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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賭氣,冷著臉子說不必,他忙由他忙,巴巴兒的去請他,沒的耽誤他的要緊事。我既然死不了,叫人說起來拿病訛人么?又不是沒了男人活不成。 蘭糙看她那樣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才言聲,您這脾氣真是兩口子,下個氣兒又怎么?再說您二位前兒也沒見著,動這肝火何必呢!就是那個慧秀瞧著不叫人順眼,笑面虎,二五八萬似的。挑她眼兒挑不出,說她好,真能把人硌應(yīng)死。 素以仰在那里閉了閉眼,誰知道呢,指不定過兩天就晉位做小主了。 蘭糙描她一眼,嘴上不以為然,心里斷不是這么想吧!不敢再火上澆油,忙笑道,您想哪兒去了,萬歲爺是這么沒挑揀的人么?您當(dāng)什么貨色都能入他的法眼?慧秀到御前是皇后點的人頭,又不是萬歲爺?shù)囊馑荚捳f回來,皇后娘娘這么的真不厚道。主子吃點兒暗虧心里有了底,下回多提防些就是了。 素以半闔著眼喃喃,哪天擠兌得我呆不下去也得秋風(fēng)掃落葉,給她一頓好攪合。 蘭糙愕著看她,主子您病迷了?進(jìn)了后宮,呆不呆得下去不由咱們說了算。 是迷了,心都迷了。她的惶恐沒處能訴說,一到這個時候就后悔自己當(dāng)初的決定,要是心腸硬點兒,沒和皇帝有更進(jìn)一步的牽扯,這會兒她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瘸鰧m呢。結(jié)果腦子一發(fā)熱,把自己推到這步田地,和后宮的那些主兒什么區(qū)別? 西山有位都統(tǒng)叫達(dá),他的福晉封過答應(yīng),伺候過太上皇她趴在枕頭上,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不是說人受擠兌本事高的嗎?她以前耐摔打,別人怎么給小鞋穿都不自苦。現(xiàn)在那些好本事哪兒去了?遇著這么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就打退堂鼓,也或許是病著更沒出息,脾氣變得愈發(fā)不像她自己了。 達(dá)的太太那點事兒旗里人都知道,能放出去,是因為當(dāng)初在太上皇跟前不受寵。換了得寵的試試,想出宮,除非橫著出去。 蘭糙看她主子的jīng神頭不濟(jì),自己心里也跟著著急。這么胡思亂想怎么成?她琢磨著還是該往西面走一趟,見不著萬歲爺,見見長二總管也好。 別的先不說,您倒舍得萬歲爺?她給她掖掖被角,才吃了藥,再睡會子。咱們份例的紅籮炭還沒領(lǐng),奴才要上往內(nèi)務(wù)府去,主子有吩咐揚聲叫鼓兒,她在外頭候著。 素以是通透人,蘭糙沒明說,但她究竟是不是去領(lǐng)炭,她心里明鏡似的。丫頭體貼,會疼人,也是主子的造化。自己有時候放不下面子,有意識的反著來,嘴上痛快了,心里受苦。底下人自作主張一回,主子明白為她好,裝糊涂也就由得她去辦了。 她漸漸升起希望,她的確想見他,想得什么似的。自己這么要qiáng的xing子,也忍不住酸上心頭要哭出來。生怕叫蘭糙看見,忙翻個身背轉(zhuǎn)過去,含糊的答應(yīng)了,聽她出了門才敢抽噎出聲。 怨他,當(dāng)真是到了手的東西不值錢!她蜷起身子,人燒得恍惚了,曾經(jīng)那些場景像做夢一樣從腦子里掠過。