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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名不奈何在線閱讀 - 第61節(jié)

第61節(jié)

    他根本無法起身,混合著碎rou的鮮血不斷從口里涌出,但琴音卻兇暴狂悍如滔天怒潮,將那幾名走投無路的弟子瞬間推下高臺,甚至逼得“柳虛之”都退了半步。

    但那一劍分明已經(jīng)貫穿了他全身靈脈中樞,這靈力是從哪來的?

    “柳虛之”定睛一看,果然只見孟云飛全身隱隱金光閃現(xiàn)——分明是憑著最后一口氣自爆了金丹!

    自爆金丹與自絕生路無異,再往下一步就只能自爆三魂七魄、永世不入輪回了。撕心裂肺的痛苦讓孟云飛全身都在劇烈發(fā)抖,但伏羲琴音卻一波更強(qiáng)于一波,逼得“柳虛之”連退數(shù)步,眼前陣陣發(fā)黑,咬牙笑道:“你們這種人……”

    他表面咧著嘴在笑,冰冷隱秘的震怒從心底燃燒起來,一字一句輕柔道:“果然你們這種人,都這么不識相?!?/br>
    錚然一聲刺耳青藜劍鳴,他縱身撲向孟云飛,一劍自背穿腹把他釘在了地上!

    孟云飛噴出一大口濃血,十指重彈五弦,《定魂》第一音如尖錐刺入腦髓——

    鏘!

    鬼修原本就不穩(wěn)固的魂魄當(dāng)頭劇震,一把拔出帶著破碎的血rou青藜劍,再次重重穿腹而過,血如瓢潑的同時(shí)琴弦迸出《定魂》第二音——

    鏘!

    伏羲入耳破魔,孟云飛十指盡裂。鬼修原本就殘缺不全的魂魄再強(qiáng)也難抵擋,幾乎被一音擊散。

    滔天之怒終于不再掩飾地從它眼底露了出來,冷冷道:“既然你也這么想魂飛魄散,那就滿足你?!?/br>
    隨即它毫不留情拔出青藜劍,向著孟云飛后頸連接脊椎處直刺而下,但這時(shí)孟云飛咬著被血浸透的牙關(guān),迸出了聲裂云霄的第三音——

    鏘??!

    大音希聲,定魂絕響。

    樂圣真正的魂魄終于掙脫桎梏,從元神深處發(fā)出了悲憤的長嘯。

    鬼修一手猝然掐住眉心,握劍的手筋骨凸起。它無聲地喃喃了句什么,硬扛著樂圣魂魄迅速反噬之痛,咬牙一寸寸將青藜劍刺向孟云飛頸椎,劍尖已沒入皮膚。

    ——但就在身首分離的前一瞬,強(qiáng)悍靈流從鬼修身后降下,徐霜策一掌把“柳虛之”的身體轟飛了出去!

    “徐宗主!”

    “是、是徐宗主!”

    柳虛之的身體一路掀飛地磚,在轟隆巨響中狠狠撞塌了整座磚墻。

    徐霜策衣袍飛揚(yáng),當(dāng)空落地,一手放開懷里的宮惟,隨即原地消失;眨眼后他出現(xiàn)在數(shù)十丈以外,從殘?jiān)珨啾谥袉问至嗥鹆撝?dāng)頭一掌打得他口鼻噴血!

    “……”柳虛之慢慢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徐霜策,瞳孔極度放大。

    他的魂魄剛奪回這具軀體,此刻仍然極度不穩(wěn),好像正看著徐霜策,又好像透過徐霜策看到了記憶中更加恐怖的畫面,嘶啞地粗喘道:“……殺……了……”

    這是跟臨江都那些人一樣中了鏡術(shù),徐霜策瞇起眼睛。

    緊接著柳虛之面孔極度扭曲起來,憤怒和恐懼幾乎要破皮而出:“徐……霜策……殺了……”

    徐霜策神色微微發(fā)生了變化:“我殺了什么?”

    “……不能……讓他——”

    徐霜策喝問:“你看見了什么?”

    柳虛之瀕死的尖音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某種極度恐怖的幻境完全控制了,靈力突然完全爆發(fā),強(qiáng)行掙脫徐霜策的鉗制,雙臂袍袖一振。

    三層八組六十五座青銅鐘拔地而起,氣勁撼動(dòng)整座大殿,正是樂圣的征銘乙大編鐘!

