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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著吵著,外頭噼啪下大雨。 最后莊青瞿沒說過奚行檢,心情很壞地拂袖而去。 一路坐在轎輦里呆呆看雨,反思自己為何做不到“推己及人”—— 或許是因為他早就沒了家人,又性子冷淡忘了有爹娘到底是什么感覺。又或許是他一直以來身邊珍視之人就沒有一個蠢貨,自然難以理解為何會有人蠢到為幾兩銀子被騙去做殺頭的勾當。 他心情不好,偏偏還有人撞上來。 張詩仙隔日問斬還在垂死掙扎,托人送了一篇新寫的文章來,是一篇辭藻華麗的忠誠贊詩。里面拼命吹捧嵐王、吹捧皇上,并洋洋灑灑詳實描繪從錦裕一年到錦裕十年大夏繁榮復興。 嵐王:“怪了,這不都一樁樁一件件清楚得很?那又為何通敵謀反?” 張詩仙還在獄中等著一線生機,想著他的文筆或許能力挽狂瀾救自己一命。等啊等,只等來了嵐王的一句陰陽怪氣。 “他這破玩意兒寫得還沒人家奚行檢一半好,而奚行檢在大夏文人里也都不能算入流。” 張詩仙癱倒在地,徹底絕望了。 …… 回到楚微宮,宴語涼畢竟是洞察人心的祖宗。 一眼就發(fā)現(xiàn)嵐王臉色不妙。 莊青瞿本來還想嘴硬,沒想到拂陵順嘴就給他賣了:“唉,還不是那個大理寺奚卿,今日在朝堂上又追著主子吵。” 宴語涼問清了原委,卻笑了:“青卿,你這氣什么?你想啊,古往今來只有君上清明,臣子才敢直言不諱。奚行檢跟你吵不是正說明他心里你是何等清明地位?” 嵐王淺目瞧他:“阿昭,你、才、是、君、上?!?/br> 宴語涼:“嗯,但如今是青卿你攝政啊。別氣了,氣壞了身子朕要心疼了。” 莊青瞿咬牙:“阿昭,這月吉辰多,你選一個趕緊還朝!待你回去后那金鑾殿我再不去!一群老頑固棺材臉事多聒噪,你自己去收買他們好了!我再待那就只想收拾他們!” 宴語涼:“哈哈哈哈哈?!?/br> 暴躁的嵐王露出牙尖尖可愛非常,他忍不住就一把抱住。 “不過嵐嵐,咱們上位者對黎民百姓朱筆一批,確實應當慎之又慎,可能對你我只是一念之仁,保全的卻是別人一條命甚至一家人?!?/br> “就放過他們一次吧?嗯?” 莊青瞿埋頭在皇帝頸子里,不說話一臉的別扭。 他其實如何又不心知肚明,宴語涼、奚行檢說得有理??烧l叫他自幼生在莊氏。他爹爹待下屬從來都是優(yōu)時厚賞、錯時嚴懲,以至于后來能成功留在他爹身邊的,都是辦事利索八面玲瓏的人精。 導致他自幼就根深蒂固地認定—— 人生在世食人俸祿,就該聰明機靈好好辦事。若是實在不聰明,像莊府的廚娘雜役一樣應安分守己勤懇工作也可以。 可蠢還不安分,還謀逆,不就是自尋死路? 但凡有點腦子誰能為幾兩銀子渾渾噩噩跟著逆賊就走了? …… 莊青瞿知道這想法自負得很。 可誰讓他的自負從小深入骨髓,任憑如何想要謙卑抹去都做不到——身為太尉獨子,錦衣玉食眾星捧月,偏又勤奮要強天賦又高,一直一直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一騎絕塵,高貴又優(yōu)秀。蠢人就是難入他眼。 后來進宮,遇到了二皇子。 起初他也看不起二皇子——庶出又無依無靠,成天被三弟仆人一樣使喚又常被太子當成出氣筒。竟然還敢不學無術抄試卷,還能成天傻樂呵,還有精神頭多管閑事? 莊青瞿每每看到二皇子笑嘻嘻來撩他,就只覺得此人頭頂上時刻掛著“英年早逝”四個字。 哪天太子和三皇子真撕破臉,他肯定就是那殃及的池魚第一個死。還樂! 直到后來,發(fā)現(xiàn)傻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二皇子多么厲害多么會藏拙,又有多么深的城府,不動聲色潤物無聲轉眼就將他踩進塵埃、令他粉身碎骨尊嚴掃地。他輸?shù)脧氐祝詈髮⑷思曳钊羯衩鞅拔⑵驊z。但可笑都是都吃過這樣大的虧了,他對其他人該看不起還是看不起。 沒救。 “但阿昭,你有沒有想過,那幫愚民既能稀里糊涂追隨逆賊,或許下一次,又要被騙再做出什么蠢事,又會惹來麻煩。” “就算你赦免他們,其中一些刁民也未必感懷天子恩德,指不定還要顛倒黑白背地罵你?!?/br> 宴語涼:“嗯,朕知道?!?/br> “但其中也定有不少人迷途知返、改邪歸正吧?” “總不能因一部分人蠢或壞,就寧可錯殺一千而不放過一個。至于感不感恩、背地里罵不罵。古往今來別說朕了,就連文帝武帝都有人罵,寺廟道觀里的佛祖仙人都有人罵。又何必在意?” “一國之君自有慈悲包容,朕只要看著山河日上。” “跳梁小丑無論在哪定必會有之,趕不盡殺不絕,放著不理他們自己也沒勁。又何必與他們置氣。” “……” “青卿,怎么啦?你忽然笑什么?” 莊青瞿搖搖頭,那不是笑,他只是不知應該用什么表情。他摟著宴語涼的腰把他箍在懷中抱緊不放。記起他小時候很是傲慢自負,阿昭也一直在包容他、從不跟他置氣。 但大概世上最怕的事情,就是城府極深遇上了玲瓏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