糙原上他肩挑落日,山dòng里他供她取暖,還有暢園里他據(jù)理力爭時的緊張和顫抖他憑借那些點滴來俘獲她,千絲萬縷的困住她,可是現(xiàn)在他不來見她她晉位前想得很透徹,之后的一切她也早就預(yù)見了的,可她終究管不住自己的心。彼時看得開,以為自己刀槍不入,其實不是。處得越久就越眷戀,她想他,閉上眼睛全是他。為什么他不來?他要叫她撕心裂肺到幾時? 常嘆負(fù)qíng人,郎今果成詐。這句話像讖語一樣拿捏住她,她只能指望自己運氣足夠好。枕頭上濕了一大片,冰冷的貼在臉上也懶得挪動,心里反復(fù)猜測他會不會來。一定會的,知道她病了怎么會不來呢!她攢了好多話要對他說,要把受的委屈全告訴他。那天他說讓她搬進(jìn)燕禧堂,她后悔拒絕了。她這人是狗啃月亮,說她灑脫,她也斤斤計較。說她克己,她又極愛窮大方。 她暈沉沉睡過去,檐下雨聲潺潺,也許睡醒他就來了 然而老天作梗,總有那么多的不湊巧。蘭糙到乾清宮找長滿壽,站班太監(jiān)說萬歲爺昨兒出城,兩位總管并軍機大臣隨扈去了。這怎么話兒說的?蘭糙失神站了會兒,預(yù)感真糟透了。這是考驗的時候到了,還是宮里主兒們都必須有這樣適應(yīng)的過程?她一直覺得她們家主子是不同的,可愛得再深,經(jīng)得住多少的誤會和耽擱呢! 姑娘找二總管有事兒?小太監(jiān)嘬唇想了想,要不您上月華門找張來順吧!他是二總管的徒弟,讓他傳個話就是了。 蘭糙聽了忙道謝,傳話找靠得住的好些,既然是長滿壽的徒弟,囑咐一聲肯定能傳到。她撐著傘進(jìn)腰子門,正要下丹樨,迎面遇上了鴻雁兒。鴻雁兒這名字就是為萬歲爺和她家主兒互傳書信取的,真是再合適沒有的人選了。她趕緊壓著嗓子招手,噯,你來! 鴻雁兒瞇眼一看,三步兩步縱了過來,喲,是蘭姑娘!這么大雨,您老怎么來了? 蘭糙沒閑心和他打趣,問萬歲爺沒在,什么時候能回來。鴻雁兒說,朝廷里差事,告訴你你也不明白。問多早晚回來,昨兒下半晌出去的,料著今兒擦黑能回來。怎么,有事兒? 蘭糙點頭道,我們主兒病了兩天了,嚴(yán)太醫(yī)開了方子吃藥也不見好。你見了萬歲爺好歹傳個話,我們主兒懷著身子,忒艱難了。求萬歲爺一定抽個空來慶壽堂一趟,不說別的,就是瞧一眼,叫我們主子寬懷也好。她抓著鴻雁兒胳膊使勁搖了下,你好人做到底,千萬不能忘了。我們主兒嘴上不叫給萬歲爺添亂,眼里巴巴兒盼著他老人家。你也知道懷了胎的人心思細(xì),不是我說,萬歲爺就是再忙,夜里歇覺時候走一遭,也不是不能夠??! 鴻雁兒擺手,您不知道,北邊兒有bào/亂,江南有水患,朝廷銀子錢花得流水一樣。沒錢了還得加稅賦,又是一大攤子事兒。晚上過去?主子辦起差來通宵達(dá)旦,這個禮主子以前都看著的。再說宮門下了鑰再過禁,請鑰匙開門,主子爺耗不起那時候。也難為禮主子,是有十來天沒見了,怪惦記的吧? 蘭糙嗯了聲,前兒來又沒遇上,回去哭了一場。 造孽的。鴻雁兒道,我記著了,等主子爺回鑾我就傳話,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噯。蘭糙笑著蹲福,我這兒給您道謝了,我們主子記著您的好,下回您上慶壽堂來,絕不能虧待了您。 鴻雁兒一連幾個好說送走了她,回過身進(jìn)南書房,把萬歲爺叫挪動的兩套書拿油布包著搬到養(yǎng)心殿去。進(jìn)門正遇上慧秀打發(fā)人換案上huáng帷子,他抱著書候在一旁,順嘴問她,萬歲爺今兒回宮嗎? 慧秀朝鐘上看了眼,說不好,到昌平那么些泥路不好走,又要辦事,未必能趕得及。