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來至白云山下，董平身旁的武韻娘便撒開退朝站在前方的一個婦人跑去。那婦人一把抱住武韻娘，有幾分愧疚的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這婦人收拾的干凈利落，雖身著滿是布丁的舊衣，但也掩蓋不住那從她骨子透出來的書卷氣。

    “大家閨秀?！倍皆谛闹邢铝硕x。

    那婦人攬著武韻娘來至董平身前道：“您就是董平董公子？”

    “對，娘，他就是董平。”

    “幸會，武夫人。”

    武夫人微笑道：“是董公子就好，蕭公子他們正在山上的寺廟中等著閣下呢。”

    董平深深看了一眼武夫人后笑道：“勞煩武夫人給帶個路?！?/br>
    武夫人點點頭，低下腰對武韻娘道：“韻兒，你先去自己玩，娘待會兒再來找你。”

    武韻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董平，隨后對著武夫人點了點頭。

    董平笑道：“這孩子既機(jī)靈，又聽話，武夫人真是好福氣?！?/br>
    武夫人溫柔道：“是啊，好福氣?！?/br>
    這時，董平身后的一群孩子大喊道：“董平，別忘了我們的賞錢！”

    董平擺擺手：“忘不了?！?/br>
    董平與武夫人一進(jìn)山，便看到了滿眼，橫七豎八倒在林地中的饑瘦災(zāi)民。

    幾個僧人正在依次分發(fā)著干糧，湯水。

    武夫人道：“多虧了白云寺里的大師，要不然我們早都餓死了荒野里?！?/br>
    董平微微頷首道：“他們出了多少銀子，你們竟愿意將自己的孩子送進(jìn)城里，城里的人心兇惡，可不亞于洪水猛獸。你知道燕臨城驅(qū)逐流民，卻為何不驅(qū)趕孩子嗎？”

    武夫人笑容凝滯，她壓抑著自己是情緒淡淡道：“知道，女孩能被買去做妓女，丫鬟，童養(yǎng)媳。男孩能被抓去做苦力，做徭役。但董公子你可曾想過，這對他們又何嘗不是一條出路？負(fù)重而行，總要比蒼蒼而死來的好。他們還小，該活著。”

    我真是假圣人。

    董平自嘲一笑道：“我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武夫人莫怪?！?/br>
    “我怎么會怪呢？我比董公子，更恨我自己。”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一個曾經(jīng)的大家閨秀，在荒亂的年月里，獨自帶著一個孩子會吃多少苦，受多少屈辱？董平看著武夫人的背影，生起了一陣惻隱之心，他淡淡道：“韻娘天資聰穎，惹人喜愛。等下了山，我看城中有沒有適合她的好去處?！?/br>
    “多謝，董公子。”

    二人來至白云寺山門前后，武夫人停下腳道：“那兩位公子就在寺中等著呢，我一女流之輩不方便進(jìn)這佛門清凈之地，勞煩董公子自己走吧?！?/br>
    “多謝，武夫人。”

    進(jìn)至白云寺，董平一眼便瞧得一個衣衫襤褸，風(fēng)塵仆仆的大漢正在院中亂轉(zhuǎn)。

    “蕭兄？”

    聞言，大漢轉(zhuǎn)過身來，露出滿是胡茬的臉，他雙目之中滿是血絲，大概是有數(shù)日沒合過眼了。

    “董老弟！你可算來了，快隨我走！我有要事要與你相商！”蕭山鳴大步來至董平身前，拽住他就往前走。

    董平知道他有急事，怕耽擱功夫，他便沒有多問。

    且說二人來至一間禪房前，蕭山鳴停住了腳步，沉聲道：“進(jìn)去吧?！?/br>
    董平推門而入，便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馮玉書。

    馮玉書一見董平便大喜道：“董兄，沒想到你來的這么快。你沒事吧，對對對，你能來便是沒事，沒事就好?！?/br>
    馮玉書雖也是風(fēng)塵仆仆，雙眼布滿血絲。但與蕭山鳴的一臉陰郁比起來，他倒顯得更興高采烈一些。

    董平心中一暖，他拍拍馮玉書的肩膀微笑道：“我好的很?！?/br>
    馮玉書笑道：“好，那就好。董兄快進(jìn)來，你都不知道，我們把誰給帶回來了！”

    董平打趣道：“宋朝皇帝？你要是把他弄過來了，我倒真要好好謝謝你?！?/br>
    馮玉書賣起了關(guān)子，他笑道：“董兄隨我進(jìn)來便知道了?！?/br>
    三人進(jìn)去后，董平便看見一人正躺在榻上，其胸前起伏均勻，像是睡熟了。馮玉書示意董平上前去看，但他剛走到離床榻三丈遠(yuǎn)時，那躺在榻上之人，猛的坐了起來，他對著董平就是張牙舞爪，連連怪叫。

    董平定睛看向這人，只見他裸露出來的干枯肌膚上全是指頭粗的圓形傷疤，喉頭上的一處傷疤尤為駭人。

    “他的眼里插著的是什么？”董平望著那人裝滿眼瞼的漆黑瞳孔問道。

    蕭山鳴低聲道：“那是兩根貫穿頭顱的鐵棍，無法拔出來，只好將兩頭給削了。”

