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光是這樣，也不至于彈五噫歌。

    次日，吳正平再度上書，請求刑部暫停牢夫令，不得故意拘捕平民用來充當(dāng)民夫。雖然刑部掌握在雍瀚海的晉派官員手中，但工部尚書位置懸而未決，吳正平相當(dāng)于工部的一把手，他的話在慶德帝那還是有威力的。晉派官員連夜聚集在雍瀚海家，總算討論出一個結(jié)果，暫緩了牢夫令。

    所謂牢夫令，最開始是為了給那些無力把自己贖出去的輕犯一條生路，讓他們?nèi)コ洚?dāng)民夫，為官府修浚渠道之類。然而任何政令到了底下都能被鉆空子，牢夫令也不例外。晉派把持著底層縣衙，所以每到要興修水利或者年底正月有動用人力的時候，就直接羅織罪名，大肆抓人，關(guān)上幾天，當(dāng)做免費(fèi)的勞動力。省下的撥款，自然全部侵吞了。

    他們在晉地還算收斂，出了自己的祖籍可就不管了。這條暫緩牢夫令的政令一下，北地一片歡騰，光是玄同甫的老家吳山一縣，就放出數(shù)百名牢夫。

    能有這樣的威力，這是吳正平素來不參與任何權(quán)謀斗爭的結(jié)果，但玄同甫知道，他不是沒有派系。事實(shí)上，他應(yīng)該就是東宮最有力最干凈的一顆棋子，說是最有力的一步暗棋也不為過。他本可以用在更關(guān)鍵的時候，而不是這樣。北地的民生和東宮什么關(guān)系呢？

    早在許久之前，云嵐就說過，牢夫令和水利這兩件事，要么逼得慶德帝不得不歸政東宮，要么讓玄同甫徹底崩潰。東宮就算關(guān)心民生，也不用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只作壁上觀就是，死的人越多越好。

    但太子殿下走了最虧的那步棋。

    答案就在他的琴曲里，也在他和言君玉說過的話里。那天在鐘樓上，他想的就是這個。他用云嵐，是作為一柄鋒利的劍，但她有時候太過鋒利了，權(quán)謀玩久了，容易忘了，那些在監(jiān)獄里的牢夫，來年餓死的百姓，才是最真實(shí)的。

    玄同甫自作多情，以為這琴曲是給他的，其實(shí)蕭景衍是彈給他的謀主，在送別的琴曲中告訴他自己的選擇。所以洛衡神情才那樣復(fù)雜，欣慰又心酸，為自己選擇了這樣的一位君主，為自己最終不能陪著他走到最后。

    慶德帝把分而治之視為帝王術(shù)，貧民病民，疲民弱民。然而□□當(dāng)年不是因為這個得到天下，史書上說的天下歸心雖然太理想，但卻是事實(shí)，就好像勤勞勇敢不是騙小孩子的玩意一樣。權(quán)謀在他看來始終是末技，他這樣做甚至不因為玄同甫，一位臣子而已，讓一步又如何，玄同甫執(zhí)迷不悟又如何，他總能贏。他這樣做不為拉攏玄同甫，而是因為他是蕭景衍，是天下的主人，無論如何，他的劍不會對著自己的子民。

    這才是他的帝王術(shù)。

    第137章 未來少年安得長少年

    言君玉知道事情全貌已經(jīng)是一天之后的事了，當(dāng)時他練完槍回來，正遇上諶文來找人，本來他以為是找酈道永請教讀書上的問題，諶文卻說不是。

    春闈將近，言君玉還以為諶文會專心念書，畢竟三年后就是他們這一代了，但諶文似乎更關(guān)心朝局，把吳正平的事一說，言君玉頓時就把一切串了起來，恍然大悟。

    “可惜殿下現(xiàn)在不能參政，否則也不用這么麻煩?！敝R文皺著眉頭道，他也長大不少，漸漸有了玉樹臨風(fēng)的樣子，假以時日，又是一個狀元人選。

    言君玉回到東宮，容皓難得天黑了還沒喝醉，笑著叫言君玉過去。

    “小言今天怎么樣？”他笑著摸言君玉頭發(fā)，桃花眼彎彎。但言君玉覺得他最近身上有很疲憊的東西，像是一件精致器皿，將碎未碎，所以他不太怪容皓跟葉椋羽那么好，大概容皓只是太累了。

    言君玉剛要回答，那邊云嵐和葉椋羽說著話進(jìn)來了，云嵐似乎不太開心，一邊走還一邊道：“殿下實(shí)在過于仁慈了?！?/br>
    葉椋羽笑著道：“總不能為了恐嚇別人，掐死自己兒子吧？”

    “如果是要分家的話，掐死又如何？”云嵐說氣話。

    言君玉以前一直以為葉椋羽會是容皓他們這種世家公子，后來發(fā)現(xiàn)他身上也有很江湖氣的部分，就連比喻都很貼近市井，容皓說讀書讀到了化境反而大雅似俗，老嫗?zāi)芙?，葉椋羽也有這氣質(zhì)。如果說容皓是儒家正統(tǒng)，洛衡是春秋戰(zhàn)國人物，葉椋羽更像魏晉名士。

    他一定也懂得太子殿下的胸懷。

    云嵐卻似乎并沒那么生氣，言君玉猜到她大概還有別的計謀在運(yùn)行中，因為她很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和一個傳信的宮女在旁邊低聲說著什么。他現(xiàn)在不會問權(quán)謀了，容皓太累，云嵐未必說，洛衡也不在了，但沒關(guān)系，他有他的事要做。

    洛衡說人生來都是孤獨(dú)的，言君玉抱著自己的長.槍坐在廊下的月光里，把槍擦拭干凈，士兵對待自己的武器要像對待最親的朋友一樣細(xì)心。他現(xiàn)在漸漸有了青年的樣子了，大人和孩子的區(qū)別，是大人能夠承受很多事，不僅可以保護(hù)別人，還能守住自己。

    他的心不會因為別人對他的好壞而轉(zhuǎn)移，就像他心中的火焰永遠(yuǎn)不會熄滅。如果洛衡可以在教坊司那么漫長的時間里守住自己，就連遇到酈道永之后也絕不妥協(xié)，那他也可以。

    他要長成參天的樹，扶搖而上九萬里的大鵬，他不需要別人的庇佑，他甚至可以庇佑別人，就像現(xiàn)在，容皓喝醉了走過來，把自己靠在他身上一樣。

    “小言?！比蒺┯妙~頭抵住冰冷廊柱，他喝醉了常有這種夾雜著抱怨的神態(tài)，是被慣壞的人才有的：“我的頭有點(diǎn)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