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稀罕不是！賢妃梳把子頭，戴金累絲年年富貴簪，扶了扶髻上的翡翠耳挖，似笑非笑的問，我才聽見，主子派了慶壽堂給你？那地方好是好，清靜，不過忒偏了點兒。白天就鬼氣森森的，晚上沒法兒住人。要不我和主子說說，我那兒有兩間屋子空著，你搬過去，咱們做個伴兒也成。

    然后她進出坐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打的是這個算盤吧！素以笑了笑，謝謝賢主兒好意，我安頓下來了，覺得那兒挺好的，就不搬了。說鬼氣森森倒不至于，打前朝來的嘛，哪兒沒點說頭？我瞧著都一樣。

    眾人落個沒趣兒，略頓了頓貴妃道，素meimei眼下圣眷隆重，瞧著要不了多久還得往上晉。主子娘娘這封號給得好，怎么叫您想出個禮字兒？真挖空心思，要叫我想，我萬萬不能往那上頭靠。

    幾雙眼睛同時望向皇后，大有皇后拉攏人的意思。皇后卻不緊不慢，擱下茶盞道，我下的懿旨，未見得封號就是我想的。你們不也說圣眷隆重么，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問？成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跪安吧！禮貴人留下，我正要打聽你妹子的事兒呢，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密貴妃沒計奈何，領(lǐng)著眾人蹲安，卻行退出了配殿。

    雪沫子漫天飛，瓤兒不大，細細的，像霏微的沙。登上步輦進敷華門，拿帕子掩著才不至于嗆進鼻子里來。成妃和賢妃住東六宮，出了夾道就往南去了。靜嬪是延禧宮，原該和她們同路，卻沒有跟著她們走。代步調(diào)了個頭，很快便趕上了密貴妃的輦。

    貴妃有點意外，你這是？

    靜嬪抿嘴一笑，我去貴主兒宮里坐坐，不歡迎么？

    貴妃沒言聲，打量靜嬪一眼，料著接下來總有些說頭。她莫名其妙被皇帝冊封為嬪，全是為給素以打掩護。眼下日子也難捱，要結(jié)同盟正是時候。

    多說無益，大家心里有數(shù)就是了。兩抬肩輿一前一后進了儲秀宮，到了地方進暖閣，密貴妃挨窗坐，覷著靜嬪道，你也是正得勢的人，怎么今兒有興致上我這里來？

    靜嬪臉上淡淡的，有漢家女子特有的寧靜溫婉。偏過頭緩聲道，貴主兒說笑了，我是怎么樣的qíng形兒，別人不知道，能瞞得過您的眼睛？我就是頂在棍上給人當(dāng)槍使的，說起來不怕您笑話，萬歲爺翻牌子，兩回都是叫禮貴人攪huáng，我的委屈沒處說。本來這種事該藏著，可今兒發(fā)現(xiàn)qíng形不大妙，這才想來找您商議。

    密貴妃端著六安茶chuī了chuī，假作漠不關(guān)心，曼聲道，什么事兒不妙，你說來聽聽。

    貴主兒沒發(fā)現(xiàn)主子近來不翻牌子了？這么下去，看來這位禮貴人要獨占龍g了。雖說宮里有皇后主子當(dāng)家，可誰不知道，真正拿主意的還是貴主兒您！您是咱們的主心骨，到了這時候，您不能不說話。靜嬪看著椽子上龍鳳和璽道，說難聽點兒，咱們這些人不過想要個一兒半女，可萬歲爺如今雨露都攢到禮貴人那兒去了旁的倒沒什么，我們這些人守活寡，大不了孤孤凄凄了此殘生。您不同，您有四阿哥，我反倒替貴主兒您擔(dān)憂呢！

    密貴妃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

    靜嬪往前坐了點，壓聲兒道，您想呀，萬歲爺老往禮貴人身邊湊，也不知道記了幾回檔，沒準(zhǔn)兒轉(zhuǎn)過腳來就說有了。仗著萬歲爺?shù)膶檺?，她兒子將來肯定錯不了。小爺們長大了，總有個皇位之爭，到時候萬歲爺使著勁兒的偏袒，這不叫人著急嗎！

