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子民，也是這些農(nóng)民人數(shù)多呀。就像一個家里，大哥霸占了全部的錢，其余幾十個兄弟一起搶他，于是大家都有錢了，也沒怨恨了，才能皆大歡喜嘛?！毖跃衲X子比他轉(zhuǎn)得還快：“快，殿下快想辦法讓黃信上書請辭，這個張文宣可太厲害了?！?/br>
    “厲害是厲害，可惜不是我們的人。張文宣是‘純臣’，唯圣上馬首是瞻的。”云嵐道。

    “那為什么還用他？”言君玉不解。

    “用他恰恰是因為他不是我們的人，只要張文宣坐上左侍郎的位置，戶部尚書已是六十五歲的老人，不出意外，三年之內(nèi)，張文宣就是戶部尚書。江南士族想要晚上睡得著，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殿下把他換下來?！甭搴獾馈?/br>
    他沒有明說，其實如今局勢有幾個方向，不管是三年后慶德帝還在，或是那個最恐怖的可能：廢太子，重新選儲君，張文宣作為非太子一派的，都會官運亨通。江南唯一的希望，在于眼前這位順利登基。

    “當然，殿下到時候換不換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痹茘剐χ馈?/br>
    這是江南士族唯一的路，不走也得走。

    “那怎么讓黃信乞骸骨呢？”

    “只要殿下一句話就行了。黃信是國舅爺?shù)耐昂糜?，殿下外祖父的得意門生，不然容皓為什么要出宮去呢。要光是讓江南怕，不算好計謀。用最小的代價讓江南怕，才是洛衡的厲害之處?！?/br>
    “過獎了。”洛衡雖然咳嗽，但眼神卻很亮，言君玉知道那是他說的火焰在燃燒，不管是野心也好，抱負也罷，總歸是值得為之燃燒的東西。

    “我知道《伐檀》的意思了。是江南士族壓榨農(nóng)民，民怨沸騰，所以找一個發(fā)泄口，讓他們?nèi)Ω督鲜孔?。殿下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伐檀里怨恨的是不勞而獲的君子，江南士族躲在深宅大院里，也是不立危墻之下，農(nóng)民拿他們沒辦法，只有張文宣能擊中他們的死xue?！毖跃裣氲竭@，低落起來：“那把張文宣換下來之后，農(nóng)民不是又慘了嗎？”

    “誰說殿下以后就一定把張文宣換下來了？”云嵐朝他使個眼色，言君玉連忙看蕭景衍，太子殿下只是眼中帶笑，并不說話。

    要是現(xiàn)在只有自己和他兩個人，言君玉一定會撲上去，逼著他承認不會換下張文宣才罷。他還決定以后自己當了大將軍，也要去江南征兵呢。到時候忙時打仗，閑時就教他們?nèi)绾未蚪俑粦?，劫富濟貧。但洛衡似乎還有想法，只是笑而不語。

    “那《答蘇武》呢？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這個簡單，臺子都搭好了，戲由我來唱就是。漢武蘇武都已有人選，只等李陵就位，好戲就要開場了。不過現(xiàn)在不能說給小言聽，免得走漏風聲?！痹茘剐χ馈?/br>
    “那《漁樵》呢？誰是俞伯牙，誰是鐘子期？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就是殿下和洛衡呀？”言君玉眼睛亮亮地道。

    說他憨，有時候又特別機靈，而且聰明得過了分，心直口快，幾乎是有點故意的。因為蕭景衍從來都是淡淡的，洛衡又心氣高，故意嚷破這一點。果然洛衡顴骨上頓時有點紅，整個人都像有一團火在內(nèi)里燃燒，比戲里被三顧茅廬的諸葛亮還得意，又得意又好看。

    “胡說什么？我都寫明了，是沐鳳駒?！彼樒け〉煤埽溃骸八^君父，愛民之術(shù)，不能一味縱容，要恩威并施，殿下對江南士族施恩已經(jīng)夠了，江南幾百年來當慣了墻頭草，凌煙閣上只有六位，本該被排擠在政治中心之外的，殿下給了他們?nèi)刖值臋C會，還不珍惜，還得寸進尺。雖然死不足惜，但殿下仁慈，所以要小懲大誡，最后當然還要給他們豎一個榜樣出來，讓他們跟著學，才算教之有道。穆朝然年紀大了，心思不純，沐鳳駒雖然高傲些，心思純良，可以培養(yǎng)。正好這次葉恒點學政，鳳駒多半是狀元，正好讓他教教他的江南父老們什么是忠誠。”

    聽他意思，是要讓沐鳳駒拿了圣上的好處，點了狀元之后，仍然投身東宮，這可是沒有退路的事，何況蕭景衍此刻只是儲君，變數(shù)環(huán)生，是一場豪賭。不然江南也不會心生怯意，猶豫不決。

    太子殿下沒有評判這最后一計，只是看著他，道：“多謝先生，小王受教。”

    “罪人豈敢。”洛衡雖然這樣說著，卻沒有像真正的罪人一樣匍匐跪地，只是咳嗽了幾聲，才啞聲道：“我琴藝平平，有心無力，希望鳳駒日后有機會為殿下彈一曲真正的高山流水吧?！?/br>
    容皓離開黃信府上時，已經(jīng)是子時了。長街寂靜無聲，雪落了一地，他雖然學文，但最近跑多了，也學敖霽，孤身一人，連隨從也不帶，樂得清靜。出門時只看見自己的黃驃馬，被拴在門口，打著瞌睡。

    月上中天，是詩里都難得的好月色，他索性把燈籠留在黃家門口，牽著馬在雪中慢悠悠地往前走，馬鞍上還有個酒袋，是聶彪給的，十分粗糙的烈酒，應(yīng)該是他自己平時守夜御寒喝的。倒還是溫的，他灌了兩口，像一團火焰從喉嚨口滾到了胸腔里。

    像個野人。

    這條街太長了，更夫估計都不會來，他穿著這樣華貴，馬轡頭上又是東宮紋飾，自然也不會有麻煩。行了冠禮了，早不會怕神鬼了，倒是小時候早早進宮，人在小時候看什么都顯得大，東宮以前人少，許多空著的宮殿，有時候和敖霽他們玩，跑上半天，不見一個人，喊出的聲音在空曠宮殿里回蕩，嚇得他嚷著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