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清涼的夜晚。

    如水的月光，溫柔地瀉進幽靜的小院，帶著如夢如幻的氣息。桂花的香味，飄蕩于風中，充斥著小院的每一個角落。

    秦岳搬來一把竹椅，一個人坐到院中，望著星空發(fā)著呆。

    少有的好天氣，少有的閑暇時光，這本該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可惜他依舊獨自一人。林百靈或許已經(jīng)到了錦城，或許此時正和他一樣，享受著這漫天的星光，也一樣思念著他吧？這個任務(wù)，不知道要多久才會結(jié)束，等到再見的那一天，他和她會不會已然陌路？在漫漫的人生路上，有許多人走著走著就會散了?？墒牵职凫`說過，他們不會走散的，但秦岳會把她弄丟。

    “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那么，到底錯在哪里？”秦岳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在很長時間里一直困擾著他。反復(fù)思量過后，他得到了一個很殘酷的答案：他與她，本就不是一路人，終點不一樣，旅途也不該一樣。痛苦，源于他們對彼此的不舍和依戀，這不舍和依戀讓他們一直在旅途中糾纏在一起，拼了命的想要融入對方的世界，從而催生了更多的痛苦。

    這段感情，就像一根繃緊了的橡皮筋，一直繃著并且越拉越緊。在未來的某一天里，也許會突然將他們拉到一起幸福相擁，也許會突然從中斷裂然后抽碎兩顆心。

    趙靈宇推開門，想到院中透透氣。但看到坐在院中的某人后，眉頭一皺，伸出的腳又縮了回去。同在一個屋檐下，名義還是男女朋友，但她很不想與他有過多的接觸。她相信秦岳的心情和她是一樣的，因為從見面到今天，他們對彼此的印象都糟糕透頂，在心里恐怕都給對方打了一個大大的差評。

    腳雖然縮了回去，但趙靈宇沒有離開。原因很多，比如今夜的月光很美，比如天空的星辰很迷人，又或者是夜色中傳來的桂香讓人不舍。

    但是，此際的她，目光卻落在了院中那人的身上。從她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她只能看到一張側(cè)臉。這個角度再加迷離的星月光芒，讓那張本就英俊的臉龐變得不再那么令人生厭。

    秋意蕭索，灑落在那張臉龐上，讓凝神打量的趙靈宇，讀出了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寂寥與孤獨。

    趙靈宇想起了自己的兄長，鼻子沒來由地變得酸澀。許多年前，在軍營里，在這樣的夜晚，他的兄弟，會不會像他這樣坐在軍營的某個角落，思念著家，思念著嫂子？

    趙靈宇的腳，不由地朝外面又邁了一步。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種沖動，想要走到院子里和他心平氣和地說說話，透過他去了解兄長曾經(jīng)的生活。她想知道，那段軍旅生活，對趙靈風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是什么力量驅(qū)使著他，讓他拋棄了自己的親人摯愛，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院子里的那個人突然扭過頭，朝她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話。

    “如果我這樣做的話，你一定會說我是在偷窺，對嗎？”

    他的笑容帶著幾份邪氣，像火星一樣落在了趙靈宇恬適的心田里，然后煙火四起。

    記仇，那是老天賦予女人的專利。男子若是這樣做了，那就是錙銖必較睚眥必報心胸狹窄的小人。而這樣的人，配得上這樣的夜色，配得上那張椅子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亂動我屋子里的東西，包括這把椅子?！壁w靈宇走進院子里，說話的語氣比秋意更涼。

    “這個季節(jié)，火大容易傷身。”秦岳笑著，離開了椅子，“但若是憋著呢，更容易憋出病來。”

    趙靈宇看著他，開始咬牙。

    秦岳走到花臺前，從一顆樹下搬出一塊大石頭放在地上，就在花臺邊坐了下來。

    “我們聊聊天吧?！彼痤^，看著趙靈宇，淡淡地說道，“雖然我們都不情愿，但始終要在這院子里一起生活挺長一段時間?！?/br>
    他的這個提議，讓趙靈宇有些意外，搞不懂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沉默不語。

    “我記得我看完你的資料時，我以為看錯了你的年紀，又找到年齡那里認真地看了看。”秦岳主動打破了沉默，“從那時起，我對你就有了一份打心底的敬意和好奇。”

    “你是不是覺得我應(yīng)該是個老太婆才對？”趙靈宇回道，語氣里帶著嘲諷。

    “至少不應(yīng)該這么年輕?！鼻卦缹擂蔚匦Φ馈?/br>
    “每一個領(lǐng)域，都會有一些很優(yōu)秀的年輕人，若是見得多了，你便不會這么想的。”趙靈宇很想說他坐井觀天，但最后還是選擇了一種委婉的說法。第一次與他心平氣和地聊天，而且還是對方主動提出的，她不想破壞掉這種氣氛。