    貴妃有了些隱憂，嘴里還要硬撐著，她生她的，就算論資排輩的來，也輪不到他兒子去！

    這您就錯了。靜嬪笑道，您以為長宮那位攏絡(luò)她gān什么？皇后子息艱難，總要過繼個孩子養(yǎng)在她名下，以便將來老了有所依傍。生母位分高，皇后會擔(dān)心自己收管不住，白白辛苦一場。所以找位分低的滕御，易于挾制么。您想啊，禮貴人的出身和您沒法比，但是那孩子萬一叫皇后抱去養(yǎng)了，您的四阿哥還能和他抗衡么？

    密貴妃其實并不是個縝密的人，她霸道，脾氣沖，一有不滿就做在臉上。靜嬪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的敵人一直都是皇后，別人生不生阿哥她都不怎么上心，可要是皇后要抱過去養(yǎng)，那可就萬萬不成了。

    靜嬪估摸著也該把她說動了，自己要明哲保身，根本沒有必要親自動手。有密貴妃這樣有勢又缺心眼兒的主，不拿來利用，白糟蹋了。

    ☆、第94章

    暖閣里有些熱,本以為請過安就能回去的，沒想到皇后要留膳。素以覺得腦門子一圈都出了汗，摘帽子又怕不尊重,左右為難。

    皇后看她一眼，笑道,沒外人，把坤秋摘了吧！

    蘭糙上來伺候,拿篦子給她篦順了頭,重又退了下去。素以輕松了，這才長出一口氣，靦腆的笑了笑道,奴才怪不好意思的，臨晚上出門圖方便，也沒好好梳妝。

    她一頭烏沉沉的發(fā)，燈下看來很漂亮?；屎笤谒p梢上捋了下，寬宏道，戴坤秋不失禮，倒是我留飯亂了章程。也沒什么，咱們和別個不同，親上加親的，處起來也別拘謹(jǐn)。我大你四歲，又共侍一夫，其實就像姊妹似的。見素以諾諾應(yīng)了，接過宮女手里的青花瓷鈴鐺盅遞給她，自己也捧過一碗來，揭蓋兒是糖蒸蘇酪，便拿掐絲琺瑯勺慢慢舀著吃。一頭又道，今兒家去了，家里阿瑪額涅好嗎？

    素以微躬身道，都好，謝主子垂詢。

    皇后點點頭，我聽說恩佑前后腳也跟著去了，他這人死心眼，后來沒出什么事吧？

    事還真出了點，他抱著皇帝哭訴那段沒敢告訴皇后，怕驚嚇著她，便道，沒什么，都挺好的。喝了點酒，喝高了，后來在我們家歇下了。

    皇后知道小公爺心里不服，這才借酒消愁的。她也心疼，可是怎么辦呢，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娘家根基原本就不粗壯，和皇帝對著gān，明擺著要吃大虧。恩佑雖然糊涂，這點還是知道的。她也勸過他，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天下女人多得是，別為一個素以傷了郎舅的和氣。況且讓皇帝和素以成其好事，對她來說也有益處?；实酆退g畢竟沒有愛qíng，素以位分再低，架不住皇帝寵愛。所以對她好，把她拉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就是留住了皇帝。區(qū)區(qū)一個密貴妃么，何足為懼？

    我就怕他惹事，他對你總是放不下皇后略一頓，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手里盅兒抬了抬，這酪做得極好，我這兒換了個蒙古廚子。你知道沈太侔的《東華瑣錄》嗎？里頭對牛rǔ大加贊賞，要說做牛rǔ，還是蒙古人能做出原汁原味來。

    沈太侔可是個大吃客。素以笑起來，寫了酪、奶茶、奶卷、奶餅，把人饞得垂涎三尺。

    可不?；屎髴?yīng)承不迭，我在宮里日子無聊，又沒有孩子逗弄。以前老佛爺在，晨昏定省還有些事做，現(xiàn)在閑下來，只好研究這些吃食打發(fā)時間。那個廚子手藝好，橫豎我這兒讓他專管小食的，往后吩咐他做兩份，你那里也順帶著賞賜點兒。有了好的同吃，大家高興嘛。

