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霜上冰
風吹得有些緊,看天色馬上就要下雪,姬央重新垂下眼皮,不太想搭理沈庚,她也是有些遷怒姓沈的人的,小公主也不是不任性的。 “回去睡吧,要下雪了,你不是才病好沒幾日么?”沈庚柔聲勸道。他并非轉(zhuǎn)門為姬央而來,只是他的腿從那年傷了之后,下雪下雨天總會叫人疼得難以入睡,所以索性起身到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卻不料正好見姬央一個人往梅林來,他便跟了過來。 明知道這是自己弟媳,又不是那人,但沈庚總是想親近,哪怕就是看著安樂公主的臉以寄相思也行。 姬央煩沈庚嘀嘀咕咕吵得她頭更疼,而且她自覺狼狽,并不愿意叫人看見她因著沈度納新人而如此傷心,所以口氣很不好地道:“我就是想生病,不行嗎?我心里難受……”這是真難受,姬央說到這兒淚珠子就開始往下掉。 可眼下是呵氣成冰的天氣,姬央的眼淚從她臉頰上掉落在地上時,就已經(jīng)成了冰珠子。 沈庚有些焦急地道:“別哭了,你會凍傷你的臉的。” 實際上姬央此時手腳都有些抻不開了,睫毛上也出現(xiàn)了冰渣子,可她還是想哭。 沈庚拿這位小公主絲毫沒有辦法,他又沒有沈度那樣忽悠女人的本事,只能運足內(nèi)力替姬央將周遭的寒氣驅(qū)散。 姬央的四肢漸漸回血,似乎也察覺到了沈庚的好意,小公主有個天生的毛病,遇到對她好的人,她總是能自來熟,也不管對方身份地位,是男是女。 所以姬央在沈庚給她帶來的暖意里吸著鼻子道:“我心里還是很難受。”一說難受,她就想哭。 “我明白。”沈庚點了點頭,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明白,他納妾的時候可從沒覺得自己的妻妾會難受,于男人而言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就是老百姓有幾個錢之后也都是想著要納小星的。而女人是不被允許難受的。 可眼下見姬央頂著這張臉難受,沈庚卻又似乎很能感同身受。 姬央既委屈又懊惱,“你心里肯定在笑話我,這本不是什么事情,我母后也教過我呢,可我就是做不到我母后那樣云淡風輕?!奔а胩痤^問沈庚,“為什么我母后就可以不在意我父皇去其他妃嬪那兒呢?” 沈庚的心為著姬央的話而劇烈跳動,這還能為什么?但凡一個女人鐘情于自己的夫婿怎么可能不呷醋? 當初蘇姜同他一起的時候,可是連他多看別的女子一眼都要生大半天氣的。 沈庚只覺得自己半死的心又活了過來,在得知蘇姜的真實身份之后,他曾不止一次想過以yin毒聞名天下的蘇后是不是只是在玩弄他,可如今他忽地又想起了蘇姜對他說過的話。 初見時他從河里救起渾身濕透的蘇姜,她說她是從家里逃出來的,她夫婿強奪于她,她好容易逃出來,只覺人生無望才投河自盡的。 也許她說的并非謊言? 梅林旁,雪地中,兩個癡人,一個想著今事,一個念著前塵,都陷入了沉默。 好在沈庚還念著姬央,怕她又病了,“公主,我叫人送你回去,明日我去同六弟……”說到這兒沈庚突然頓了頓,畢竟他的理智還沒喪失,自己弟弟的房中事,他一個做哥哥的如何好插手? 因此沈庚生硬地轉(zhuǎn)了話題道:“明日我請公主去逛廟會,年關將近,范陽的廟會格外熱鬧,同信陽相比也不差,風俗也有異同?!?/br> 說到玩兒還真能轉(zhuǎn)移姬央的注意力,她還沒逛過廟會呢。姬央的頭稍微有力氣能直起來了,可旋即就又耷拉到了秋千索上,“我不能去的,駙馬給我下了禁足令。我犯了錯,很久很久都不能出門的。” 沈庚見姬央說得可憐,堂堂公主之尊為沈度能做到如此地步,實在很難得,心上升起一股說不清的澀意來,因?qū)捨考а氲溃骸肮鞑挥脫模颐魅胀苷f去,他總不至于這點兒面子也不給的?!?/br> 姬央搖了搖頭道:“你別去為難他,他若是對我開了恩,今后就難以御下了。再說那件事本就是我錯了,他已經(jīng)為我出爾反爾一次了,你若是去跟他求情,他就算表面應了你,背后只會罰我罰得更重的?!辈坏貌徽f,小公主對沈度的心性還真是有些了解的。 如此深情便是沈庚見了也難免升起妒意,又不禁思及蘇姜,她當初要他與她私奔,如今想來竟是寧肯舍棄皇后之位和宮中弱女,豈非也是同樣的情深?只是那時候他看不透,不肯放下一身的擔子,到她離去四處尋不見才幡然醒悟,卻悔之晚矣。 姬央回到房中時已覺頭疼胸悶,風邪入體,可她并不當回事兒,病著的難受比她心里的難受好一千倍,所以她也不去休息,只坐在炕上支腮看著窗外紛飛的雪瓣。 天明時,沈度攜了云鴛過來給姬央敬茶,姬央慘白著一張臉看著滿面羞紅略帶憔悴的云鴛。應該是憔悴的吧?走路的步伐似乎也有些僵硬,姬央只覺得頭皮突突地疼,鼻子酸得難以自抑。 虧她還幻想過沈度去了云鴛屋里并不同她親昵呢。 