    ·

    “師兄撐住??!”“孟師兄!”“師兄?。 ?/br>
    ……

    孟云飛恍惚間聽到很多哭聲,但他的耳朵其實(shí)已經(jīng)被血淹住了。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搬出蓬萊殿,平放在了青玉臺階下的空地上,夜空滿天星子璀璨,但眼前人影幢幢,是圍在身側(cè)哭泣的師弟師妹們。

    那幾個(gè)被他在最后一刻拼盡全力推下高臺的師弟都撲了上來,哭得聲嘶力竭,滿臉是淚。

    “……別哭,”他喃喃道,實(shí)際每個(gè)字音都被淹沒在了滿口血沫中,沒有人能聽見。

    “別傷心……別哭。”

    一個(gè)瘦削穿緋色衣袍的少年跪坐在身側(c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眸中滿是憂傷。那是宮惟。孟云飛很想對他說什么,然而強(qiáng)撐到此時(shí)已經(jīng)連這點(diǎn)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竭力摸索著,把緊攥在掌心中沾滿鮮血的一物塞進(jìn)了宮惟手里。

    是肅青銀色的劍穗。

    多遺憾,他想。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沒能把那么簡單的心意說出口。

    他看到宮惟怔怔盯著手里的劍穗,然后抬頭望向自己,面色蒼白而迷茫。他很怕自己現(xiàn)在狼狽的模樣會把那少年嚇到,想安慰卻再也開不了口了,只用最后的一絲力氣向他笑了一下。

    那其實(shí)是個(gè)十分干凈溫和的笑容,只是他自己無從知道。

    他的眼睛慢慢閉上,停止了呼吸。

    好似不相信眼前這一幕似地,有人喃喃道:“師、師兄?”

    數(shù)息后,尖銳的嚎啕終于響了起來:“師兄——”

    很多人撲上去徒勞地?fù)尵?,周圍痛哭響成一片,包圍了茫然跪坐在地的宮惟。

    剛才在徐霜策身上感受到的某種情緒,又再度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仿佛潮水般淹沒了每一寸感官。

    “師兄你怎么能拋下我們,師兄你快醒醒啊?”

    “師兄沒有走,一定能救的!一定還能救的!”

    ……

    宮惟低頭望著手里那凝固著鮮血的銀白劍穗,熱血溫度尚未冷卻,劍穗上殘存的強(qiáng)烈情緒撲面而來,皆盡映在了他殷紅的瞳底——

    “我不想死”。

    我喜歡這人間,留戀這世上的諸多人,我不想死。

    “生亦可歡,死亦可喜,自然輪回而入天地,隨世間萬物永生不朽,為何要悲傷?”很多年前老鉅宗靈堂前,他自己稚嫩生澀的聲音突然再次從耳邊響起。

    “師兄是為了救我們?。 鄙砼阅切〉茏涌薜么簧蠚?,淚水成串掛在腮邊:“他拼命的拖延時(shí)間,只是為了救我們??!”

    年幼的宮惟理直氣壯對應(yīng)愷徐霜策發(fā)問:“——凡人生死于世間,如蜉蝣旦夕于天地,小事耳。何足掛齒?何須啼哭?”

    “我沒有師兄了,我再也見不到孟師兄了,他怎么能就這樣拋下我們!”

    “——生死有命,榮枯有時(shí),此為道法自然,凡人之死與春去冬來花葉榮枯又有何不同?”

    “師兄你再睜眼看看我們吧!”幾個(gè)剛?cè)腴T的小孩兒趴在尸身邊,哭喊撕心裂肺:“你答應(yīng)過年就帶我們下山,你答應(yīng)給我們寫對聯(lián),怎么可以就這么走了呢?你回來吧,你看看我們吧——”

    “你害怕的究竟是什么?”燈火中徐霜策的聲音問。

    宮惟驀然閉上眼睛,再也無法回避的答案從心底浮現(xiàn),越來越清晰,于虛空中掀起震人發(fā)聵的轟響:

    ——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

    我恐懼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無可挽回的失去,和永無止境的絕望。

    一朵花凋謝,一片葉枯萎,來年還有更多相似的花朵綻開綠樹成蔭,但一個(gè)人走了就是走了。天道以萬物為芻狗,寰宇以眾生為螻蟻;然而螻蟻彼此維系著獨(dú)一無二的情感,因此都是這天地間不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如果徐霜策死了,世上就再也不會有一個(gè)徐霜策了。就像獨(dú)屬于我的那朵桃花謝了,來年春天開再多一模一樣的桃花,也都不是我的那一朵了。

    史無前例的、強(qiáng)烈的悲傷突然從靈魂深處升起,仿佛颶風(fēng)席卷四肢百骸。

    宮惟睜開眼睛怔怔望著孟云飛的尸身,視線慢慢從每一張悲傷的面孔上掠過?;秀遍g他仿佛看到徐霜策倒在血泊中,再也不會對他低聲說話或輕輕皺眉;他仿佛看見周遭每一張悲泣的臉都是自己的臉,尖銳的哭聲直上云霄。

    他喃喃道:“我明白了。”

    身邊一名小弟子已經(jīng)哭木了,怔怔跪在那里掉眼淚,聞言下意識道:“你明白什么了?”

