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悲歡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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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攻打洛陽出奇的順利。 他先是和劉昌平聯(lián)手,讓劉昌平駐軍清河攔截石遵,劉昌平前有石遵后有沈庚,如果他和沈度一條心,那么沈庚就是他的后盾,若他有異心,則很可能受沈庚和石遵夾擊。 解除石遵威脅信陽的后顧之憂之后,沈度帶軍連夜撲向洛陽,王景陽那邊已經(jīng)將從地宮起出的三千黑甲分給了將士,相當(dāng)于說沈度手握五千黑甲軍,并領(lǐng)其余步兵五萬。 樊望本想固城自守,消耗沈度的戰(zhàn)力,只要等到石遵破了信陽,沈度就是喪家之犬。 結(jié)果沈度的人卻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出現(xiàn)在洛陽城內(nèi),殺了樊望個措手不及,并從內(nèi)打開城門,讓黑甲軍順利進(jìn)城。 樊望倉皇出逃,才剛逃至洛水,便被他手下的副將割下腦袋向沈度乞降。 沈度廢了樊望立的傀儡小皇帝,而派人去瑯琊郡請瑯琊王姬絳入洛陽繼魏主。此時魏朝并不算滅,民心思安,如果沈度自立為帝,只會給天下群賊樹一個靶子。如今再立一個傀儡皇帝,和樊望其實(shí)就是一個套路,和歷史上那些最終改朝換代之人玩的也是同一套把戲,先蒙上一塊遮羞布,等天下大定,再讓傀儡皇帝禪位,就能名正言順而體面地改朝換代了。 不過沈度沒有等到瑯琊王進(jìn)洛陽就先行一步私下離開了洛陽,夜奔信陽。 青木傳來消息,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有看到姬央出現(xiàn)在院子里,沈度當(dāng)時便心有所感,然和樊望的戰(zhàn)局正在最關(guān)鍵時期,他脫不開身去,卻更加心急如焚。 所以才剛攻入洛陽,大局還等著他來穩(wěn)定,人心也等著他安撫,沈度卻迫不及待地奔回了信陽。 戚母此刻已經(jīng)接到了洛陽大捷的消息,正寬慰而欣喜,不料卻見到了此時絕不該出現(xiàn)在信陽的沈度。 “若璞,你這會兒不在洛陽怎么回了信陽?”戚母面做驚色,但心底已經(jīng)明了為何沈度會出現(xiàn)在這里,所以也格外為沈度的不顧大局而失望。 “我讓七弟坐鎮(zhèn)洛陽了?!鄙蚨鹊氐?。 戚母瞇了瞇眼睛。沈序眼高手低、目中無人,為將尚且欠火候,更遑論坐鎮(zhèn)洛陽了。 “若璞?!逼菽赣謫玖艘宦?。 沈度道:“攻下洛陽這樣大的好消息,孫兒自然要回信陽親自告訴祖母,還想迎請祖母前去洛陽?!?/br> 戚母道:“打下洛陽只是第一步,要想天下安定還有很多仗要打,我老婆子老了,能在信陽看著你建功立業(yè)已經(jīng)心滿意足?!?/br> 祖孫倆打著別人都聽不懂的機(jī)鋒,沈度請戚母去洛陽,實(shí)則就是請老太太去坐鎮(zhèn),而老太太則表示她不會干涉洛陽大局,并不會與沈度爭權(quán),這也是一種變相的讓步。 戚母心里其實(shí)也很清楚,人一旦手握大權(quán),就絕不想頭上再壓一個人,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皇太后,皇帝其實(shí)都是不喜歡的。老太太只有安心在后院蒔花弄草,祖孫、母子的情義才能長久保全。 當(dāng)然這也是戚母為姬央之事做的鋪墊。