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他后來才知道,真正覬覦仙網(wǎng)的其實是天道皇朝,而主導那一切的恰恰正是他的親姑姑宸妃洛存思。 查清楚一切的他氣勢洶洶殺入皇宮,才知道姑姑竟誤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替他報仇。 是啊,連他自己都不信當初那個曾被天道堂拒之門外的廢物竟會成為太上谷少谷主, 修真界實力為尊,太上谷萬年來無論是實力還是威望都是修真界的無冕之王,太上谷少谷主的身份,在修真者眼中甚至比天道皇朝的皇太子更尊榮幾分。姑姑就是再敢想,也不敢把自家廢物侄子跟太上谷少谷主這樣的身份聯(lián)系到一起。 侄子死了,害死侄子的罪魁禍首不僅修煉有成,還跟太上谷少谷主停云公子你儂我儂,他能夠想象得到當姑姑得到消息時是什么心情。 只是她做夢都沒想到,停云公子就是自家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廢物侄子。 他的心上人喚作云音。 當初他問她閨名時,她捂嘴竊笑,笑著以手指云。 他跟蹤尋訪,好不容易尋到云尚書家,天承帝卻在下旨時誤把她meimei云謠指給給了他。 以為幻想破滅,卻不想云家舍不得自家金尊玉貴的嫡女嫁給天都第一紈绔,一場李代桃僵,恰恰把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送到了禮堂上。 只是誰都沒能想到,云家誰都能踩一腳的小小庶女竟有個大能母親,會在婚禮上被自稱她母親故人的琳瑯天掌門當眾帶走。 離家之后,他改名停云,尋尋覓覓,半世流離只為停住一朵云,卻不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底還是云在青天水在瓶。 功名利祿如浮云,權(quán)勢地位如煙塵,得道成仙也非他所愿,這輩子他唯一執(zhí)著的不過是那一朵云罷了,偏偏只有那朵云,他費盡了心機,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當初出走的時候他曾給姑姑留書,不修煉有成不回家。他本打算再過些時日就帶著云音一起回家,甚至還幻想過那些曾經(jīng)嘲笑過他的人震驚訝異的模樣。 生他者父母,拉扯他長大的卻是姑姑,只比他大了七歲,卻拼盡了全力護他,祐他,努力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洛家為他掙出一條活路的姑姑。 姑姑又有什么錯呢?她只是想替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報仇。 真相水落石出,原來真正的兇手竟是他自己! 他沒辦法替她報仇,就只能想辦法賠她一條命。他不惜墮魔,只身闖入瀚海魔域,千方百計干掉了前任魔尊,才終于尋來寄魂轉(zhuǎn)生之法。 萬無一失的寄魂轉(zhuǎn)生之法,偏偏到他手里卻出了岔子。 整整十二載,他走遍了天南海北,五湖四海,云音卻仿佛被人徹底從這世上抹去了一般,蹤跡全無。 三個月前,他終于忍不住再次使用了寄魂轉(zhuǎn)生之法。這一次,他終于察覺到了云音的氣息,雖然一閃即逝,卻令他激動得差點哭出聲來。 也正是從三個月前開始,承平已久的修真界忽然開始遭受異魔的侵擾。 先是世界的某處出現(xiàn)空間裂隙,隨著裂隙一點點擴大,異魔便蜂擁而入,所過之處,生靈涂炭。 這種時間上的巧合,讓他隱隱有種不安的聯(lián)想。 不管那是不是他的錯,他都無法袖手旁觀。 出事之前,他剛剛正在修補一處空間裂隙,本來那裂隙都快被他堵住了,天知道哪里忽然跑來一群蠢修士,沒看出他在堵缺口不說,還趁著他無暇他顧,不講武德從背后偷襲他,一掌將他拍進了空間裂隙之中。 他做夢都沒想到兇殘的異魔沒弄死他,突襲的正道修士沒弄死他,罡風凌烈的空間裂隙沒弄死他,弄死他的卻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家伙…… 第2章 2掉馬了 此子竟辱他至此! 從劍入心臟,到腦海中浮現(xiàn)自己的一生,不過只是短短一瞬。洛昭寧到現(xiàn)在都無法相信自己竟會死在一個小家伙手里。 這算是在陰溝里翻船了嗎? 