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與蔣欽舟并行與宮內(nèi)大道之上。

    蔣欽舟微笑道“想當(dāng)年蜀中王進(jìn)京，我二人也是一同于此行走。初見蜀中王，便驚為天人。蜀中王的謀略才智，政治見識，都可以說是千年不遇。想來蜀中王雖大業(yè)未半便中道崩殂，但他在世的幾十年里，已是肆意瀟灑，縱橫捭闔，不枉來人世一遭。”

    董平笑道“蔣樞密真乃王爺知己，此番我在會南使館當(dāng)職，還要承蒙蔣樞密多多照顧?！?/br>
    蔣欽舟道“這是自然。王爺生前定然極為器重駙馬，想來此次駙馬來國都，應(yīng)有一番大抱負(fù)要施展?！?/br>
    董平搖頭道“蔣樞密謬贊了，我與王爺不敢相提并論。王爺挑我做這個駙馬爺，想來也不是看我胸懷大志，而是見我老實(shí)本分，因此才將公主托付給了我。

    蔣欽舟微笑道“駙馬爺如此謙遜，實(shí)屬難得。僅憑這一條，駙馬爺便勝過大多人啦！”蔣欽舟本想旁敲側(cè)擊探探董平的虛實(shí)，但見得董平如此滴水不漏，也只好作罷。想的董平是初來臨安戒心太重，只待以后走動，再做打算。

    但出了大內(nèi)，蔣欽舟又是邀請董平晚上去家里坐坐，董平仍是婉拒。在大內(nèi)外等候的林三川牽馬走了過來，他道“公子，那又是個大官兒?！?/br>
    董平微笑道“不錯，是個大官，能跟秦中徽拜手腕子的大官?！?/br>
    林三川驚呼一聲，他道“這大官好似有意結(jié)交公子?！?/br>
    董平搖頭，輕嘆道“但秦相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辜負(fù)了秦相的心意。走吧?！倍蓑T著馬行至了萬依硪新宅，但這宅院大門緊閉，還掛著一把大銅鎖。一輛四人抬的轎子落在臺階前。臺階上坐著四個膀大腰圓的轎夫。

    見得董平來了，這四人一股腦的沖了上來，齊聲道“參見駙馬爺?！?/br>
    董平沉吟了片刻，說道“走吧，前邊帶路。”

    聞言，這四位轎夫一驚。

    一人開口道“駙馬爺，帶甚的路？”

    董平笑道“難道你們不是萬大人請來把我抬去新宅的？”

    那人憨笑道“駙馬爺真是聰明，萬大人特意給您置辦了一處宅院。我們四個便是您手下的家院。萬大人說了，以后駙馬爺還是別騎馬了，該換坐轎子。在臨安騎馬，有失駙馬爺?shù)纳矸荨！?/br>
    董平笑道“我是駙馬，又不是弼馬，騎馬能失什么身份？無消多說，前面帶路，我平生最受不的人抬舉著?！?/br>
    這四個轎夫心里高興，又擔(dān)憂。抬空轎子自當(dāng)是輕巧，但若是讓萬依硪曉得了，難免會治他們一個失職之罪。

    一旁的林三川忍不住了，他罵道“直娘賊！大老爺們兒磨磨唧唧的不成樣子，公子，這轎子你不坐我坐！今日，我非得好好壓壓這群直娘賊！”說罷，林三川翻身下馬，他如同只矯捷的猿猴般，身子靈巧一縱，便鉆進(jìn)了那轎子里。

    董平將旁的馬韁攥在手里后“吁”一聲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那四個轎夫再抬起轎子，心中連罵自己不識抬舉。這林三川的分量著實(shí)重，就跟抬著頭老黃牛一般。殊不知，林三川卻是暗動了真氣，故意要累他們一累。

    待來至南城巷一間闊氣的宅院前，這四位轎夫氣喘吁吁的放下了轎子，累癱坐地道“…駙馬爺…到……到了！”

    董平下了馬，林三川出了轎子。

    二人進(jìn)了這宅院后，頭一眼瞧見的就是滿世界的綠意盎然。只見一道道翠綠的竹簾從大小墻頭垂下來，擋在白墻之前。而竹簾前，又?jǐn)[放著修剪精美的松柏盆栽。在院外本是深秋，馬上就要入冬的節(jié)氣。而進(jìn)了院子，卻又如置身溫暖春日，萬物復(fù)蘇。董平二人又穿過道道院門，這來往的走廊道路上，皆有家丁丫鬟在井然有序的打掃著庭院，般動著桌椅。待瞧見了董平，這些家丁丫鬟便放下手里的活，頗為規(guī)矩的對其行禮。

