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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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東天上神下凡投胎的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臨下凡前徐霜策去探視了應愷一次。應愷被關(guān)在鎮(zhèn)壓法陣里, 巨大磅礴的金色光球?qū)⑺\罩其中,出乎意料的是神情并不仇恨或頹喪,相反非常平靜。他已經(jīng)知道了徐霜策要與自己互換命格的事, 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反對, 只說:“你實在不必這樣做?!?/br> 徐霜策卻道:“我不全是為了你, 更多是為了我自己?!?/br> 兩人在滅世一戰(zhàn)中廝殺得你死我活,彼此的鮮血甚至淹沒了天河, 但此刻卻都奇異地恢復了和平, 甚至有了幾分少年時代相處默契的意味。應愷自嘲地搖頭笑了笑:“你知道嗎?之前我憤怒失望, 不堪重負, 面對世人時總是滿心冤屈不平。如今當真被世人恨得咬牙切齒了, 反而內(nèi)心平靜坦然下來,也不再把那些惡評當成一回事了。若是此刻被誅殺處死,上路時應當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徐霜策沉默良久,搖了搖頭:“但我卻不能甘心。” 應愷奇道:“為何?” “你還記得當年天下第一人的那場比試嗎?” 兩人隔著金色的監(jiān)牢彼此對視, 應愷意識到了什么:“你……是故意輸給我的嗎?” 半晌后徐霜策輕輕地點了下頭?!啊?/br> 應愷搖頭苦笑起來, 但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 片刻后唏噓道:“怪不得在那之后你就立刻帶著小狐貍離開了滄陽宗,任憑我怎么挽留都不肯留下……原來如此!” 徐霜策緩緩地搖了搖頭:“當時我也只能想到出走這一條路, 便以為那是最好的辦法。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試圖通過什么也不做的方式,來減緩你向深淵滑落的速度, 但我唯一的朋友仍然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如今我想試試另一條截然相反的路,主動去做一些什么,看看最終的結(jié)果會不會有所不同?!?/br> “應愷?!毙焖呶丝跉馓鹧劬? 沉聲道:“我是修本心道的, 所作所為皆出自本心,不需要你的任何感想或看法。離開上天界對我自己也是最好的選擇, 當千萬年后你殺障盡除,你我二人再度于天門下被鏡仙親迎,那時我應當就能問心無虧了吧。” 法陣內(nèi)外安靜岑寂,應愷看著他,欲言又止。 徐霜策最終點了下頭,轉(zhuǎn)身向外走去,這時卻聽應愷終于在身后道:“霜策!” 徐霜策略停下腳步。 “――雖說是交換命格,但我猜你不會把你的情障交給其他任何人來解決,對嗎?” 從應愷的角度只能看見徐霜策微微笑了一下,盡管笑意稍縱即逝。 “對,”他說,“因為我根本不打算解決?!?/br> 他回過頭,走出了這座廣闊璀璨的監(jiān)牢。 宮惟守在外面,應該已經(jīng)等待了很久。 茫茫云海廣袤無際,讓少年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一點孤獨。徐霜策不由把腳步放輕,但隔老遠就見宮惟的耳朵一動,準確地回頭看來,眼底頓時亮起了光:“徐白!” “……” 徐霜策停下腳步,須臾做了一個在上天界堪稱十分無禮的動作――他抬手對宮惟一招。宮惟卻毫不介意,像小狐貍奔向自己最喜歡的人那樣,抬腳奔來停在徐霜策面前,抬起頭問:“你這就要走了嗎?” 徐霜策看著面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點了下頭。 宮惟有點憂慮,片刻后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么,之前我打算自己去人間投胎的時候,千萬年也不覺得辛苦,只感覺坦然。如今要送你去了,反而覺得前路困難重重,內(nèi)心實在焦灼不安……你一定要去嗎?” 徐霜策的語氣溫和而疏離:“之前眾位仙僚所言甚是。你是天神,投胎成人容易夭折,且易招邪祟來擾。而我當凡人時便與應愷的殺障有過因果,還是我去最為適當?!?/br> “……”宮惟垂下眼睛,過了會難過地道:“徐白。” “嗯?” “為什么我感覺你最近都淡淡的,也不愿意我去喝桃子酒了,也不愿意我去找你玩兒了,是因為你哪里不高興嗎?” 