怎么,主子一晚上沒在就記掛了?真是個好奴才秧子。別cao那些心,兩位總管隨扈呢,還怕伺候不周全嗎? 鴻雁兒瞥了她一眼,主子不回來,我記掛不是應(yīng)當(dāng)?這么一問也是有別的由頭,慶壽堂禮貴人病得厲害,那邊宮女來回萬歲爺叫我遇上了,請我給傳個話。 慧秀長長哦了聲,怎么病的?八成是受了風(fēng)寒??蓱z見的,大著肚子呢,病了可怎么好!不是我說,禮主子自個兒也不上心,雨天忌諱外頭跑。前兒從慶壽堂送食盒過來,走了那么老遠(yuǎn)路,淋著點雨是小事,萬一腳下打滑沒站穩(wěn),那才是驚破天的大事兒呢! 鴻雁兒更要斜眼了,你不明白的多了,你才來幾天吶,能知道里頭緣故嗎? 一看他聲口不好,慧秀忙賠笑,pào仗似的!我是不知道里頭緣故,但是萬歲爺為禮貴人鬧的那一出,宮里誰沒聽說過?我也佩服他們二位,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對了,你不是說晚間不當(dāng)值,要給你師傅送盒子菜嗎?你去吧,萬歲爺回來了我替你把口信傳到,成不成? 鴻雁兒正為這個愁呢,一聽有緩,立馬覺得很可行,那就勞煩你了,蘭糙千叮萬囑的,一定不能忘了。 慧秀笑得風(fēng)拂面,軍機處的折子我說不上來,傳這么個口信還叫你信不過?這也忒小瞧人了! 鴻雁兒想想也是,后宮里說誰誰病了,到萬歲爺跟前訴個苦,掙兩句貼心話,原就是再平常不過的。又不是軍國大事樞要密折,還防著人昧下來壞事?因拱了拱手,摘下紅纓子涼帽夾在腋窩底下,麻溜的往養(yǎng)心門上去了。 蘭糙回去滿含了期待,沒敢和主子說,畢竟是沒譜的事,自己卻暗暗的期盼著。滿以為萬歲爺?shù)昧诵艃哼t早要來探視的,可是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直到萬壽節(jié)那天也沒一點兒動靜。倒是皇后和淑妃來串過門子,撫慰兩句,叫安心養(yǎng)病,很是殷勤體貼。蘭糙到這會兒才對主子的境遇感同身受,站在檐下松松攏著拳頭,看天都是灰暗的。這帝王人家什么好處?爺們兒就是這樣的良心,還皇帝呢,什么雜碎皇帝! 素以病好了,心也涼透了。這兩天蘭糙魂不守舍,她知道她去過乾清宮,雖然沒起什么成效,自己心里也感激她。 她拉她在南炕上坐下,溫言道,不打緊,沒有他,我也照樣活。 蘭糙吃了一驚,主子都知道了? 她身體才痊愈的,臉色很蒼白,jīng神倒很好。略略的一點笑意,嘴角還有苦澀,但是眼神堅定。她說,我都知道,你去領(lǐng)紅籮炭只是借口。其實我心里也盼著你能把他請來,這兩天你熬可,我也熬可,躺在g上,眼淚不知道流了幾升哭過了我也明白過來了,晉位前我額涅和我說起過,男人不能全信,凡事要留三分余地。眼下看看,這話里頭有大道理。前兩天是糊涂了,哭得眼睛像核桃,真不值!我也不是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我當(dāng)差七八年,自保最有能耐。他不稀罕我,我還不待見他呢!往后咱們自己過日子,我不在乎他晉不晉我做貴妃,靠著妃子的份例也夠咱們活的了。他愛寵誰就寵誰,往后就算爺爺打死了奶奶,也和我再不相gān了。 她說得咬牙切齒,想是恨透了。蘭糙聽她這番話卻嚎啕哭起來,撲在她懷里嗚咽,主子您太苦了! 素以拿肩頭蹭了眼角的淚,在她背上拍了兩下道,我不苦,沒有缺吃少喝,還有你們作伴,比在尚儀局qiáng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