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慘烈的結(jié)局，仍然不后悔，言君玉只覺得心中有苦澀漸漸彌漫上來，像喝了藥的味道還停留在舌頭上一樣。是該計較葉椋羽的，十六歲的蕭橒，少年意氣，為了他忤逆君上，鬧得這樣不可收拾，但他不知道為什么，一點也不想計較了。

    人的心里，總該有點比情愛更重要的東西的，就像洛衡，明明這樣高傲，卻為了保住東宮，主動去找酈道永，因為他知道太子身上關(guān)乎著天下的未來。像容皓，雖然累得不成人形仍然苦苦做他的謀主，還有羽燕然，還有敖霽……

    自己總說他是自己蕭橒，其實他也是蕭景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宸明太子。這么多人，為了他付出全部的未來，只為了他繼續(xù)做太子。為了那個云嵐口中說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未來。那不是一家一姓的幸福，而是再也不會有洛衡這樣的人卻掙扎在教坊司，連一個字也不能寫。是酈道永這樣天下皆知的才華再也不會被埋沒，是邊疆不會再有戰(zhàn)亂，羽燕然，敖霽，他們都能回家，像自己一樣，跟家人團(tuán)圓……

    言君玉只覺得心中熱血翻涌，并不知道原因，只覺得像自己成了高高飛起的風(fēng)箏，從云端俯視下來。一切狹窄的愛恨都變得那么渺小。自己當(dāng)年問阿爹，為什么要去打仗，他帶自己爬到樹上，萬家燈火在夜色中如此安靜，還能聽見遠(yuǎn)處孩童追逐的笑聲，他說這就是答案。

    容皓一直說胸懷天下，言君玉一直不懂，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個叫洛衡的人，真的是容皓說的，能擔(dān)當(dāng)東宮謀主的人，雖然他被困在這一方病榻上，如同他的靈魂被困在這個叫做洛衡的，屬于教坊司的皮囊里。但他的靈魂就像風(fēng)箏，不，比風(fēng)箏還要高，他的心里，是藏著整個天下的。

    第118章 斗氣看似是回答了言君玉斗氣的問題……

    門簾被風(fēng)吹動，洛衡頓時咳了起來，蒼白臉漲紅了，言君玉手忙腳亂地端茶給他喝，他卻道：“不礙事的”。漸漸自己平靜下來。

    言君玉本來不想讓他再勞累下去，但洛衡卻似乎在等他詢問的樣子，于是他又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洛衡想了想，笑了起來：“后來我們就開始斗氣了?！?/br>
    言君玉沒想到話鋒會這樣一轉(zhuǎn)，頓時懵了：“誒，為什么開始斗氣了。”

    “當(dāng)然是因為酈解元太聰明了，我哪里見過這種呆頭鵝？除了斗氣，別無他法?！甭搴獬爸S道，見言君玉滿頭霧水，不由得心念一動，像是明白了什么，問道：“小言還不懂吧?！?/br>
    “懂什么？”言君玉一臉懵懂。

    “世人輕視教坊司的人，不只是歌妓，還有男伶人。一樣會淪為達(dá)官貴人的玩物，所以都看不起唱戲的，以為是賤業(yè)……”他看似文雅，其實說話也十分直接。言君玉想到當(dāng)初遇到酈玉時他被人糾纏，頓時明白了過來。

    “這，這樣啊……”言君玉想問，又不敢問，鵪鶉一樣在那嘀咕。洛衡看得好笑，直接道：“放心，我只是個琴師而已，沒什么麻煩，倒是類似的事見了不少?！?/br>
    言君玉心下稍安，又問道：“那斗氣的事？”

    “是酈解元自作自受。他被剝奪功名之后，我主動去找他，那時候也是春三月，桃花開了滿樹。我?guī)е偃サ?，他?dāng)年輕浮得很，遇到我第二天，就敢彈鳳求凰，被我一頓好罵。我可比他雅得多，彈的是古曲鳳棲梧，也算直白了，滿心以為這呆頭鵝該懂了，結(jié)果他反而閉門不出，還讓仆人把我送回去了。”

    “誒，為什么？”言君玉也張口結(jié)舌。不過他機(jī)靈，想了一下，頓時明白了過來：“哦，他是覺得你是因為太子的事來報答他的，不想趁人之危?！?/br>
    “你倒是挺懂這呆頭鵝的心思的。”洛衡淡淡道。

    怪不得酈玉平時講話那么厲害，言君玉還奇怪過，因為酈道永看起也是很正的人，不常用諷刺，不知道酈玉那一身作派從哪學(xué)來的。常常一言不合就生氣了，生氣了還不說，只冷嘲熱諷講些怪話，一時都聽不懂，還要事后回想才明白。

    所以他只乖巧地笑笑，道：“酈解元是想做君子嘛?！?/br>
    “他想做君子，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為東宮以身相許？宸明太子的位置要用個伶人的色相去換？未免把蕭宸明和我都看得低賤了?！甭搴獾溃骸八晕液退穬赡隁?，不也是很正常嗎？”

    “兩年！”言君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才十六歲，兩年對他來說可是好長一段人生了，用容皓平時逗云嵐的話說，叫：“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堪折枝。云嵐姑姑，不要平白辜負(fù)好時光啊?！?/br>
    所以他也忍不住道：“這不是辜負(fù)好時光嗎？”

    洛衡不以為然。

    “這世上比好時光重要的事多了去了。”他雖然有點坐不住了，歪著靠在病榻上，神色卻凜然如冰：“教坊司也有熬得住打罵的歌妓和伶人，不愿意成為玩物。就像你說的，也值得尊敬。但一旦喜歡上什么狗屁不通的讀書人，頓時就感覺低人一等，不僅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還得證明自己是一片冰心。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人要是想跟別人證明點什么，就會變得自甘低賤起來……”

    “所以我從不向任何人證明什么，世人庸碌不堪，土雞瓦狗，評短論長與我無關(guān)。如果有個人，要我證明我是真心，這就是不值得。都說我傲慢，我只有這一點點不屑解釋的傲慢了，這讓我記得自己是誰?！彼溃骸搬B解元算運氣好，早早回過味來跟我道歉，否則十年二十年的時光又有什么重要呢？人活一世，總得有點原則?？偛荒苤挥凶x書人有為信念而死的資格，別人都沒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