浮現(xiàn)出方才田七狗搖尾巴的殷勤樣,傻得可以。 想著想著,紀衡禁不住搖頭低笑,眉目間掛著他自己未能察覺的溫柔。他自言自語道,“小變態(tài)。” 作者有話要說: 公告: 2014年1月24日到2014年2月6日春節(jié)假期期間本文隔日更,全部章節(jié)放在存稿箱里定時掉落。等七哥回來繼續(xù)日更。祝所有讀者朋友大吉大利,財源滾滾! 大家等我回來~ 第18章 小王爺?shù)膼酆?/br> 下了值,田七提著個大食盒從紫禁城出來,拐過兩條街,沿著一條人工挖的小河走。這條小河是用來引水繞紫禁城的,順著河邊走一會兒就能到達商肆林立的隆昌街。 河岸兩邊種著整齊的兩排大槐樹,這時節(jié)槐花開得正好,一樹樹如霜似雪,空氣中散發(fā)著一陣陣馥郁的香氣。 槐花是好物,好看,好聞,好吃,且漫山遍野都是,不用花錢買。趕上饑年青黃不接的時候,槐花能救活不少人。 田七是個臭美的人,見到花就想戴。她扯了一長串槐花,繞成一個發(fā)箍,套在發(fā)頂上。要是一般人頂這么個東西,大概會顯得詭異,可是田七有著一張美人臉,這么奇特的造型她倒也壓得住,雪白的小臉配上馨香的小白花,很有幾分清新嬌俏。 當然了,考慮到她現(xiàn)在是個男人,所以雖然好看,依然很詭異就是了。不少有某些特殊愛好的男人不斷向田七傳遞火熱的目光,田七沒有發(fā)覺,她滿腦子都被金子占據(jù)了,感官略有些遲鈍。 她慢吞吞地在河邊走著——提著十幾斤東西,實在也快不了。她走了一會兒,看到槐樹下站著個人。那人面向河水負手而立,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頎長,黑發(fā)如墨。 田七覺得這背影很是眼熟,她走上前一看,果然是紀征。 “見過王爺。王爺您看風景呢?真是好雅興?!碧锲咝ξ馈?/br> 紀征的思緒被打斷,扭臉一看,正是昨天遇到的那個太監(jiān)。這太監(jiān)早沒了昨日挨罵時的垂頭喪氣,現(xiàn)在一臉的精神煥發(fā)。他不禁笑道,“是你?昨天皇兄沒罰你吧?” “沒,皇上他是個仁君,不僅沒罰我,還賞了我好東西?!碧锲哒f著,拍了拍食盒。 紀征有些不解。昨天皇兄發(fā)那么大火,簡直像是立刻要把人拖出去杖斃,怎么后來不僅沒打人,反賞了東西? 不過不解歸不解,這結(jié)果還是很好的,紀征心想,這小太監(jiān)很有意思,要是被罰就可惜了。 田七把食盒掀開一條縫,紀征從縫中看到澄金的光。 怪不得這么高興,原來賞了金子。紀征笑了笑,說道,“趕緊蓋上吧,不是怕別人看到嗎?” 田七嘿嘿一笑,蓋好食盒,“小的告辭,王爺您繼續(xù)?!?/br> “不了,”紀征說道,“你既然擔心金子被搶,我還是護你一程吧。” “王爺?shù)拇蠖鞔蟮?,小的怎么敢當?!?/br> “走吧?!?/br> 田七只好和他同行。在田七看來,這小王爺比他哥哥要通人情一些,也不拿架子,與他相處讓人很舒服。 兩個美少年一路上說說笑笑,遭到路人的頻頻圍觀。河水淙淙,槐花輕揚,這景致雖不勝絕,卻也算是寧靜美好。最重要的,兩位少年的美色實在太過逆天,勝過一切景色,因此也就不需要任何景致的襯托。別說槐花蔭了,就算是站在鬧市區(qū),他們倆也能給人一種剛從畫中走下來的錯覺。 小王爺有龍陽之好的流言,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四起的。 不過此時兩位緋聞當事人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紀征跟著田七存好錢,又跟著她去買了不少東西。 田七雖然愛財,但并摳門,很舍得為別人花錢?,F(xiàn)在發(fā)財了,她興沖沖地來了一次大采購,給師父買幾種上好的茶葉,給王猛買點學習用品——這小子現(xiàn)在正一門心思地復(fù)習想要考太醫(yī)院,給如意買點小玩意兒,再給盛總管買個蛐蛐盆。 盛總管不愛斗蛐蛐,但喜歡收集蛐蛐盆。這個特殊愛好甚少人知道,因為盛安懷本身不是一個張揚跋扈的。身為太監(jiān)大總管,他也算身居高位了,要是有人老給他送東西,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尤其是跟朝臣有牽扯的,皇上最討厭什么,他心里有數(shù)。 因此,盛總管把自己的個人愛好捂得很嚴,也就他幾個徒弟知道一些。田七之所以知道,還是紀衡透露給她的。有一次田七給紀衡拍馬屁,拍著拍著就說到斗蛐蛐,紀衡當時來了一句,有些人不喜歡蛐蛐,但是喜歡蛐蛐盆,盛安懷就是這樣。 