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頁
內(nèi)侍都規(guī)矩森嚴,他也不敢明說,但話里意味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等殿下成了陛下,要什么沒有呢? “我要敖霽,有嗎?” 言君玉反問他。 朱雀被噎了一下,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以前對言君玉這傻子頤指氣使的,但最近不知道為什么,越來越兇不起來了??赡苓@傻子身上真有點古怪,有時候脾氣倔得小牛犢一樣,但他眼睛直勾勾看著你的時候,又沒法狠下心罵他,實在讓人頭疼,怪不得連殿下也對他那么好呢。 所以他也沒罵言君玉,只是跟在后面,問他:“你想去哪?東宮也能練槍啊。你圍著東宮轉(zhuǎn)圈圈干什么?” 言君玉不是圍著東宮轉(zhuǎn)圈圈,他是直接從思鴻堂出來,繞過了小半個東宮。蕭景衍和葉璇璣素來不和,隔了個最遠的距離不說,過去也不方便。而且言君玉是要□□,自然要找個好位置才行。 所以他并不理朱雀,只是自顧自估量宮墻。 他是練槍的人,糾結(jié)猶豫那些不是他的本行,正如鐘老將軍所說,總是一往無前,有去無回。 宮墻翻過去是容易的,只是要看里面有沒有樹接著,言君玉打定主意,也不著急,圍著宮墻往前走,看見一堆小太監(jiān)聚在一起,在宮墻的背風處烤火,應(yīng)該是上夜的小太監(jiān),手凍得跟蘿卜似的。他經(jīng)過時,他們都不敢說話了,可能是怕他,也可能是認出了朱雀。 朱雀的狠在宮里出了名,以前見到這樣不合宮規(guī)的事,一定要重罰。但今天光顧著跟言君玉說話了,竟然放了他們一馬。 兩人就這樣經(jīng)過了那幫小太監(jiān)面前,也不管他們是不是跪了一地。宮巷狹窄,言君玉還特意繞了一下,以免踩到小太監(jiān)的手,原來這地方有個凹口,里面還坐著一個胖胖的小太監(jiān),像是被嚇到了,正慢騰騰起身下跪。 如果不是背后傳來一股大力的話,言君玉是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的。 跟在他身后的朱雀忽然一個箭步,把他一推,護在了身后,同時從胸腔里發(fā)出一聲怒叱,幾乎蓋過了佩劍出鞘的聲音。 與此同時,那個胖胖的太監(jiān)直接一躍而起,身形輕如猿,矯捷如燕,如同猛虎一般撲了上來!他雙袖寬大無比,如烏云遮目,直接掃向言君玉雙眼,那袖中散出萬點寒芒,言君玉的□□根本來不及揮出,那寒芒已經(jīng)到面前。 “母后還是不愿意過來嗎?” 昏暗的永和殿中,蕭景衍語氣異常平靜。反而是他面前的傳旨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皇后的懿旨十分簡短:“臣妾乃多病之人,怕病氣沖撞了圣上,只能在佛前為圣上祈福?!?/br> 牽扯到皇家秘辛,連內(nèi)務(wù)總管段長福都不敢多話,何況他們這些內(nèi)侍。好在太子殿下從來不遷怒。況且是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可不像那些需要庇佑的小皇子,他對于皇后的決定,是毫無異議的。 不然他語氣不會這么平淡:“那就不來吧,天冷了,讓母后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傷心。” 永和殿又安靜下來,侍候的宮女太監(jiān)大氣也不敢出,幾個宗室老王爺進來探了探,也不敢作聲。龍床上簾幕低垂,慶德帝深陷在明黃色的床褥中,痩得脫了相。據(jù)說就算是朝夕相處的親人,在臨死時也會顯得極為陌生,可能這就是死亡給人帶來的恐懼。 歷代帝王晚年多有求仙問道的,大概也是恐懼使然。慶德帝卻沒有癡迷過,他性格里有種陰郁的冷靜,有時候過了分,就成了殘酷。 二更時慶德帝又清醒過來一次,那時候他眼睛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他這幾天都是這樣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只是清醒得越來越短,地上跪了一地的御醫(yī),都說是時候了。 這次他醒過來之后沒有再說胡話,燒似乎也退了。 久病的人眼睛尤其渾濁,面目上有一層灰氣,也有說是死氣的,像是看什么都很模糊的樣子,干瘦的手摸著繡著金龍的褥子,茫然地問:“什么時候了?” “二更了,父皇。”蕭景衍輕聲道。 他聲音始終平靜,反而是旁邊的慶親王落下淚來。 慶德帝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只是摸索著,啞著聲音叫“云蘩……” 滿室人都只裝作沒聽見,事實上,除了慶親王和幾個參與過當年帝后大婚的老內(nèi)侍,也沒人知道他叫的是什么。 云蘩,是明懿皇后的閨名,太子外祖父家姓祁,世代清貴,這名字出自詩經(jīng):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也有說祁國丈本來中意的是世交敖家的長子敖仲,所以才起了這名字,不過是些無稽的傳言罷了。 所以皇后的宮殿名叫長春,年輕的帝王也有過這樣的野心,想要為她留住一整個春天。 誰也不如蕭景衍清楚這故事的結(jié)局,但太子殿下什么也沒有說,他只是安靜坐在慶德帝床邊,垂著眼睛,誰也不知道他眼中神色,誰也不敢去看。 “母后不會來了,父皇。”過了許久,他才這樣輕聲說道。 當年一起看梅花,想要像尋常人家一樣,渡過一年又一年的平靜歲月的父母和孩子,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他也不再是那個滿心天真的蕭橒了,他早在漫長的歲月中迅速長大,長成自己也不認識的樣子。 不知道慶德帝有沒有聽見,也許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相信,仍然固執(zhí)地叫著她的名字。但他太虛弱了,漸漸就沒了聲音,似乎又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