    林三川嘆道“乖乖，這萬大人可是下了血本了。公子，您開開恩，饒我個管家當(dāng)當(dāng)?！?/br>
    林三川聽罷大笑，他陡然何停了院中忙碌著的眾人說道“我旁邊這位是林三川林大爺，以后這宅院里你們除了要對我這位駙馬爺行禮之外，還要對這位林大爺行禮?！?/br>
    眾人登時面向林三川，男的作揖，女的行個萬福，齊聲道“林大爺好！”

    林三川被弄的面紅耳赤，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忽的一聲嬌喝傳來，搶了林三川的白“怎的，又沒規(guī)矩了？我不是教過你們，讓你們對駙馬爺跟林大爺都行禮么？惹了駙馬爺生氣，有你們的竹筍炒rou吃！”

    董平笑道“鵑兒姐，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氣?！?/br>
    杜鵑聘聘婷婷的從遠(yuǎn)處走過來，對董平襝衽行禮道“回駙馬爺，奴婢恭候多時了?！?/br>
    董平道“我就說，這院兒里若是沒個精明的女人cao持著，是絕不會如此來往和諧的。多謝娟兒姐在百忙之中，還特意來幫我打理家中雜事?！?/br>
    杜鵑微笑道“駙馬爺這話可就見外啦，杜鵑以后就是駙馬爺手下的人了。分內(nèi)之事，又何須道謝？”

    董平稍顯愕然，他皺眉道“秦相舍得忍痛割愛？”

    杜鵑笑道“就是秦老爺要奴婢來的，老爺說，好仆不侍二主，就怕駙馬爺嫌棄奴婢?！?/br>
    董平暗道“秦中徽難不成是想在我身邊安一顆軟釘子，叫我時刻堤防著？”

    杜鵑見董平皺眉不語，心中倒是有些許委屈。她這久居宰相府，形形色色的人等她不曉得見了多少。察言觀色，便是她的一項(xiàng)本事。她曉得，董平此時定是在想，她是來給秦中徽當(dāng)細(xì)作的。但大家丫鬟著實(shí)不一樣，彈指間的思量過后，杜鵑便嫣然笑道“是啦，秦老爺雖那么說，但奴婢卻不以為然。奴婢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駙馬爺那般頂好的人，定是不會虧待奴婢的?！?/br>
    林三川聞言大笑道“妮子，你莫不成還想嫁給我家公子！”

    杜鵑微笑道“林大哥，我不嫁駙馬爺，嫁你行不行？”

    林三川又紅了臉，他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我有媳婦兒了……”他這一舉，惹得遠(yuǎn)內(nèi)的大小女子，皆是低頭嗤笑起來。

    董平微笑道“秦相的確多慮了，鵑兒姐能來，我喜歡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嫌棄。”忽的董平又拔高了聲調(diào)，對院內(nèi)眾人說道“以后杜鵑便是我的貼身丫頭，家里的大小事情，皆有她一手處置。”

    杜鵑忙的行禮道“奴婢謝駙馬爺厚愛?！?/br>
    董平笑笑，揉揉杜鵑的腦袋，便闊步進(jìn)了廳堂。杜鵑忙的安排了眾人繼續(xù)干活，隨后也進(jìn)了廳堂。董平剛在太師椅上坐下，就聽走進(jìn)來的杜鵑說道“駙馬爺，桌上有沏好了的熱茶，奴婢來給您倒?！?/br>
    瞧著似白蛟般的水霧糾纏騰空，董平笑道“鵑兒姐，以后你伺候我，那你可是要遭罪了。”

    杜鵑撇嘴道“駙馬爺說的哪里話，伺候您，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分?！?/br>
    董平端起茶杯，稍作思量，沉聲道“娟兒姐在秦相身邊既然能待這么久，那自然是有本事的人。我想在臨安做一番事業(yè)，不知鵑兒姐會不會盡心盡力的助我？”

    杜鵑“嘭”的一聲跪在了地上，“奴婢以后跟了駙馬爺，那便是駙馬爺?shù)娜肆?。駙馬爺?shù)脑挘瑢ε緛碚f，便是圣旨。只要是駙馬爺吩咐的事，那奴婢自當(dāng)盡心盡力的去辦，絕不敢有二心?！边@番話，言辭懇切。