此刻幻想徹底破碎,原來他并非只同自己親昵的,姬央心比刀扎還疼,也顧不得什么風度、姿儀,很突兀地站了起來,也不伸手去接云鴛跪著敬上的茶,她幾乎是連奔帶跑地從云鴛身邊跑過,只在風里留下一句“我不舒服”。 云鴛錯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拿眼去請教沈度,卻見他正往外走,云鴛急急地喚了聲,“郎君?!?/br> 沈度側(cè)過頭道:“你先回去吧?!鄙蚨阮D了頓,覺得姬央暫時恐怕都不想見著云鴛,又補了一句道:“這幾日都不用過來向公主問安?!?/br> 相對于姬央的難過,云鴛回到屋里時嘴角卻是帶著笑意的,她母親果然沒說錯呢。 原本云鴛在見過姬央之后,就對自己的將來產(chǎn)生了極大的懷疑,她雖然聽聞了安樂公主容貌絕世,卻絕沒想到竟會是那般驚人,叫人連同她比一比的心都生不起來。 最后還是云夫人寬慰她,只叫她莫要同安樂公主比,也不用奉承她,安樂公主的身份注定了她在沈家不會長久,將來只怕下場并不會太好,所以毋庸在意,倒是阮家那位,她卻需要多放些心思。當然最要緊的還是雉兒,只要雉兒在,云鴛的處境就壞不到哪里去。 可即便如此,云鴛還是擔心,哪個男人又能抵御得了安樂公主那般的殊色呢?云鴛不僅僅是想要處境輕松,她還想要沈度的寵愛,所以這才擔心姬央的存在會礙著她。 只云鴛卻沒想到安樂公主竟然生得這般一副性子,這不是自絕于冀侯么?云鴛只當是去了心頭大患,又憶及昨夜沈度的溫柔相待,她一叫疼,他便停下了,云鴛越發(fā)覺得自己的將來是極有盼頭的。 可若是叫青青和子衿來評斷,她們恐怕要說,那不叫溫柔相待,只能叫草草了事。 姬央跑出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她的屋子,眼下無處可去,也不想見沈度,說不清是什么心理,一方面怕他覺得自己不懂事兒,另一方面心里又煩見他。 雖說無處可去,但姬央要找個哭訴的地兒還是不難的。 “韓jiejie,我心里好難受?!奔а霌湓陧n姬懷里哭道。 韓姬忙地摟住姬央,輕輕摸著她的頭發(fā),也不開口說話,只讓姬央盡情地哭。 姬央哭了好一會兒,直到自己哭累了才坐起身來,不好意思地看著韓姬,“韓jiejie,我出爾反爾了,你不要笑話我?!?/br> 韓姬搖了搖頭,親自伺候姬央重新洗了臉,“我怎會笑話公主,遇到這樣的事情,每個女人都會難受的?!?/br> 姬央楞楞地看著韓姬,才想起來她并非是她四嫂呢,身份同云鴛更相似,不由問了句,“那你呢,韓jiejie?” 韓姬唇邊露出一絲苦澀,“我么?我沒有資格。” 姬央被韓姬的話弄得一默,她今日看著云鴛的時候,心里忍不住地厭惡她,可這會兒卻忽然想,其實是不關云鴛的事的,而姬央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責怪沈度罷了。 韓姬見姬央沉默,怕她想不開鬧出事來,因又道:“公主別難過了,你生得這般美貌,云家娘子分不走你幾分寵愛的?!?/br> 姬央忍不住道:“可若是我一分都不想分呢?”沒經(jīng)歷時姬央滿以為自己可以忍受的,可到昨晚她才明白,她是一點兒也受不了的,所以她也注定做不到她母后那樣高明。 韓姬愕然,半晌才道:“這怎么可能呢?且不說冀侯中意與否,這世家閥閱之間關系縱橫,彼此互結姻親乃是慣例,公主將來還會遇到更多的云家娘子的。” 姬央似乎不敢相信韓姬的話,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裝著滿滿的哀傷。 到下午時,姬央的額頭已經(jīng)燙得驚人,韓姬忙地請了大夫,用了最好的藥也不濟事,她這發(fā)熱反反復復地直燒了三日才緩下來,可是將刺史府弄得個人仰馬翻了。 姬央人雖然病得糊涂了,但腦子里卻似乎被燒明白了,沈度帶她去云家,究竟是尊重她還是想讓她自己松口?怕她鬧騰得讓父皇、母后知道么? 姬央想起沈度數(shù)次提過,她之所以特別不過是因為她乃是安樂公主而已。 病中人難免愛鉆牛角尖,心寬如姬央,也覺得有些心灰意冷了,恨不能自己病死了才好。 姬央如今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回洛陽,回到蘇后的身邊去,她嘴里大聲地喊著“母后、母后”,可實際上聽在旁人耳里,聲音卻不過如蚊子般微弱。 沈度輕輕捉住姬央在空中亂揮的手,看著她緩緩睜開眼睛。她的睫毛長得有些過分,睜眼的動作便極其緩慢,眼睛并沒有因為病了這好幾日就失去水分,依舊水汪汪的,尤其是當她的瞳孔里映出沈度的模樣后。 姬央從沈度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將頭撇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