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向梅倒沒騙人，想她當年尚且軟萌的時候，小名也是帶個寶的。奈何越長越兇殘，左鄰右舍恨不得連名帶姓的叫，軟萌小名也就煙消云散了。

    被龍向梅一打岔，張意馳的思緒一下子卡了殼。說來他吃過的美食著實不少，但要找出十分喜愛的卻很難。想了好半天，沒想出來，直接放棄了：“我沒特別愛吃的，也不忌口，你看著辦吧?！?/br>
    “能吃辣嗎？”

    張意馳點了點頭，忽然想起現(xiàn)在自己身在湖南，這可不能亂應，趕緊補充道：“一點點?！?/br>
    龍向梅了然，沒再多問。見張意馳依舊有些拘謹?shù)臉幼?，她索性靠在窗邊打起了盹。昨天她先是下水救人，晚上回來后，又籌備楊春玲的婚禮，忙了一宿沒睡。本來日常照顧病人就累，連軸轉過之后，困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等下回去還有無數(shù)的瑣事要忙，她抓緊時間休息是正經。

    見龍向梅睡了過去，張意馳不自覺的松了口氣。他家里從小管的嚴，學習成績又好，加之父母為了他能全面發(fā)展，報了無數(shù)的才藝培訓班。從小到大，他的日程表拉出來，能把自稱社畜的成年人嚇跪了。然而，輾轉在各種培訓班的結果就是，他再沒了跟同齡人交往的時間。

    其實哪怕有，人家也不太想搭理他。大家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寶，誰也懶得討好誰。何況他這么個規(guī)行矩步的“別人家的小孩”，沒混成全校公敵，全靠臉能打，尚有幾個顏狗給他留三分情面。時間長了，在人情交往上自然落下了不少功課。等再考上大學，被迫讀了個不喜歡的專業(yè)，整個人更加沉郁。

    反倒是偶然遇見的鄉(xiāng)野生活，引發(fā)了他難得一見的驚奇。只是怎么跟女孩子相處，依舊是個菜雞。

    城鄉(xiāng)之間的公交車對張意馳而言很新鮮。進城之前，都是招手即停，沒什么站臺的意識。上上下下的乘客也特別有趣。他們居然可以帶著雞鴨鵝上公交車。不算長的路程，張意馳看到了各種動物，還有柚子、梨子、紅薯干等貨物。

    最夸張的是，有人攔下公交車，把一個蛇皮袋扔在了司機旁邊，往投幣箱里扔了一塊錢，然后對司機報了個地名，人就走了。等進了縣城，司機突然在一家門店邊停下，同樣上來個人，提起了那個蛇皮袋，瀟灑離去。

    公交車竟然還可以當短途物流使！

    半個小時之后，公交車進入了縣城。獨屬于城市的喧囂當即迎面襲來。哪怕只是個區(qū)區(qū)縣城，繁華程度不足大城市的百分之一，依舊讓張意馳微微皺起了眉。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早起的頭痛并沒完全康復，此刻更是被吵的心煩意亂。

    “你不舒服？”龍向梅醒了。

    “吵?！睆堃怦Y答的言簡意賅。

    龍向梅立刻閉嘴不言，其實她從凌晨時就發(fā)現(xiàn)，張意馳的情緒相當?shù)牟粚?。雖說他是生人，可一般人哪怕是旅游，也不會刻意的疏離。龍向梅心里生出了些許不安。張意馳的情況，可千萬別是什么心理疾病才好。在自己的地盤上，她倒不怕張意馳突然生出攻擊性，只擔心他想不開。萬一弄出人命，她多少要沾些麻煩。

    所以昨天他落水，到底是真意外，還是他想不開，自己跳下去之后，又忘了？

    偏院地區(qū)的縣城，某種程度上來說，比一線城市更吵鬧。大城市人均生活空間狹小，只能最大限度的遵守規(guī)則，才能讓其間的居民勉強喘息。因此，街道上的噪音，很多時候是客觀上規(guī)避不了的。比如說汽車引擎的轟鳴和地鐵的穿行時的動靜。它們混在一起，形成了高頻的嗡鳴。不留神時，容易忽視?？啥涫冀K在飽受折磨。