    素以倒不好意思了，主子對奴才關(guān)愛，奴才無以為報啊。

    要你報什么？宮里人心隔肚皮，我坐這位置更是高處不勝寒，很難得找著個貼心的人兒。自己身子又不好，沒法生養(yǎng)，這也是我的坎兒，天底下總沒有絕對的完滿么。她在她手上一拍，如今就指著你了，你能早些懷上龍種，咱們一塊兒教養(yǎng)他，讓他平平安安的長大，也彌補了我沒有子嗣的缺憾。

    素以心頭一跳，帝王家有長遠的考量，一則怕兒孫長于婦人之手磨了鋼xing，二則忌諱母憑子貴禍亂朝綱?；首幽芰艚o生母喂養(yǎng)的，闔宮除了皇后，沒人能享這份殊榮。也就是說哪天她懷了孩子，寶寶兒落地就得送給別人么？她之前沒想得那么長遠，今天聽皇后一說，才發(fā)現(xiàn)前途這樣堪憂。自己心里霎時滾油煎似的，皇后安cha個劉嬤嬤在她身邊原來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了時刻留意她的肚子，等著她懷孕的信兒。

    果然不能相信任何人，她暗暗記住了，臉上卻笑得花兒似的，真有那一天，也是哥兒的福氣。只不過等米下鍋，餓死的多。主子要是實在想要孩子，瞧親王們哪家有新生的格格，先抱過來養(yǎng)也是使得的。

    皇后轉(zhuǎn)轉(zhuǎn)護甲，才要說話，一回頭瞧見正殿門上進來個人，忙起身叫了聲萬歲爺。

    皇帝讓人伺候著解下鶴氅，頭上的天鵝絨臺冠上也沾了雪珠，取下來一抖，抖得滿地水珠。換了軟履進垂花門，見她們蹲福，一手一個托了把，笑著問皇后，你們聊什么呢？

    沒什么，聊些家常事兒。皇后讓人上奶子，瞧了外頭一眼嘆息，又下起來了，自打入冬后就沒消停過。轉(zhuǎn)頭又怨怪晴音，你是怎么當(dāng)?shù)牟睿繉m里人愈發(fā)沒眼力勁兒了，皇上來怎么也不通傳？

    皇帝盤腿坐在炕上，兩手捂著甜白瓷小碗道，你別怪他們，是朕不叫他們通傳的，就想聽聽你們說什么話。

    皇后呲達他，怎么，皇帝還聽壁腳？怕我們背著你，編排你的不是？

    皇帝解嘲地一笑，可不是么，朕近來也變得小心眼兒了。說著轉(zhuǎn)過臉來看素以，她在邊上侍立著，燈影重重下是娟秀明媚的側(cè)臉。大約有些熱，鬢角微微汗?jié)?，更顯得通透可愛了。他眼里漫出寵溺來，溫著嗓子問她，都安頓好了？住得慣嗎？

    素以蹲身道是，仰臉笑道，奴才連宮人他坦都住得很受用，能搬到慶壽堂已經(jīng)是耗子掉進米缸里啦，高興還來不及呢！

    皇后掩嘴笑道，好丫頭，心氣兒不高才能把日子過出味兒來。你才晉位，貴人的月例都有定規(guī)的，多少人巴巴兒盯著，超出了怕叫人說閑話。明面上的東西大伙兒都一樣，主子另有賞賚別人就管不著了。往后用度上缺什么就打發(fā)人和晴音說，可別委屈了自己。好言安撫一番，轉(zhuǎn)而又問皇帝，用過膳了？

    皇帝嗯了聲，用了酒膳出來散散，不知不覺就到你這里了。

    那哪是不知不覺，分明是知道素以在這兒才過來的。皇后都明白，面上自然不會戳穿他，只道，我留了素以在我宮里用膳，你要是不嫌棄，我叫人溫壺酒來，你再用些。

    皇帝想了想，他要是不用，她們八成就得糙糙了事?？偛荒芙兴鹓ān看著，她們在那兒大吃大喝吧！天兒冷，喝點酒能暖身子。皇后這里他長遠沒有留宿了，一塊兒吃個飯也不為過，便頷首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