他也不是沒有反擊的機會,只是,在看到小姑娘那張稚嫩的小臉的時候,他突然晃了一下神。猛然想到如果當初寄魂轉(zhuǎn)生成功,云音的轉(zhuǎn)世大概也是這般年紀。 就這一剎那的遲疑,便是生與死的區(qū)別。 他真慶幸自己當時為了第一時間前去查看空間裂隙,用的是距離事發(fā)地更近的身外化身,雖然在陰溝里翻了船,卻總算翻得還不算太徹底。 不然,堂堂魔尊,報出名號,整個修真界都要抖三抖的至尊強者,如果真的被一個煉氣期的小家伙一劍捅死了,這說出去…… 面前的小家伙顯然有跟他一樣的疑惑,短暫的愣怔后,竟然皺了皺眉。 就在洛昭寧以為她或他終于要給點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了之時,那家伙說出來的話卻令他忍不住氣抖冷。 “說好的魔尊呢?弱成這樣,你該不會是個假冒的吧?” 聲音跟眼神一樣清凌凌的,卻能聽得出來,的確是個女孩。說罷,她甚至還幽幽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頗有那么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隱約間竟讓洛昭寧想起了自家那個從不好好教徒弟,只知道噸噸噸喝酒,卻還嫌棄徒弟資質(zhì)低劣的師尊。 不好意思,身為魔尊,卻弱成這樣,真是對不起了…… 洛昭寧聞言,喉頭頓時泛起一陣腥甜,已是強弩之末的身體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仿佛嫌他還不夠郁悶,見他吐血,小姑娘只是嫌惡地皺了皺眉,避開血跡,一把掀掉了他臉上的修羅鬼面。 堂堂魔尊,萬魔之主,魔域之王,標志性的修羅鬼面。 人在面具在,人亡面具亡的修羅鬼面。 此刻, 竟被一個小姑娘,輕而易舉地掀掉了! 面具下那張從未在人前暴露過的臉就這樣突兀地暴露在了微涼的夜風之中。 正是月中,頭頂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映照下,失去了面具遮擋的男子面容纖毫畢露。 劍眉星目,面如冠玉,月光下好看得仿佛玉人一般。 大概沒料到面具下竟是這樣一張臉,小姑娘微露錯愕,隨即朱唇輕啟,幽幽嘆了句:“卿本佳人,奈何墮魔?” 空氣頓時突然安靜。 一時間,連風吹樹梢的聲音都清晰可辨。 洛昭寧真慶幸此刻還是夜里,月光雖亮,但到底不及燭火,不然,此情此景如果發(fā)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羞憤欲死。 此子竟辱他至此! 身為魔尊,他竟然被一個小姑娘調(diào)戲了! 她不僅殺他,竟還要辱他! 饒是墮魔前曾對天發(fā)誓,哪怕成魔后也決不濫殺無辜的他,此刻也忍不住有了想要殺人的沖動。 高手的自尊,魔尊的尊嚴什么的,已經(jīng)半點不剩了,他此刻只求速死。 唯一令他感覺慶幸的是,他掉馬了,卻也沒掉。 當初他為了逗榮華那個小木頭人,故意把身外化身煉成了榮華的樣子,沒少借著他的樣子胡作非為。 墮魔后,為了不連累太上谷,他一直戴著面具,沒想到唯一一次被人看到正臉,露出的卻是榮華的臉。 這世界當真可笑,當初在太上谷的時候,他故意煉成身外化身,就是為了干壞事能讓榮華背鍋,可惜,卻沒一次成功。 如今,他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卻反而莫名送了他一口大鍋。 從來沒有人見過現(xiàn)任魔尊長什么樣,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太上谷谷主榮華長什么樣。 還好,對方只是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小姑娘。 再怎么心機深沉,再怎么心狠手辣,也只是小姑娘而已。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哪怕公然宣稱魔尊跟太上谷谷主是同一人,大約也只會被當成嘩眾取寵的謊言。 以榮華這些年在修真界的威望,哪怕只是把他跟他這個作惡多端的魔尊聯(lián)系到一起,都是種褻瀆,更何況是相信他們兩個是同一個人了。 謙謙君子,高風亮節(jié),憐貧惜弱,剛正不阿。 