徐霜策微微一怔。 兩人四目相對,少年瞳孔清明澄澈,而徐霜策卻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間他心中突然涌起難以遏制的沖動,甚至向?qū)m惟微微抬起了手,然而最終還是在袍袖中緊握成拳,強迫自己一點點垂下了手臂。 “沒有?!彼麆e過視線沙啞道:“我一點也沒有不高興?!?/br> 宮惟對徐霜策那向來是怎么說怎么信,聞言總算松了口氣,眼底又浮現(xiàn)出笑影來:“我也是。我每次看到你都滿心歡喜,仿佛春風曉月、花團錦簇,想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guān)系吧!” 徐霜策重重閉上眼睛,如魔咒般在心中重復過千萬次的話再度從耳邊響起―― “小狐貍喜歡你?!薄拔易钕矚g徐白啦。”“因為我只是徐白一個人的狐貍??!”…… “春風曉月、花團錦簇,想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guān)系吧!” …… “鏡子最喜歡做的不就是模仿么?你雙手奉上最卑微熱誠的愛,鏡子便將這份愛意原樣反射回來。”鬼太子低沉含笑的聲音從心底浮現(xiàn):“東天上神,這才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奈何啊?!?/br> “――不,”徐霜策突然睜開眼睛,聲音倉促仿佛是不想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時間,說:“我看到你時不是那樣的?!?/br> 宮惟疑道:“徐白?” “我看到你時,除了滿心歡喜,還會無端生出許多憂慮、嫉妒、恐懼和不平。你知道為什么嗎?” “……” 宮惟有點詫異,須臾迷茫道:“為什么?” “等你明白的時候,我就可以回來了?!毙焖哳D了頓,又短促地笑了下:“或者你一直不明白也沒關(guān)系,我愿意永遠……永遠懷揣著這些歡喜、憂慮和恐懼,直到漫長生命的盡頭。” 他修長的指尖有些發(fā)顫,將宮惟的鬢發(fā)掠去耳后,然后轉(zhuǎn)身頭也不回走向遠處,揚起的袍袖很快消失在了皚皚云海中。 而宮惟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徐霜策與應愷互換命格,投胎下凡,從上天界消失了。 不多久后,西境上神宣靜河下鬼垣攝政,被世人尊稱為鬼太子師,亦離開了上天界。 宮惟化作一只軟蓬蓬的小狐貍,在人間某處大宅院門前趴了好久,終于聽到上空響起嘹亮的嬰兒哭聲:“哇――” “恭喜恭喜!”“喜得公子!”“恭賀主家喜添麟兒!” …… 在滅世之戰(zhàn)中被無辜殺死的百姓雖然可以立刻轉(zhuǎn)世投胎,但并不代表殺人的罪孽就不用還了,因此應愷每次投胎都帶著先天重病,往往長不到弱冠便會夭折,用這一世接著一世的病痛來償還當初的人命債。 徐霜策略好些,雖然不至于先天不足,但命帶殺障的普通人往往不會有好結(jié)果,幾乎每一世都孤寡孑然且半途就死于非命。每一次他降生和臨死時宮惟都會變作小狐貍依偎在旁,親眼見證了他活得最長的一世是做了亂世將軍,縱橫戰(zhàn)場殺敵無數(shù),最終也被萬箭穿心,死不瞑目。 唯有那一世徐霜策似乎記起了什么。當將軍臨死之際看見一只火紅的小狐貍從戰(zhàn)場烽煙中穿梭而來,發(fā)著抖緊緊依偎到自己身邊時,他下意識張大了眼睛,混沌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很多久遠的回憶,喃喃道:“……你是宮惟嗎?” 小狐貍眼睛一眨,guntang的淚珠啪嗒落在了他手背上。 “沒……沒事,別哭?!睂④娪米詈笠唤z力氣抬起傷痕累累的手,在小狐貍眼角留下了一抹血跡:“一點也不疼,別哭?!?/br> 隨即他的手垂了下去。 將軍死時不舍得將眼睛閉上,仍然看著自己的小狐貍,但瞳孔中生命的光芒已經(jīng)徹底湮滅不見了。 敵軍一窩蜂沖殺上來,正想要斬下人頭請功,卻見戰(zhàn)死的將軍身側(cè)出現(xiàn)了一只火紅幼狐,突然爆發(fā)出悲憤至極的尖嘯! 緊接著,那幼狐驀地化作一名緋衣少年,風姿如神難以描摹,足令世人心膽俱懾。少年一手抱起將軍、一手拔劍而出,神劍氣勁橫掃四合,瞬間將敵軍連人帶馬全掀飛了出去! 那一劍清空了大半戰(zhàn)場,然后少年摟著早已死去的將軍,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天穹之下。 宮惟親降鬼垣十二府,坐在奈何橋邊啪嗒啪嗒掉眼淚。鬼判官嚇得魂飛魄散跑去稟報宣靜河,宣靜河急忙親自披衣出迎,關(guān)切道:“您有何憂心之事,是否能讓我效犬馬之勞?” 