田七就把這事兒給記下了。她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皇上的無心之言,還是有心的提點。她的主子雖然是皇上,但直接上司還是盛安懷,要是不把這位總管伺候好了,她也得不著什么好果子吃。再說了,她是被皇上欽點了到御前的,才沒多久又在主子面前出了幾回風頭,皇上也隱隱有越來越看重她的趨勢,這在別人看來是無限的風光??墒翘L光了必然遭人恨,她現(xiàn)在在盛安懷面前依然要夾起尾巴,但盛安懷未必就沒有點危機感。 總之,一定要低調(diào),一定要謙虛,一定要讓上司覺得你永遠是他的小弟,而不是要取他而代之。 打定這個主意,田七下狠心買了個好的,花了將近一百兩銀子,真是rou疼。 紀征看著田七掏銀票時一臉的不舍,掩嘴輕笑。他指著一個紅綠彩瓷盆,問老板道,“這個多少錢?” “公子您真是好眼力,這個要二百兩,”說著輕輕把那小盆兒托起來給紀征展示,“這可是地道的景德鎮(zhèn)紅綠彩,前朝的舊物兒。這釉色是上在里邊的,您看看這里邊的花草,”一邊摩挲著內(nèi)壁上畫的草叢和小花,一邊說道,“把您的蟋蟀放在這里邊,它就跟回家一樣,保準吃得飽睡的香,力大無窮所向披靡?!?/br> 紀征看向田七,“你送我這個可好?” 田七:“……” 二百兩啊二百兩!您怎么好意思開這個口! 一邊腹誹著,田七慢吞吞地掏銀票,“王爺您能喜歡,是小人的榮幸?!倍賰伞?/br> 紀征看到他的臉糾結(jié)成包子,莫名其妙地就很想捏一捏他的臉。當然,最后還是忍住了。小王爺本來不缺這點錢,剛才也只是一句玩笑,但是看著田七如此郁悶,他就惡趣味地把東西收下了。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么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小太監(jiān)。大概是因為他的表情太過有趣? 買完了蛐蛐盆,田七的采購活動就算結(jié)束了。她正想要告辭回去,卻不料紀征說道,“別急,我?guī)闳ヒ粋€地方?!?/br> 田七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上了。她的東西太多,紀衡便分去了一部分負擔。他今天沒帶隨從,于是身份尊貴的小王爺親自扛起了一個銅人。這銅人是田七買給王猛的,用來練針灸xue位。銅人身上有小孔,用的時候在外面封住蠟,里頭灌水,xue位扎得準了,就能流出水來。 銅人和田七差不多大小,是所有東西里最重的,紀征把銅人扛起來,頓時讓田七輕松了許多。 兩人走到街尾,看到不少人在此遛鳥。一群閑的蛋疼的人,把鳥籠子放在一處,比一比誰家小鳥歌喉滋潤。這里頭有幾個人認識紀衡,小王爺平時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冷艷高貴,不愛結(jié)交人。這時候看到這位高貴又出塵的小王爺扛著個油黃瓦亮的大銅人,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碰巧,他白皙的手猥瑣地捂著銅人的腿間,眾人一個個都跟見鬼似的。 紀征旁若無人地走到一個目瞪口呆的年輕人面前,“鄭賢兄,多日未見,一向可好?” 那人傻兮兮地點點頭,“好,好?!?/br> 紀征便給田七介紹,“這位是鄭首輔之子,鄭少封賢兄。鄭兄,這位是田七?!?/br> 田七拎著兩堆東西抬手晃了晃,算是拱手了,“鄭兄,久仰久仰?!?/br> 鄭少封也呆呆地回應(yīng)她,“久仰,久仰?!焙髞硪幌耄醚鰝€屁,這人誰呀? 紀征把兩個一頭霧水的人湊一塊,帶著去了茶樓,跟鄭少封敘了會兒舊。鄭少封和紀征從小兒就認識,倆人算是損友,喜歡尋找一切機會插對方兩刀的那種,但又不算對頭。 鄭少封其實是個敗家子。他爹憑著熬資歷,做到當朝首輔的位置,能力不算突出,是個和事老,和得一手好稀泥。他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因此活得無憂無慮,最大的愛好有兩個:玩兒小鳥,打吊牌。 所以聊著聊著,鄭少封向他們顯擺自己新得的白畫眉,接著又手癢了想打吊牌,這些都在紀征的意料之中。 鄭少封從翠芳樓喊來一個姑娘,四個人湊成一桌開始玩兒。田七和紀征是對家,鄭少封和那個姑娘是對家。 對家的輸贏是一體的。 吊牌的規(guī)則很簡單,但是需要記牌和算牌。紀征相信,以鄭少封的智力,這人是算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