那樣的人,簡直天生就是為了守護蒼生而生的,別說污蔑他是魔尊了,哪怕只是指責他有私心,也會惹來那些把他當成神一般崇拜的信徒的群起而攻之。 太上谷一脈修的不是仙,而是神。而榮華,正是太上谷立谷數(shù)萬載以來,最接近神的存在。 所有人都以為神愛世人,恰恰相反,正因為不愛,才能做到真正的公正嚴明。神只需要公正,不需要感情。 在榮華那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眼里,他這個曾經(jīng)的師尊一定是可笑的。 “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你可知道,一旦墮魔,你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沒有人會在乎你為何墮魔,他們只會知道你是魔族,從此你將人人喊打。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就放棄正道魁首的身份,背叛師門,墮落成魔,何其愚蠢!” 榮華那個家伙永遠只會精準地衡量對錯,冷酷地權(quán)衡利弊,卻不知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那樣的家伙,大概永遠無法理解什么是愛。 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洛昭寧直到今天依然記得當初榮華說出這番話時自己那復雜難言的感覺。 那個女人是他的愛人,如果沒有意外,本應是他榮華的師娘,甚至還曾給他做過衣裳,帶過糖,在他口中卻仿佛只是一個可以輕松被取代的物件。他那時才知道,自己的徒弟恐怕真的異于常人。 哪怕從小看著他長大,他也沒有自信能在他心中留下一絲一毫的份量。 他真懷疑,如果不是師尊飛升前曾逼榮華承諾永遠不傷他這個太上谷棄徒性命,自己是不是早已經(jīng)被他除魔衛(wèi)道了。 那一次,在人前偶然相遇,那混蛋竟然不分青紅皂白,毫不猶豫就沖上來給了他一掌。那一掌雖不致命,卻讓他痛徹心扉。 雖然正邪不兩立,雖然榮華這個徒弟是師尊硬塞給他的,雖然自己這個師父從未盡過一天教導之責,還以欺負他這個徒弟為樂,但好歹也師徒一場,此前種種,現(xiàn)在想來,依舊意難平。 思及此,洛昭寧心中因為無端給人扣了一口大鍋而產(chǎn)生的那點愧疚之情,頓時煙消云散。 死道友不死貧道,掉馬的是他太上谷谷主榮華,又不是他魔尊洛昭寧。 目光落回到眼前的小姑娘臉上,洛昭寧惡意地勾起了嘴角。 那樣明媚絕艷的小臉,那樣決絕森冷的表情…… 據(jù)說榮華前段時間看上了玄天宗掌門清玄的首徒,意欲收她為徒,該不會就是眼前這個丫頭吧? 認出插在自己心口上的正是清玄曾經(jīng)的佩劍九思,洛昭寧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修真者的佩劍都是曾用自身靈力祭煉過的,若非親近之人,絕無可能輕易轉(zhuǎn)贈。 好極好極! 無聊了太久,終于又有好戲看了。 也不知,當眼前這個心狠手辣的小丫頭發(fā)現(xiàn)傳說中的正道魁首,凡人心中的保護神,修真界的定海神針,竟跟魔尊洛昭寧長著同一張臉,而他竟還想收她為徒時,會是什么表情? 意識漸漸模糊,恍惚中,洛昭寧眼前又浮現(xiàn)出了云音的臉。 從金陵洛氏差點被當成禮物送走的待宰羔羊,到肆意瀟灑的天道皇朝東亭侯,到高高在上的太上谷少谷主,再到如今人人喊打的魔域至尊,他的人生際遇可謂是跌宕起伏,精彩紛呈。回顧一生,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最快樂的時光竟是當初偶遇云音,千方百計調(diào)查她身份的那段時光。 那時的他還只是天都人憎狗嫌的紈绔公子,而她也只是尚書府上無人問津的小小庶女。 無關(guān)宗門利益,沒有權(quán)勢傾軋。 長亭一見,一眼萬年。 陽光下,少女以手指云的那一幕那么甜,那么美,卻似一個詛咒,纏繞了他終生。讓他一口氣將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嘗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