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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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壓抑到極點的穹頂,重重深鎖的殿門,一筆筆刻下成千上萬的禁錮符咒,以及滿目不似真切的滿殿輕紗與高床軟枕……都化作無數(shù)畫面在腦海中盤旋遠去,最終凝固成了那張喜慶的小狐貍吹嗩吶圖。 以及畫上那口陳年的血。 不知道為什么,宮惟總覺得這次復(fù)活回來,徐霜策隱隱有哪里不一樣了。 那張威嚴、疏遠、居高臨下的面孔下,似乎隱藏著某種暴戾的端倪,就像深潭水底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宮惟思來想去不得其法,這具身體撐不起他強大的元神,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了?;秀敝兴路鸪隽诉@道門,魂魄在半空中飄飄搖搖,倏然來到了一座廣闊的高臺,腳下白玉寬磚不見絲毫雜色,鋪得望不到邊際;遠處山川間矗立著一座巨大玉碑,龍飛鳳舞篆刻著三個大字,升仙臺。 升仙臺? 宮惟瞳孔瞬間縮緊,驀然轉(zhuǎn)頭—— 下一刻左胸劇痛,被一劍貫心! “……”他死死抓住劍身,顫抖道:“徐霜策……” 徐霜策長身而立,高深眉骨刻下濃重的陰影,根本看不清表情,只看見平直的薄唇。 “我……我喜歡你,”宮惟聽見自己喘息的聲音說,“你……你不能這么對我……” ——為什么痛苦和絕望都如此真實? 為什么鏡術(shù)中已經(jīng)歷過一遍的幻境竟然會重演? 宮惟不由自主張大了眼睛,他看見徐霜策終于微俯下身,露出了那雙冰冷深黑、彌漫血絲的眼睛,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你不喜歡我,宮惟。你只是……” 狂風(fēng)驟然轟鳴而過,淹沒了他后面的半句話。 與此同時,宮惟視線越過徐霜策,愕然看清了他身后的慘況。 數(shù)十名宗師掌門浴血倒地,令整座升仙臺化為血rou地獄,慘號呻吟不絕于耳,但更多人只是頭破血流倒在龜裂的地上、倚在血跡斑斑的金柱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不遠處一人仗劍撐地,勉強站起身,只見腹部被利器貫穿,鮮血浸透了鷹背褐色的劍宗長袍,赫然是劍宗尉遲銳! 宮惟如同墜入了噩夢的漩渦里,他來不及去想是誰把好友傷成了這樣,便只見尉遲銳咬牙拔劍,竭盡全力,如泰山壓頂般的一劍浩蕩劈來—— 鏘! 徐霜策頭也不回,抬手一擋。 劍鋒重砸上他護臂,被硬生生架在了半空! 巨響回蕩不絕,一口血自尉遲銳喉間噴薄而出,當場飛濺在徐霜策緩緩飄落的袍袖上。與此同時他耗盡了最后的力氣,頹然跪倒在地:“不……不能……” 宮惟瀕死地喘息著,只見尉遲銳越過徐霜策看向自己,每個字都充滿了絕望: “不能……讓他……” 不能讓他什么? 那座升仙臺上到底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宮惟頭痛欲裂,驀然雙眼一睜,直直從床上坐起身,差點迎面撞上了面前一人的鼻子:“——啊!” 夢境唰然褪去,只見窗外月色皎潔,桃花瓣隨風(fēng)拂過夜空,床角碩大的夜明珠正煥發(fā)著輝光。一道縱橫交錯的召喚陣出現(xiàn)在半空中,陣法中心是一個絕對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此刻的人。 宮惟頭痛欲裂地揉著額角:“尉遲驍?” 尉遲驍僵在床邊,大概是猝不及防遁走未遂,那張俊臉上表情青紅交錯,少頃果斷決定先發(fā)制人:“為什么你做夢要叫徐宗主的名字?” “……”宮惟反問:“為什么你半夜出現(xiàn)在我房里?” “你剛才夢見什么了?” “你專門站我床頭偷窺我睡覺是嗎?” “我沒有!”尉遲驍惱羞成怒,連耳朵都紅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順帶過來問一聲,恰好看見你枕頭底下有東西,一時好奇罷了!” 宮惟低頭一看,玉枕下果然壓著藍封書冊的角,他順手抽出來定睛一瞧。 《黃泉不了情》。 封面是一位白袍金冠負劍、俊美如同謫仙的男子,正與面前蒼白俊秀的少年攜手對視,兩人都滿目深情,面色悲苦,惟妙惟肖。 難以言喻的安靜籠罩了整個房間。 宮惟順手把這奇書塞回枕頭下,鎮(zhèn)定道:“臨江都帶回來的,沒找到機會扔而已?!?/br> “……”尉遲驍認真問:“你知道這書要是被發(fā)現(xiàn)的話,你會被徐宗主親手剮了喂狗,對吧?” 宮惟反唇相譏:“你知道要是你半夜三更偷窺滄陽宗弟子睡覺的事被發(fā)現(xiàn)的話你也會被剮了喂狗,對吧?” “說了我沒有!” “那你就是來偷看這本書的!” “純屬污蔑!”尉遲驍差點沒控制好音量,立刻咬著牙壓低,用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音怒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隨便過來問一聲罷了!” “什么事?” 