    小縣城則不然，看起來一樣密密麻麻的車流，但規(guī)模有限。石竹縣只有區(qū)區(qū)幾條主干道，稍微走遠幾步，耳朵立刻能解脫。因此他們對于噪音的忍耐里更強。開車的司機們喇叭按的震天響，各家店鋪的音響堪比廣場舞大媽之間的pk，一個賽一個的震撼。連帶站在門口攬客的業(yè)務員都嗓門奇大，聲聲高亢的叫喊直擊耳膜。

    等走到了手機店，宣傳音響更為夸張，堪稱震耳欲聾。張意馳的太陽xue突突直跳，胃里翻江倒海，要不是一向忍耐力強，他恐怕早吐了。

    龍向梅見狀，趕緊把人拉了出來。好在手機店的不遠處，正是縣政府大院。去往大院有個長長的斜坡，龍向梅拖著張意馳，走到了政府大院的門口，扶他在邊上的石階上坐下，才輕聲問：“很難受？要不要我送你去醫(yī)院？”

    張意馳無力的擺了擺手，而后把頭埋在膝蓋上，蜷成了一團。過了足足五分鐘，他終于抬起頭，有氣無力的道：“不好意思，我有點怕吵?！?/br>
    龍向梅抖了抖，豌豆公主好像自己有點養(yǎng)不活??！

    “手機和衣服，你能不能幫我買？”

    “沒問題?！饼埾蛎反饝乃欤S即話鋒一轉，“但是，你這樣子，我不敢收留了。”

    “我沒大礙，可能有點著涼?！睆堃怦Y的聲音很低，沒大礙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我回到你們村，應該就好了?！?/br>
    龍向梅嘆了口氣，起身繞到張意馳后面，開始翻找他衣領后的標簽。張意馳嚇了一跳：“我脖子里有什么嗎？”

    “我看你衣服的大小?！饼埾蛎凤w快記錄了張意馳羽絨服的尺寸，又問他的腰圍和腿長，“我拉個清單，讓楊章榮給你采購，你先跟我回去。我在鎮(zhèn)上買點rou。紅燒排骨口味太重，我今天給你做個白菜rou丸湯行嗎？”

    張意馳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他也沒料到自己對噪音的反應有這么大，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再逞強。反正衣服看起來挺干凈，對付過今天，明天再說也可以。

    “手機要什么品牌，什么型號？”龍向梅一邊打字列清單，一邊問道。

    “隨便?！?/br>
    龍向梅噎了噎，清單上落下了華為最新款。涵蓋著衣食住行的清單很快列好，快速掃過一遍，點擊發(fā)送給了楊章榮。

    “得虧榮哥為了玲玲出嫁從學校趕了回來，”龍向梅嘆氣道，“不然我真得請村干部幫忙采購了?！?/br>
    張意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得，你跑我們村住著的理由也不用找了。”龍向梅坐回了石階上，笑道，“就說你耳朵有毛病，要在特別安靜的地方靜養(yǎng)。我家反正有個病人了，多你一個不多，一塊兒照顧了吧?！?/br>
    張意馳扯出一個笑：“其實我一直頭挺痛的，應該是昨天著涼了。”

    “真不去醫(yī)院？”

    張意馳搖了搖頭：“我討厭醫(yī)院?！?/br>
    龍向梅腹誹，你們有錢人家的少爺毛病真多！又等了好一會兒，張意馳的臉色恢復了點血色，龍向梅趕緊帶著他打了輛的士，卡著五塊錢的限價開到了城鄉(xiāng)結合處。然后帶著人走到了公交站臺，準備等公交車返回。

    張意馳再次陷入了迷惑：“為什么不讓的士直接開回村？”

    “開回去幾十公里，司機跑單程，所以要付雙倍的價。”龍向梅解釋道，“七十多塊錢，給你買兩斤排骨吃不好嗎？”

    張意馳笑：“挺好的。我想吃排骨?！?/br>
    “清燉，沒有紅燒?！?/br>
    張意馳又笑了，答應了聲：“好?！?/br>
    第9章 惹不起，告辭   　　  從公交車上下來……