她所做的一切本就是為了讓沈度沒有弱點(diǎn),再不會束手束腳,而她自己也絕不會做沈度的束縛。 “倒是你要快些趕回洛陽,老七太過年輕,沒有經(jīng)驗(yàn),洛陽還需要你坐鎮(zhèn)以穩(wěn)大局?!逼菽傅馈?/br> 沈度起身道:“我會的。樊望已經(jīng)授首,也算替央央報了大仇,我已將他的人頭帶了回來,順便去看看她?!?/br> 戚母跟著起身道:“也好?!?/br> 沈度見戚母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心里那一絲僥幸又多了幾分。 只是越靠近北苑,便越覺得死氣沉沉,園子里的花凋枯而無人照料,本應(yīng)有伺候的人四處走動,但此刻卻悄無聲息。 沈度站在重光堂外,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抖了抖,竟然有不敢跨過門檻的軟弱。 堂內(nèi)靜悄悄的,玉髓兒就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沈度的腳步加快了兩步走到床邊。 姬央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合起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她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但她唇角放松,似乎只是安然入睡而已。 沈度一把摸上姬央的手,她的身體還有余溫,這讓沈度連著大口呼吸了好幾次,眼角有些濕潤,只要活著,一切便總是有辦法的。 沈度回過頭,看向跟來的站在門口的戚母。 戚母沉聲道:“她沒死。” “用的是芙蓉液?”沈度輕問,似乎怕吵著了姬央,她額頭那枚芙蓉花那般顯眼,沈度自然不會看不見。 芙蓉液是前朝宮中的秘藥,傳到如今幾乎已經(jīng)無人知曉,但沈度年輕時遍覽群書,歷盡南北,此等秘藥他也曾聽過。 “芙蓉液只是讓她像陷入冬眠一樣而已,對身體不會有任何損傷。但是解藥已經(jīng)失傳,你若想救她回來,待你成就大業(yè),以天下之力,總能找到的。你應(yīng)該聽過那個傳聞,前朝也有人服用過芙蓉液,最后清醒了過來,還生了孩子。”戚母道。 沈度閉了閉眼睛,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床上的姬央。 “若璞,我知道你鐘情于安樂,但兒女情長已經(jīng)讓你連大局都不顧了,我也知道你會恨祖母,但我寧愿你恨我一時,也不愿意你恨我一世。待你得成大業(yè),你就會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逼菽刚Z重心長地道,“你一時想不通沒關(guān)系,你只要知道,你要是拿不到天下,你救活安樂的希望就會渺茫?!?/br> 沈度的手在袖子里握緊了拳頭,最后又緩緩松開。他看向坐在床邊上跟個石頭人似的玉髓兒,“央央……”只是念及這個名字已經(jīng)叫沈度有些說不出話來,“央央她,她說什么沒有?” “公主說,讓老夫人放我們走,讓我們?nèi)フ依顚④??!庇袼鑳好鏌o表情地道。在她心里沈度和老太太顯然就是一丘之貉,這些日子她的眼淚都已經(jīng)流盡了。只不過她們怎么可能走,她家公主還活著,她怎么能讓別人來照顧她。 “還有呢?”沈度追問道。 玉髓兒搖了搖頭。 沒有給他一句話?連玉髓兒她們也是托付給李鶴?沈度不知道當(dāng)時姬央得多失望才會連罵他一句都不肯。 枉沈度自得意滿,以為什么事都能掌控,結(jié)果呢?不過是妄自尊大,連人心也看不透。連自己最想護(hù)著的人都護(hù)不住,有天下又有什么用,不過也是個傀儡而已。 “若璞?!逼菽篙p聲喚道。 沈度轉(zhuǎn)過身,他嘴角有鮮血流下,那是急血攻心而至,沈度用大拇指不以為意地擦了擦唇角。 “救活了也沒有用。這樣也好,她就沒法兒離開我了?!鄙蚨刃α诵?。 戚母見沈度面色還算平靜,心里不由松了口氣?!叭翳?,你恨我沒關(guān)系,但是你手下還有那么多人在等著你?!?/br> 沈度“咚”地跪在戚母跟前,給戚母磕了三個響頭,“我不恨祖母,但求祖母也不要恨我。孫兒不孝,今后不能承歡膝下了?!?/br> “若璞!”戚母厲聲喝道,“你為了個女人就要撒手什么也不管嗎?那么多人跟著你,盼的是什么?你這樣一走,將來就算想回頭,也沒人會跟著你!” 沈度站起身道:“我沒有辦法了。就算讓我得了天下,我也治不好它。我心在地獄,又怎么給黎民帶來梵音?這天下有德者居之,我不忠不孝,無德無能,這就是我的報應(yīng)?!?/br> “若璞,你是要我老婆子跪下跟你認(rèn)錯嗎?”戚母跺著龍頭拐杖厲聲喝道:“你瞧瞧你現(xiàn)在像個什么樣?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人就要死要活嗎?你活一輩子難道就為了個女人?你娘闖過鬼門關(guān)生你就是為了看你不孝不悌嗎?” 沈度慢聲道:“我活著自然不僅僅是為了央央。只不過這個活法兒我也活夠了?!鄙蚨忍ь^看向戚母,“如果來日打江山需要借助祝家以外的人,你是不是也能眼睛都不眨地給五嫂灌下芙蓉液?” 戚母寒著臉沒有吭聲。 沈度搖了搖頭,“我對你有期望的,所以才將央央交到你手上。我不是馮拓,這樣拿下來的江山,坐在上面只會錐心刺骨。” 沈度回頭抱起姬央,重要離開,卻聽見薛夫人哭著喊了聲“若璞?!?/br> 薛夫人趕到北苑,才喊了一聲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沈度抱著姬央雙膝跪下給薛夫人行了禮,流著淚道:“兒子不孝,叫阿母失望了,我本就不是大哥、五哥那樣堪重用的人,生來就是浪子,只求阿母保重身體?!?/br> 沈度說完站起身,抱著姬央幾個縱身便消失在了遠(yuǎn)方。 “若璞!”薛夫人踉踉蹌蹌地追了幾步,卻被戚母阻止。 “別追了,他會后悔的,到時候自會回來?!北绕鹗ド蚨龋菽高€有更多要cao心的事情。如今沈家群龍無首,可是她要讓沈度知道,沒了他,沈家依然能打下整個天下。若他醒悟得太晚,錯過了機(jī)會,也怪不得別人。 沈度離開的事,雖然戚母已經(jīng)一力壓下,但祝嫻月那邊依舊得了消息。 祝嫻月看著那把磨得銀亮的剪子發(fā)呆,那本是她用來斷發(fā)的利器。 “少夫人。”學(xué)而喊了聲怔怔發(fā)愣的祝嫻月,這些時日自從得了祝家老爺?shù)男藕?,也不知道老太太跟她說了什么,學(xué)而只覺得自家少夫人一直心事重重,隱有絕生之象。 祝嫻月摸了摸那銀剪,抬頭望向窗外,也不知道那對璧人去了哪里。 學(xué)而道:“誰也沒想到侯爺為了公主,居然就這么走了。都在罵他不顧大局,為了個女人至此,就算留下也難成大事?!?/br> 祝嫻月嘆息一聲道:“你不懂他?!?/br> 雖然他父親來信要迫她改嫁沈度,戚母也與她徹夜長談要勸她改嫁沈度,但祝嫻月的心從沒動搖過,她雖然寂寞得太久,但心里只記掛著五郎。 至今日祝嫻月才真的有些羨慕起姬央來。 女人是種極其矛盾的生物,竟然會因?yàn)橐粋€男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傾心之愛,因?yàn)楦袆佑谀莿t愛美人而不愛江山的故事,而對他生出好感。 祝嫻月不是戚母,她本就是悲春傷秋,感花念月的女子,對沈度的離開反而更為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