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嵐在旁邊聽著，到這淡淡說了句：“說江南就說江南，怎么連君臣之道也一并議論起來了？”

    容皓是王侯子弟，自然站在君權(quán)一派。云嵐的父親卻是被慶德帝羅織罪名弄死在詔獄的“諫臣”，視角又不同了。容皓于是笑笑，道：“這不是順便說到了嘛。其實我大周一朝，士族的陰影從來未曾消失，大周立國之初，險象環(huán)生自不必說。隴西貴族、江南士族、京中原有的王族，攪成渾水一潭，陳三金就是卷入這種逆案中死去的。葉慎請封江南王，就是要替□□皇帝鎮(zhèn)住最遠最難的江南?？梢娋家粓觯乐?，也是有過好時光的。后來葉慎君臣失和，就換了我們平西王府?；藥资?，才把江南彈壓下來。”

    “知道你們平西王府厲害了。葉與容，共天下?！痹茘孤牪幌氯チ耍骸澳氵€不說回現(xiàn)在，小言都要睡著了。”

    “說現(xiàn)在還不簡單？就是圣上意識到江南士族是主戰(zhàn)派里最容易攻破的，于是召回葉太傅，點他為學(xué)政，葉太傅向來聽話，明年春闈，一定選沐鳳駒做狀元。圣上主動向江南派示好，江南派目光短淺，已經(jīng)蠢蠢欲動了，不然這些天沐鳳駒怎么沒聲音了呢？依我看，用不了兩天，穆朝然也要翻案了?！?/br>
    言君玉聽到這里，頓時著急起來：“那現(xiàn)在怎么辦呢？”

    容皓只往后面睡榻一躺，道：“怎么辦？我也在想呢。不然怎么要去找洛衡呢，他再不出山，我就把酈道永送了，治他個結(jié)黨營私之罪，正好給圣上做個人情?！?/br>
    “為什么你一定要請洛衡呢？你自己不行嗎？”言君玉認真問他。

    “我當然也行，但也可能行錯一步。畢竟我是趕鴨子上架，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東宮處境比我們想的還危險，決不能行差踏錯。小言也聽三國的說書，你看賈詡，沒有草船借箭的妙計，但卻在三國中每一次權(quán)力轉(zhuǎn)換中都站準大勢，指明方向，最后荀彧郭嘉都不在了，他卻得到長壽善終，東宮現(xiàn)在需要的謀主就是這樣的角色。如何處置江南派，只是一個決斷的事。我當然也能做決定，但沒有試錯的機會了。等到出了結(jié)果再看，就晚了，西戎人現(xiàn)在就在等著我失誤呢?！比蒺┰掍h一轉(zhuǎn)道：“史書上說，房謀杜斷，房玄齡善謀，杜如晦善斷。杜如晦的決斷力才是謀主必備的東西。要想做謀主，光是會讀書是不夠的，得學(xué)治世之學(xué)。先要學(xué)政，得清楚三省六部的章程，以及大周的舊例。再要學(xué)法，還要懂人性，必要時要懂用兵之道，關(guān)鍵時候還得有決斷的魄力，一個治世之才需要數(shù)年的培養(yǎng)，還得依靠天賦。我實話跟小言說了吧，現(xiàn)在我更像是個謀士，決斷的部分，都是由殿下在撐著呢?！?/br>
    “那酈道永……”

    容皓被言君玉的異想天開逗笑了。

    “酈道永就更不行了，他和我一樣，是讀書人。聰明，看得懂，但要讓我們來決定用政，我們都沒有把握。最接近這種能力的就是洛衡，他看亂局就像我們看棋局一樣，能抽出主線。”

    言君玉雖然也知道洛衡厲害，因為酈玉整天在他面前夸自己的爹才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但萬萬想不到有這么厲害，懵道：“可他是教坊司唱戲的呀?！?/br>
    容皓頓時大笑起來。

    “巧了，他祖上要不是做過這種治世的事，他又怎么會淪落到教坊司呢？”

    云嵐忍無可忍，把杯子一放，轉(zhuǎn)身走了。容皓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朝言君玉做了個“噓”的手勢，往薰籠上一躺，就開始閉目養(yǎng)神了。言君玉叫他不應(yīng)，琢磨了一會兒，也沒想到什么挽回江南士族的好方法。他也知道，這事就跟買東西一樣，最忌兩家抬價。

    況且太子只是儲君，如何抬得過當今圣上呢？

    言君玉雖然想不到好方法，但有些事還是猜得出來的。他晚上一個人睡到半夜，忽然聽見細微聲響，睜眼一看，蕭景衍竟然正好進來，云嵐在后面輕聲說著什么，看見他跳下床，頓時都笑了。

    “你怎么回來了？”

    “母后來了，讓我休息一會兒，我正好回來看看小言?！彼p聲說道。這樣的深夜，眼睛里微微帶著倦意，更加顯得溫柔無比。

    言君玉忍了又忍，還是道：“我知道江南的事了?！?/br>
    “是嗎？”他仍然只是笑，是容皓說的，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風(fēng)范，一點看不出來如此危險的處境。

    “是你準許他們這樣做的對不對？”言君玉還是機靈的，牽著他的衣帶問道。

    太子殿下一點不反抗，就這樣被拉得靠了過來，圣上病重，身邊人越要穿得華貴鮮艷，他穿朱紅吉服，五爪金龍團紋，躞蹀帶攔腰一系，越發(fā)顯得身形挺拔，腰肢修長，鬢發(fā)墨黑。安靜地低下頭來，眼睛漂亮得像山嵐。

    他說：“小言為了我琢磨打仗的事，我當然也可以教小言權(quán)謀?！?/br>
    言君玉雖然日夜刻苦琢磨西戎入侵大周的事，臉皮卻薄，對著云嵐敢說，被他一提，耳朵卻紅了。主要是他最近確實有點太急了，經(jīng)常讓衛(wèi)孺擔(dān)當西戎一方，又嫌衛(wèi)孺不夠厲害，推演時不如蒙蒼戰(zhàn)術(shù)精妙。衛(wèi)孺也氣得不行，嚷道：“我又不是那個什么蒙蒼，他又有探子又有謀士，我連軍師都沒有呢?！?/br>
    言君玉脾氣其實是好的，見他生氣，又耐心哄他：“沒事，等我回頭問問容皓就好了，我最近自己也在琢磨權(quán)謀呢。主帥不懂朝中局勢怎么行呢？好了，我再也不說你顧前不顧后了，你別生氣了，我們是要幫殿下找到蒙蒼的弱點呀，這可是很重要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