    從公交車上下來時，張意馳沒來由的松了口氣。公交車站對面的菜市場外，三語吆喝的喇叭依然在盡職盡責嘶吼，但不知是不是整體噪音量下降的緣故，他頭痛惡心的癥狀比在縣城時好了許多。

    鎮(zhèn)上的菜市場沒多少人，各家攤販有一搭沒一搭的招待著客人，從頭到腳都是一股不求上進的慵懶閑適的氣息。在此環(huán)境里，張意馳習慣性繃的筆直的后背，不知不覺的松動了些許。他索性放空了大腦，什么都不想的跟著龍向梅滿菜市場的溜達。

    張意馳多年沒逛菜市場，攤販上盡是些不認得的玩意兒。他沒什么好奇心，只看著水果攤前的龍向梅毫不客氣的把所有品類的橘子試了個遍，然后摳摳縮縮的稱了半斤，一兩都不肯多買。

    張意馳不動聲色的站在邊上，猜度著龍向梅的家境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

    攤主大媽氣的用苗語不住的數(shù)落，龍向梅嬉皮笑臉的逗趣兒，末了居然還殺了個價，成功惹到攤主大媽炸毛，苗語漢語普通話三種語言夾雜著痛罵起來，張意馳才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奈何龍向梅臉皮奇厚，硬是在底價上再殺了個來回，成功以一塊七毛五的驚天價格，拿下了三個橘子。她身上當然是沒有五分錢現(xiàn)金的，這年頭除了銀行，大概也沒誰那兒還有五分錢這樣的面值了。于是龍向梅掏出了手機，選擇了微信支付。眼看著攤主大媽要吐血了，張意馳好笑的勸道：“你多買兩個吧。這種小橘子，一口一個就沒了。”

    龍向梅問：“你想吃嗎？”

    張意馳搖了搖頭。

    “那不買了?！饼埾蛎妨嘀僮?，走遠兩步后，才笑嘻嘻的對張意馳道，“賣水果的是我奶奶那邊的親戚，當初我爸在外面跟女人亂搞的時候，她在一旁說風涼話。怪我媽太兇悍，我爸壓力太大才出的軌。你聽聽這叫人話嗎？要不是今天只有她出攤賣水果，我還不稀罕的光顧她的生意呢?！?/br>
    說話間，龍向梅十指翻飛的剝開了個橘子，用皮包著分了一半出來，遞給了張意馳，接著略帶得意的道：“萬一我把她氣死了，那可積了大德了！”

    被迫接過橘子的張意馳無言以對，積德是這么用的嗎？

    龍向梅把另一半橘子丟進了嘴里，眼睛立刻笑成了一彎月牙：“好甜！”

    于是張意馳把自己手里的一半橘子遞了回去：“你吃吧，我不太習慣在外面吃東西。”

    有錢人家少爺?shù)拿≌娑?！龍向梅腹誹了一句，爽快的接過了橘子。但這次她不再豪邁，而是一瓣一瓣的剝開，小心翼翼的吃著。吃完之后拍拍手，沒再碰剩下的兩個，而是把裝著橘子的塑料袋晃成了風火輪，一路晃到了rou攤前。

    張意馳的目光微沉。再此之前，他從沒接觸過真正的赤貧階層。學校里天天喊著要吃土的同學，買二十幾塊錢一杯的奶茶時，眼都不帶眨的。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珍而重之吃如此廉價橘子的人。

    “排骨你吃多少根？”龍向梅用鐵鉗子夾著排骨翻動著，看樣子是要在幾塊排骨里挑個最好的。

    “兩根吧?！北积埾蛎反驍嗔怂季w的張意馳隨口答了個數(shù)。

    得到答案的龍向梅無比麻利的夾了兩條排骨，扔到了稱上。張意馳愣了愣：“你不吃？”

    “玲玲今天出嫁，她家有剩菜。她家的菜重油重鹽的，你不合適吃。”龍向梅解釋了一句，又扭頭對攤主笑瞇瞇的道，“叔叔，拋點唄！”

    攤主呵呵：“你硬是要占我點便宜是不是？”

    龍向梅答的斬釘截鐵：“是！”