    董平問道“若是我做的事，妨礙到了秦相呢？”

    杜鵑一怔，她沉吟良久之后，一字一句的說道“秦相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雖是女子，女子定要知恩圖報。但駙馬爺是奴婢認(rèn)準(zhǔn)了的主子，駙馬爺?shù)脑捨也桓也宦?，而秦相的恩，我也不敢不報。奴婢沒有兩全的法子，只能笨著來。若駙馬爺以后讓奴婢做的事，小礙于秦相。那奴婢做了之后，便在自己身上剌一刀。若是中礙于秦相，那奴婢做了之后，便剁自己一根指頭。若是大礙于秦相，那奴婢做了之后，便舍了這條性命，去給秦相陪葬，也算是報答了秦相的恩情?！?/br>
    “小中大，這是怎么量的？”董平付之一笑“似娟兒姐這般勝似白雪的肌膚，我又怎舍得讓它流血。秦相對我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我定不會做有損秦相之事。鵑兒姐的心意我明白了，起來吧，我吩咐你去做兩件事?！?/br>
    杜鵑站起來時，眼圈兒已經(jīng)紅了。

    瞧得美人垂淚，董平倒是笑的開心，他道“娟兒姐這幅模樣，我見猶憐?！?/br>
    杜鵑掏出手帕，一邊擦眼淚，一邊啜道“駙馬爺莫要取笑奴婢啦。”

    董平飲了口茶，道“昨日連累了周王府的二爺，讓萬大人將他當(dāng)成了賊。鵑兒姐替我買些禮物，去周王府賠個不是。別一來臨安，便跟人家結(jié)下了梁子?！?/br>
    杜鵑笑道“駙馬爺放心，這件事奴婢定辦的妥當(dāng)?！?/br>
    董平接著道“還有一件事。鵑兒姐可聽說過黑寶這個名字？”

    杜鵑兩只杏眼忽閃閃的，她大笑道“這我怎的沒聽過，在燕臨，誰還不曉得黑寶！”

    董平與林三川對視一眼，道“這話怎么講？”

    杜鵑吟吟笑道“那黑寶是新科狀元，后來又被中書門下的大元，禮部的尚書陸安汲陸大人相中，招做了女婿。”

    林三川聽到此處，忍不住笑道“這好啊，前途無量！”

    杜鵑笑道“那可不是，這小登科跟大登科一并上了，在臨安城內(nèi)，這黑寶一時風(fēng)頭無量，所有人都覺得他能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但誰成想，這黑寶跟他岳丈一樣，皆是古板之人，不曉得圓滑處事。這黑寶還沒在刑部當(dāng)幾天官兒，便因得罪人脫下了官服。以至于這黑寶潦倒的凄慘，一度靠賣畫為生。但上個月，臨安附近磨盤縣里的縣令聽說蜀中王要打到臨安了，一時害怕，竟給嚇?biāo)懒恕。　?/br>
    杜鵑本正說至興頭上，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當(dāng)?shù)氖菄樀么蠛傲艘宦暎阄孀×俗彀汀?/br>
    董平倒是絲毫沒有介意的神色，他一見杜鵑不說了，反是催道“怎的了，說下去?！?/br>
    杜鵑點(diǎn)頭道“磨盤縣的縣令死后，黑寶又被啟用，補(bǔ)了那縣令的缺，去磨盤縣當(dāng)縣令了?！?/br>
    董平吁氣道“若是如此，那便好了。留在臨安，依黑先生的性子，免不了要大大的碰釘子。”

    杜鵑問道“駙馬爺難不成認(rèn)識黑寶？”

    董平微笑道“以前在北方時，跟黑先生的確是好友?！?/br>
    杜鵑忙道“駙馬爺莫要怪，奴婢這張臭嘴取笑人取笑慣了，方才言語間有詆毀黑先生之處，還望駙馬爺從輕發(fā)落。就打，就打十鞭子好啦。”

    董平擺擺手，笑道“我打你做什么，聽了你的話，我開心還來不及。黑先生畢竟是黑先生，依然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br>
    杜鵑也不曉得董平這話到底是在夸黑寶，還是在損黑寶。她稍作思量后說道“既然黑先生是駙馬爺?shù)暮糜?，那奴婢理?yīng)代駙馬爺去拜訪一番?！?/br>
    “莫要去饒他清凈，算了吧?！闭f罷，董平便合起了雙眼，不再說話。