    宮惟說:“我知道為什么徐白以前老生我的氣了?!?/br>
    “你……”

    小弟子茫然吐出一個(gè)字,突然發(fā)現(xiàn)宮惟眼底一絲絲漩渦般的殷紅迅速凝聚,繼而右瞳澄澈血紅,千萬層溫柔絢麗的緋光以他為中心驀然放大,如輕紗般飄向四面八方,仿佛做夢也想象不到的奇景。

    所有人都止住哭泣,震驚至極望向四周,那是一道起死回生的守護(hù)法陣!

    宮惟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身側(cè)壯麗的盛景。他笑望著那驚駭已極的小弟子,但眼神渙散沒有聚焦,好似正對著虛空一般,高興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回到這人世間吧!”

    ——最后一字出口,如蒼穹下無形的法槌轟然落定。

    天地交界處的風(fēng)呼嘯回返,仿佛世間生死法則逆行,帶著尚未完全離散的靈魂一片片凝聚、重塑,眉心正中驀然金光四射,凝聚成了一顆完整的金丹;緊接著,孟云飛腹部三道恐怖的血洞被千萬緋光溫柔撫平,魂魄從半空徐徐降落在了他體內(nèi)。

    “咳、咳——”

    孟云飛上半身猝然抽搐,喉間嗆出一口血塊,緊接著爆發(fā)出劇烈的嗆咳!

    “師兄?”“孟、孟師兄?!”

    眾弟子瘋了似地?fù)渖先ィ@時(shí)遠(yuǎn)處同樣傳來帶著驚呼,其余幾名被鬼修殺死的弟子亦紛紛嗆出咽喉中凝固的冷血,在其他師兄弟的歡呼和哭喊中活了回來。

    “你……你是誰?”周圍一張張面孔上混雜著欣喜、驚疑和恐懼,小弟子顫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宮惟的靈魂仿佛被抽走了剎那,完全沒意識到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閉上眼睛又睜開,右瞳赫然血紅,然后開開心心把那染血的劍穗往孟云飛手里一塞。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我只喜歡徐白。”他就這么笑著說:“我要去找徐白認(rèn)錯(cuò)啦?!?/br>
    觸及那血紅瞳的剎那間,所有人意識都出現(xiàn)了一瞬的空白。

    但宮惟恍若不覺,他高興地?fù)]揮手,毫不留戀跨過地上的孟云飛,從沒有絲毫反應(yīng)的人群中擠出去,如風(fēng)一般奔向了遠(yuǎn)處交戰(zhàn)中的蓬萊大殿。

    第52章

    一刻鐘前。

    岱山, 懲舒宮。

    金船靜靜懸停在高空,從船舷向下望去,岱山千里山脈仙云繚繞, 懲舒宮猶如云巔飄渺遙遠(yuǎn)的城郭。

    咔擦一聲冰裂清響, 法華仙尊殮衣嚴(yán)整的遺體從玄冰床上懸浮起來, 輕輕落進(jìn)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黃金巨棺里。隨即層層棺槨發(fā)出參差有序的震動(dòng),逐一嚴(yán)密合攏, 將他平靜蒼白的面容完全封在了里面。

    應(yīng)愷攏袖立在棺槨邊,傷感地嘆了口氣:“明天我找個(gè)由頭把你派去宴春臺,想辦法把宮徵羽給接回來, 否則遲早要露餡。唉, 也不知道他這陣子受了多少苦, 我看他都餓瘦了……”

    尉遲銳正用牙磕核桃, 聞言疑道:“有嗎?”

    然而在應(yīng)愷眼里,自打幾十年前尉遲銳跟宮惟長大離開懲舒宮開始,每次只要他倆回來, 他倆都肯定瘦了,一個(gè)是累瘦了另一個(gè)餓瘦了。后來尉遲銳跟宮惟都覺得,他倆要真像應(yīng)愷形容的這個(gè)頻率瘦下去的話, 早該變成兩根骷髏了才對。

    應(yīng)愷更傷感了:“十六年前宮徵羽犯下大錯(cuò),乃是我管教不嚴(yán)失職之故。這次把他接回來后, 我一定要嚴(yán)加申飭, 令他閉關(guān)思過,沒個(gè)三年五載絕不準(zhǔn)出來!更不允許去找霜策報(bào)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