    攤主服氣了，給排骨打包的時候隨手扔了塊兩指長寬大小的瘦rou進袋子，一臉嫌棄的對龍向梅揮揮手，示意她快滾。

    龍向梅高高興興的接過了塑料袋：“謝了！我下次還來你們家買啊！”

    隔壁rou攤的攤主知道龍向梅的家境，難得見她出來買rou，還是一次性兩根排骨的買。立刻擠眉弄眼的調笑道：“梅妹子，你唱首歌來聽，我給你塊不要錢的rou！”

    張意馳眉頭微皺，這……算性sao擾么？

    “好呀！”龍向梅咯咯笑道，當即高聲大唱起來：“我有一把菜刀呀，剁了你的吊啊剁了你的吊啊——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周邊幾個攤主頓時大笑，隔壁rou攤的攤主被懟了個滿臉赤紅。龍向梅卻沒有半點停嘴的意思，她歌聲嘹亮，隨隨便便能傳得老遠。菜市場外三語的喇叭都蓋不住她的音調。弄的滿菜市場都能聽見她的菜刀歌。

    張意馳：“……”

    “好了好了好了！”那rou攤的攤主受不了的告饒，“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唱了行不行？”

    龍向梅挑眉：“你讓我別唱就別唱，你媽我不要面子的嗎？”

    攤主：“……”

    見龍向梅又要開嗓，攤主果斷上供了一塊大概四兩重的瘦rou。接過rou的一瞬，龍向梅的嗓音頓時一變，滿是剁剁剁的歌聲停住，清靈婉轉的民族小調從她嗓子里流淌了出來。她一邊唱著歌，一邊蹦蹦跳跳的往外走，一副心情極好的模樣。

    剛才想占點嘴上便宜的rou攤攤主也無奈的笑著搖頭，龍家妹子哪都好，就是實在潑辣的過頭了。

    走出了菜市場，龍向梅收了嗓子，快樂的跟張意馳介紹著小鎮(zhèn)：“那邊是鎮(zhèn)政府，門口有個公交車站。你要去縣城的話，在我們剛才下車那里等車也可以，在鎮(zhèn)政府門口等車也可以。這是兩條線，但都去縣城?！?/br>
    張意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龍向梅又指向了另一個地方：“那是衛(wèi)生所，榮哥過兩天回學校，你再有不舒服，得來這里看病。不過他們醫(yī)術慘不忍睹，你最好別抱什么指望。真特別不舒服就告訴我，我送去你縣醫(yī)院?！?/br>
    張意馳道：“基層醫(yī)院，還是只會看感冒嗎？”

    “能看明白感冒就不錯了?！饼埾蛎菲财沧欤耙粋€兩個混日子，搞的我們現(xiàn)在有點毛病都只能去市里看。來回一百多塊的車費，病人還累。我媽那個情況，更麻煩。復查得去省城，六七個小時的路程，到時候全是麻煩?！?/br>
    張意馳笑笑：“我可以幫你?！?/br>
    “再說吧。”龍向梅不過心的敷衍，就帶著張意馳準備回村里。走到了路口時，忽然停下腳步，看向張意馳，“走回去三里路，你走得動嗎？”

    “可以?！?/br>
    “別逞強啊，我們那條路偏的很，你半路走不動了，半天攔不到車的。”

    張意馳嗯了一聲，心里默默道，逞強算我特長了……

    于是兩個人踏上了回村的路。張意馳的狀態(tài)確實不怎么好，龍向梅走路速度又極快，走到半路時，他有些跟不上了。堅持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你慢點兒走?！?/br>
    龍向梅停下腳步，好笑的看著張意馳：“你性格真別扭，做什么偏要逞強呢？”

    “我沒有?！睆堃怦Y辯解道，“你走路速度太快了?！?/br>
    龍向梅頓了頓，問：“我背你？”

    張意馳連連擺手，他一個大男人要個女孩子背？他還要臉的好嗎！

    “我背得動的，真的！”龍向梅信誓旦旦的道。

    “我體力很好的，今天感冒了不舒服而已?！睆堃怦Y無力的給自己辯解了一句，然后接著道，“我認得路，你要是著急先回去，我慢慢走?！?/br>
    龍向梅當然不肯，不說不能把個病人丟在路邊，就算看在那十萬塊錢的份上，她也不能放著不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