    杜鵑輕聲道“那奴婢就去辦事了。”旋即，她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她走后不久，林三川皺眉道“公子，你將與黑寶先生之間的情分告訴她，難道就不怕那小妞子將風(fēng)聲走漏給秦中徽，露了咱們的底細(xì)？”

    董平淡淡道“我故意告訴她的?！?/br>
    林三川先是一驚，隨后明悟“公子是想試探試探她?！?/br>
    董平道“不錯，她跟了秦中徽多年。我不敢不留她，但也著實(shí)不敢信她。三川，這兩日麻煩你，于臨安跟磨盤縣走動走動。若是發(fā)現(xiàn)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那便……”說到此處，董平橫掌一斬。

    林三川見狀，心下明了。

    周王府。

    杜鵑辦事卻是機(jī)靈，不出半個時辰，便將賠罪用的禮物搬到了周王府大門口。兩口紅漆的大箱子擺在地上，十來個錦盒放在那大紅箱子上。

    杜鵑對門房錢老頭一支會。那錢老頭便皺眉道“駙馬府？皇庭里的公主都被遼人掠走了，哪里憑空出來個駙馬爺？”

    杜鵑微笑道“我說老伯，你這見識怎的還沒我這個小女子來的寬些？駙馬，是蜀州來的駙馬。駙馬早就聽說了周王府的鼎鼎大名，仰慕已久，這次一來臨安，便急催著讓我來拜訪呢?！?/br>
    錢老頭見得杜鵑說話誠懇，心下得意。也不曉得有多久，沒人仰慕過這周王府了。

    “行，姑娘等著，我這便去通稟一聲?！?/br>
    蔣辭朲正做著一雙靴子，聽得丫鬟通稟，不由得蹙眉道“駙馬府？”她心想周王府與蜀中王府素?zé)o來往，這駙馬府來人拜訪，可著實(shí)有些莫名其妙。

    蔣辭朲放下了針線道“請她去廳里坐著?！比缃裰芡醺疀]落，王府內(nèi)的花銷緊張，蔣辭朲平?？偸遣皇┓埙?，穿些粗布衣裳。但這次駙馬府來人，她當(dāng)?shù)氖遣荒苷哿送醺耐?。略抹些胭脂，便明艷動人。披上華裳，更是貴氣十足。

    待蔣辭朲來至?xí)偷膹d堂，瞧得客人正端坐著喝茶，眉尖微蹙。

    “秦府的丫頭，也敢來開涮王府了?！?/br>
    杜鵑聞言，忙的起身行禮。杜鵑曾身為秦府的丫鬟，名氣可是大的很，不認(rèn)識她的，估摸著也只有像是老錢頭終日蝸居一室的人了。

    蔣辭朲瞥了眼擺放在廳堂中間的禮物，便行至主人家的座位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聛硪院蟛诺馈懊舛Y吧。”

    “謝王妃。”

    杜鵑這次卻是不坐了，她笑道“王妃可是誤會奴婢了……”

    杜鵑一語未畢，蔣辭朲便打斷她道“秦府的丫鬟如此的沒規(guī)矩？我讓你說話了么？”

    杜鵑曉得周王府與秦府有莫大的恩怨，王妃這般對她，她也不在意。只是閉上了嘴巴，不再吭聲了。

    蔣辭朲淡淡道“這禮，是秦相送的。還是秦相代蜀中王的駙馬送的？”

    杜鵑微笑道“回王妃的話，這禮是駙馬爺要奴婢送過來的。奴婢現(xiàn)在已不是秦府的人啦，是駙馬爺?shù)馁N身丫鬟?！?/br>
    “易主了，秦相真是好生大度?！笔Y辭朲似笑非笑“駙馬爺為何要給周王府送禮？”

    杜鵑道“駙馬爺說上次因?yàn)樗?，害得柴二爺被萬大人誤會成了蟊賊。駙馬爺甚是過意不去，所以才親自挑選了這些禮物，給王妃與柴二爺送過來。”

    蔣辭朲聞言怔住了，駙馬爺，萬依硪，柴厭青這三個名字不停在她腦海中回蕩。最后，她心如刀絞。

    “駙馬爺可真是破費(fèi)了，既然他有功夫親自挑選禮物，為何不親自上門賠禮？”

    杜鵑聽得其生，不由感到好奇。女人本就天性敏感，只是一聲，她便聽出了蔣辭朲冷淡的話語間，似有莫大的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