宮惟抹抹眼睛不哭了。他坐在橋頭發(fā)了會兒呆,突然問:“徐白這樣轉(zhuǎn)世下去,哪一世才能開始修仙???”“……怕是要等到九千年后?!毙o河早已讓人查過了生死簿,為難道:“東天與北垣兩位上神都是如此。” 仙緣不是每一世每一人都能有的,轉(zhuǎn)世上百次才有一世能修仙也正常。何況徐霜策投胎是為了磨殺障,結(jié)仙緣更難,等待九千年已經(jīng)是個尚可的數(shù)字了。 宮惟深吸一口氣,仿佛終于做了某個決定:“那這九千年里你讓徐白都投成死胎吧。” 宣靜河遲疑道:“當真?” 投死胎就是專門挑一出生立刻夭折的嬰兒來投,或者挑母腹中注定生不下來的胎兒來投。這樣徐霜策的神魂就得一趟趟跑轉(zhuǎn)生臺,但因為根本活不成,所以在人間的時候不會受太多罪。等九千年后他有仙緣的那一世到了,再投成活胎,長大成人。 宮惟點點頭,眼圈又微紅起來,哽咽道:“我得有九千年都見不到徐白啦?!?/br> 宣靜河不知道該說什么,憐憫地看著奈何橋邊這位少年神明。 ――他生來就強大且溫柔,心如稚子般純凈仁慈,此刻卻又這么悲傷,這么形單影只。 “我要將元神化歸世間萬物,沉睡到徐白投出仙緣胎的那一世再醒來。”宮惟從橋頭上跳下來,紅著眼眶仰頭叮囑:“九千年后你一定要記得叫醒我呀?!?/br> 宣靜河鄭重地點了點頭。 宮惟最后向轉(zhuǎn)生臺那邊望了一眼,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鬼垣。 宮惟是天地誕生的神,與人神不同,是可以隨時把自己融回天地之中的。也只有這個辦法能讓他渡過漫長而孤獨的九千年時光,直到重新相聚的那一天。 也許是因為鏡仙將元神化歸世間萬物的關(guān)系,九千年來凡間尚算安穩(wěn),從未遭遇太大天災,戰(zhàn)亂疫病也相對不多。天地靈氣漸漸充盈起來,在滅世之戰(zhàn)中斷絕的玄門再度復興,滄陽宗、謁金門、巨鹿城、褪婀、紫金船……名門世家在數(shù)千年中逐漸發(fā)展,覆蓋了大江南北。 文字隨古籍斷代而變形,口音隨朝代變遷而迥異,九千年前那場滅世戰(zhàn)火也在一代代人的口耳相傳中,變成了離奇的道經(jīng)神話。 當宮惟從沉睡中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長高了幾分,周遭人間已經(jīng)變成了全然陌生又熱鬧的模樣。 “為什么宣靜河沒有來叫醒我?”深緋衣袍的小公子行走在集市間,背著手東張西望,心想:“難道他忘了不成?” 要不先下鬼垣去找宣靜河問問情況?宮惟正琢磨著,突然只聽街邊傳來叫賣:“開元雜報!開元雜報二十個銅子一份!”“今秋滄陽宗招收外門弟子,長孫世家兄弟鬩墻最新內(nèi)幕流出!”“開元雜報八卦特輯!當世宗師戰(zhàn)力比拼之劍宗篇!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 宮惟耳朵動了動,滄陽宗? 他伸手召來一份開元雜報,隨便翻了幾頁,又一拂袖還給街邊那個目瞪口呆的小販,緊接著飛身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的元神瞬間向天地擴散,各大世家名門的動態(tài)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同時涌進了他的腦海。 滄陽宗滅門千年后得以重建,當前的宗主徐霜策乃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天生命帶殺障,無情道已修至巔峰,距飛升僅一步之遙; 岱山褪婀乃玄門百家之首,盟主應宸淵性情溫善、樸素親和,修為較徐霜策僅差半分,亦是距飛升僅一步之遙; 謁金門連出了兩代劍宗,當世家主尉遲長生剛跨入大乘境,性情桀驁,心思純直,隨身兵器乃是神劍羅剎塔; 巨鹿城長孫家出了當世矩宗長孫澄風,疑與其親弟不合,兩人都擁有罕見的陰陽雙元神天賦,以兵人絲獨步天下…… 突然宮惟耳中捕捉到了某個詞,霎時心神一震,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睛――通天大道。 數(shù)千年來無人飛升,玄門百家心急如焚,正商量籌建通天大道,在六個月后的升仙臺盛會上,送最有可能飛升的應愷去強開天門。 ――他們要送北垣上神去強開天門! 是什么造成了當世玄門百家如此強烈的飛升欲望?! 宮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猝然止住了奔向滄陽宗的腳步,身形飛掠如箭,不暇思索地沖向了岱山褪婀。 第8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