    “我一直在努力向井口爬，但井壁實在有些滑……”秦岳苦笑道。要讓她心情好啊，自黑是最好的辦法了。

    “那你不會蹦?。俊壁w靈宇終于忍不住笑了。夜晚，在她的笑容里突然變得溫柔而又明媚。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而她笑起來的時候，真有令冰山解凍萬物復(fù)蘇的風情。

    “在井邊看看就好了。不想蹦出來，井里有座軍營，那是屬于我的風景?！鼻卦篮苷J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軍營到底有什么好，讓你們?nèi)绱肆魬?？”趙靈宇沉默了片刻，看著他問道。她說的不是他，而是他們，這個他們里面，有秦岳，有那些在外圍日夜保護她的軍人，還有趙靈風。

    “很苦?！鼻卦阑氐溃岸?，像一團火?！?/br>
    趙靈宇本來以為他會把軍營的生活夸得天花亂墜，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簡潔而又出乎她預(yù)料的答案。

    “既然很苦，為什么還要堅持呢？”她拋出了一個困惑她很久的問題。她清楚地記得，哥哥當年和嫂子談戀愛時，嫂子曾經(jīng)勸過他轉(zhuǎn)業(yè)回來。當時家里條件并不差，而嫂子家里的條件也不錯，他若是回來的話，他們婚后的生活會很和美。但是，哥哥沒有同意，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做通了嫂子的工作，同意他留在部隊里。

    “生活有苦自然就有甜。當多數(shù)人享受著甘甜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要去吃苦。”秦岳答得很平靜，“而且，我說了，軍營還像一團火，它能點燃青春，點燃熱血，點燃激情，點燃我們心中的家國夢想！所以，年輕人才會對它趨之若鶩?！?/br>
    趙靈宇聽得似懂非懂，但秦岳話語中流露出情感和執(zhí)著，卻觸動了她心中某個柔軟的角落。

    “雖然我不明白，但我同意你的說法?！彼钌畹乜戳饲卦酪谎?，點頭說道。

    “這就叫不明覺厲？”秦岳打趣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歡迎你到獵鷹戰(zhàn)隊去看看，去體驗下部隊的生活。在軍營里生活久了，人會變得很純粹，所以有時會有一股傻勁?！?/br>
    “但你不傻?！壁w靈宇搖頭嘆道，“特別是在如何應(yīng)付女人方面，你比多數(shù)人都聰明?！?/br>
    此時的她，面對秦岳有種挫敗感。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對那些貿(mào)然闖進她生活的人她素來都可以輕松拒他們于千里之外。但是，秦岳卻是個例外，從初時與她針鋒相對到今晚平靜對話，他只用了短短的兩天時間。

    “我所說的傻，是指許多軍人面對死亡時連眼都不眨的那股子狠勁兒?！鼻卦啦恢老肫鹆耸裁矗p輕嘆道，“在很多人看來，這不是很傻么？”

    這句話，讓趙靈宇痛徹心扉。趙靈風，無異就是那群傻子中最傻的一個。

    “確實傻。”良久，她深吸了口氣，痛心地說道。

    “可是這個世界，”秦岳說到這里，突然頓了下。

    “至少這個國家，因為有了這些傻人啊，才會一天比一天更美好?！彼又f道。說完，他也陷入了沉默中。這是他在軍營里數(shù)年后得出的結(jié)論，一個無疑很正確的結(jié)論。但在很多時候，這個結(jié)論讓他很憤怒，甚至在某些時候會感到不甘。可是，在許多時候，他又會忍不住想讓外面的人知道這件事。

    “功業(yè)不顯，世無英雄。”趙靈宇喃喃地重復(fù)著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所以他們很多時候只能與草木同朽，對嗎？”

    秦岳愣了。他出神地看著趙靈宇，咀嚼著她的話，有些不相信這樣一句話竟然是出自她的口中。

    那張絕美的臉龐，此際分明帶著一抹厚重的悲傷。

    這份悲傷中，難道隱藏著她抗拒和排斥軍人這個職業(yè)的原因嗎？

    “功業(yè)顯不顯，是不是英雄，其實都不重要。很多時候，我們期盼的，不過是一份理解，一份尊重。這看上去很簡直，但實際上，很難?！鼻卦勒f道。

    夜色漸深，秋意更濃。小院陷入了沉寂，只有淡淡桂香，幽幽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