尉遲驍?shù)谋砬榭瓷先シ路鸷芟胨な志妥?,但某個困擾許久的疑問又迫使他站住了,強忍片刻后生硬道:“你上次說。” “?” “你說偷窺我不如偷窺徐宗主方便?!?/br> “……” 尉遲驍劈頭蓋臉訓(xùn)斥:“雖然你總是這樣行為不檢、品行不端、只要見了個相貌端正點的路人就走不動道——但滄陽宗外門弟子居所距離璇璣大殿甚遠,偷窺方便是什么意思?你換地方住了?為什么?” 三更半夜一片安靜,宮惟用一種全新的目光久久瞪視尉遲大公子,仿佛今天第一次認識他,良久才緩緩道: “你對我的關(guān)懷殷切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尉遲少俠?!?/br> “我沒有! 云飛說徐宗主對宮院長深恨已久,恐怕回滄陽宗后對你恨屋及烏,你這小碎催反正死了也沒人管,他叫我偶爾問一問你還活著沒罷了!” 這才真是純屬污蔑,小碎催這三個字是這輩子都不會從孟云飛那種端方君子嘴里說出來的。 宮惟拖著長長的尾音“哦——”了聲,微笑道:“多慮了少俠。本院……本碎催人見人愛廣受歡迎,仰慕追隨者數(shù)不勝數(shù),是絕不會被人恨屋及烏的。而且從臨江都出來后,徐宗主對本碎催慧眼識珠,不僅立刻讓我搬進了璇璣殿,還親自傳授我滄陽宗秘卷,甚至許諾以后要收我為徒呢——意外么?” 現(xiàn)在輪到尉遲驍用一種全新的目光久久瞪視宮惟了,仿佛今天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半晌說: “別玩了,認真點?!?/br> 宮惟一只手托著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誰跟你玩兒呢。小魅妖的命也是命,誰要是對不起小魅妖,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的。” 他說話經(jīng)常是這么半真半假地,像是個玩心重的孩子。但不知為何當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尉遲驍本能中竟然感覺到微許異樣。 那異樣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分清是不是錯覺,只聽宮惟巧妙地一轉(zhuǎn),笑嘻嘻問:“對了少俠?!?/br> “怎么?” “我上次聽你說,要啟動召喚陣必須先叫出被召喚者的名字,再說出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 尉遲驍猝然僵住。 “所以你剛才喊了我什么?” “……” 空氣仿佛凍結(jié),宮惟一臉揶揄,尉遲驍表情凝固。 半晌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我就是、我只是……” 叩!叩! 突然殿門被重重敲了兩下,恰好打斷尉遲驍后半句話,緊接著有人不客氣地推門而入。 宮惟尉遲驍同時回頭看去,緊接著兩人心臟都停跳了。只見來者寬袍廣袖抬腳而入,月光照出他俊美冰冷的面容,是徐霜策! “——三更半夜,何事喧嘩?” 宮惟一個趔趄從床上滑下地,尉遲驍趕緊躬身:“恭迎宗主!”“晚輩拜見徐宗主!” 兩人此刻唯一的感想是:這都能聽見?? 徐霜策站住腳步,沒人能看見他的視線落在宮惟肩頭上,并未給另一邊的尉遲驍半個眼神。但片刻后他緩緩開了口,話卻不是對宮惟說的: “尉遲公子?!?/br> “是?!?/br> “深夜不告而來,有何要事?” 尉遲驍略一遲疑,道:“回稟宗主,晚輩與貴宗弟子向小園一見如故,自臨江都一別后,已大半月未通音訊,因此——” 他話音戛然而止,瞳孔中映出徐霜策的動作。 只見徐霜策俯身探向?qū)m惟腰側(cè),少年寢衣腰際綴著一枚血紅色玉佩,被他略一用力,便把絲絳拽斷了。 “麒麟佩,”徐霜策淡淡道。 玉佩在月下發(fā)著微光,那是因為正響應(yīng)著召喚陣的緣故。徐霜策神情不見喜怒,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它片刻,才終于望向尉遲驍: “小徒年幼,沒心沒肝,配不上謁金門劍宗家?!?/br> 尉遲驍表情一變。 徐霜策說:“我看這婚約就算了吧。” 尉遲驍猝然怔住,下一瞬脫口而出:“怎么就這么算了?!” 一個月前他上滄陽山,言之鑿鑿堅決退婚,當堂揭發(fā)向小園身為魅妖“非人之物”,當時也是這么火冒三丈。如今得償所愿,卻沒有絲毫驚喜,反而是一陣陣羞惱止不住向頭頂翻涌,口不擇言道:“徐宗主此舉未免太武斷,我二人結(jié)為道侶之事早已通報仙盟,如今就算要斷,也不能如此輕率便由你——” “我不能嗎?”徐霜策反問。 尉遲驍霎時語塞,猛地看向?qū)m惟。 宮惟正跪在徐霜策身后的地上,冷汗順鬢發(fā)汩汩而下卻不敢擦,一個勁對尉遲驍作“閉嘴快走”和“找人救命”的口型。 尉遲驍:“?” “快走,回去搬救兵!”宮惟口型都快發(fā)出聲音來了:“找你叔叔來救命!快!” 下一刻徐霜策視線瞟來,宮惟瞬間跪地僵立,只聽他淡淡地問:“愛徒的意見呢?” 宮惟溫順道:“聽憑師尊做主?!?/br> 尉遲驍當即色變:“徐宗主別開玩笑,你什么時候收的徒?連溫修陽都……” 話音未落,只見徐霜策頷首道:“如此甚好。” 緊接著他拇指在麒麟佩上一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