    董平看的是毛骨悚然，“本以為將人削成人彘就已是最殘酷的刑法，但哪兒能知道，還有將人插成豪豬的。”

    蕭山鳴淡淡道：“聽說過金無為嗎？”

    “金無為？鹿岳書院上任院長，又曾身兼居吏禮二部的要位，能在江湖與廟堂都能混的如此風(fēng)生水起的人物，這算是頭一號。不過，他二十三年前，已經(jīng)死了?！倍饺鐢?shù)家珍的說道。董平在十六歲前都曾居住于燕臨，后來舉家搬去的南方，在他幼時，燕臨發(fā)生了件大事，便是金無為身死，官家加封其為侯爵，并風(fēng)光大葬。那件事到現(xiàn)在，董平都記憶猶新。

    “這人，便是金無為?！?/br>
    董平笑道：“蕭兄別不是在跟我說笑?！?/br>
    馮玉書搭話道：“董兄，這人就是金無為，金院長！”

    董平聽罷，腳步一晃，一時沒站穩(wěn)，險些坐倒。但片刻后，他面色便恢復(fù)了平靜。

    “我董平不也是已死之人么？死而復(fù)生，這倒是沒什么稀奇的。”董平想罷淡淡道：“你們將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同我講來?！?/br>
    且說當(dāng)日蕭山鳴與馮玉書帶著那“刺人”馬不停蹄，連夜趕到東州后，正巧碰上默瀾藥谷的弟子出谷行醫(yī)，醫(yī)治災(zāi)民。蕭山鳴二人說清來意后，那些弟子便將谷中的半步天涯快車借給了二人。

    這半步天涯快車是默瀾藥谷祖為了方便門中弟子行醫(yī)，而請數(shù)位機(jī)關(guān)大師耗費(fèi)巨大心血所造。其速度極快，不出兩個時辰，二人便從東州邊界，趕到了默瀾藥谷之中。

    在藥谷里，二人見到了名聞天下的北莽第一名醫(yī)，默滄海。

    默滄海一見到蕭山鳴二人送來的這人，當(dāng)即震驚倒地。蕭山鳴二人剛開始也不解，想這默滄海當(dāng)年連大宋官家都奉為上賓，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怎瞧見個被穿了釘子的人，就給嚇成這樣了

    默滄海當(dāng)時便顫聲道：“金…金無為……”

    蕭山鳴與馮玉書自當(dāng)是不相信，他們只以為是默滄海認(rèn)錯了人，這刺人與那金院長面相相似，到也不是不可能。

    默滄海恢復(fù)平靜后解釋道，“我絕不可能認(rèn)錯，別人我或許會認(rèn)錯，但金無為卻不會。”原來當(dāng)年金無為曾跟隨家父學(xué)醫(yī)，他當(dāng)年雖年幼，但也算是與金無為朝夕相處了幾年。后來金無為在朝廷任職，又擔(dān)任鹿岳書院院長，但他與默瀾藥谷的關(guān)系卻沒斷過。默滄海更是與其親如手足，這人到底是不是金無為，他又怎么會認(rèn)錯。

    講到此處，默滄海是拍案而起，憤慨道：“當(dāng)年我就覺得金無為的死有問題，沒想到，他不僅沒死，還被人折磨到這般下場！”

    馮玉書聞言道：“當(dāng)年金院長的葬禮，家父也曾參與過。后聽家父說起，那場葬禮聲勢浩大，江湖上下無人不知。但若是金院長沒死，那是如何下葬的？難道廟堂與江湖都鬧了一個大烏龍？”

    默滄海擺手解釋道道：“并非如此，當(dāng)年金無為帶著一眾書院學(xué)生，去南方的道南學(xué)宮進(jìn)行一年一度的南北論儒大會。后來金無為一行人回燕臨時，遭遇了歹人襲擊。當(dāng)僅存的幾個學(xué)生回到燕臨時，金無為只剩下了一捧爛rou。后查明襲擊鹿岳書院一行人的是潛入大宋的一批遼國探子，但死無對證，也只好不了了之?！?/br>
    聽到此處，蕭山鳴當(dāng)即否定道：“絕不可能，金院長出事那年，遼宋二國剛剛平息戰(zhàn)火，兩國又各自交換了一位公主和親。那時正值兩國休養(yǎng)生息之時，遼國又為何貿(mào)然對大宋出手呢？”

    默滄海皺眉道：“當(dāng)年人都死了，死無對證，誰又說得清楚?！?/br>
    馮玉書道：“那當(dāng)年回來的幾個書院學(xué)生定然有問題，把他們找出來，真相自然大白。”

    默滄海嘆息道：“當(dāng)年回來了四個學(xué)生，有兩個早死了?！?/br>
    蕭山鳴忙道：“另外兩人，現(xiàn)在在何處！”

    “在何處？”

    默滄海似嘲諷般的自問了一句，隨后他凝視著蕭山鳴與馮玉書二人久久不語。他在觀察二人的反應(yīng)，蕭山鳴是滿臉的急躁，看他那樣子，如果金無為不說，他定會掰開他的嘴問個明白。而馮玉書的表情就值得玩為了，有震驚，也有不敢置信。

    金無為淡淡道：“這二人，是你們奉若神明的師長。我要是說了，怕兩位以為我是在胡言亂語，信口開河?！?/br>
    蕭山鳴登時回道：“請先生直言不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