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能怪誰？如果不是她咄咄bī人，她在世一日就受一日的尊榮，怎么能到這地步！他和素以鬧過一通，簡直已經(jīng)五內(nèi)俱焚了。不說不代表不痛，他這大半天是怎么過的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靶兒胡同回來后在養(yǎng)心殿轉(zhuǎn)了一個時辰。不停的走，不停的走，覺得要瘋魔了似的。這都是誰造成的？大好的日子過膩了，就想整出點幺蛾子調(diào)劑調(diào)劑口味。這會子好了，玩過了頭，他動起手來可是一門心思，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皇帝昂了昂頭，皇祖母也別琢磨別的了，身后事原就是子孫做主，想也沒用。眼下先考慮阿林阿山吧！到底是皇祖母下旨，還是叫孫兒一道皇命下去推他上菜市口，孫兒問過了皇祖母意思，也好即刻去辦。

    太皇太后頹然跌坐下來，好得很，真qíng種，走了你皇父的老路了。我問你，阿林阿山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判？

    朕只答應(yīng)留他一條命，再想像以前一樣呼奴引婢是不能夠了。

    那和死了有多大差別？jiāo換條件顯然不夠誘人，他不是喜歡素以嗎？拿素以的婚約換阿林阿山一條命，然后她娘家少不得抄家，照舊的敗落，單留阿林阿山的命有什么用？太皇太后發(fā)了狠，對門上總管道，叫素以進來。

    皇后見勢不妙忙安撫道，老佛爺息怒，這會子大家都在氣頭上，各退一步，從長計議的好。

    太皇太后一下子拂開了皇后的手，鄙夷道，我要是你，羞得都沒臉子見人！指給你的弟媳婦叫爺們兒瞧上了，虧你還站在他那頭說話?？雍δ阈值苊?？你老子娘在底下瞧著你這不成器的閨女呢！

    皇后被太皇太后一通呲達紅了眼眶，叫她怎么辦呢，她自打進宇文家的大門就沒反過自己的男人，向來是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做了十來年夫妻，依附著他的光芒而生。突然和他對著gān，她不想冒這個險，更沒有這必要。

    皇帝見太皇太后這么不顧身份，料著她是再難轉(zhuǎn)圜的了。抬眼瞧素以從門上進來行禮，還沒開口說話，太皇太后就厲色呵斥起來，跪下！

    素以膝蓋頭子最軟了，被人高聲一喝，咚地一聲就跪下了，趴在地上磕頭，奴才死罪，聽老佛爺教誨。

    老佛爺還真就教誨上了，你這狐媚子，給你主子下了什么蠱，把他弄得這樣五迷六道！我瞧你就是討債鬼托生，拐著彎的來算計我大英社稷。今兒憑我這權(quán)攝六宮的尊號，就辦你個迷惑君王的罪責(zé)。朝外揚聲道，來人，賞她綾子，拖出去辦了再來回我。

    太皇太后是橫到底，樣樣都拋諸腦后了。皇后嚇得肝膽俱裂，哀聲懇求著，老佛爺三思，萬萬殺不得呀！萬歲爺是您看著長大的，和自己的孫子有什么可置氣？他爺們兒心xing氣盛，請皇阿奶多擔(dān)待他。素以沒犯什么錯，底下奴才再低賤也沒有隨意賜死的道理，求皇阿奶留她一條xing命。

    皇帝握著拳，指甲都陷進手掌心里去。他在尚且如此，他不在又待如何？本來皇帝只管廟堂不問后宮，現(xiàn)在倒好，非bī著他cha手不可么？

    太皇太后一聲令下果然有執(zhí)事太監(jiān)進來領(lǐng)命，待要上前把素以叉起來，皇帝快步過去，抬腿就是兩個窩心腳。太監(jiān)們都是油子，被龍足一踢，順勢翻滾到墻角邊上去了。皇帝切齒道，果然反了天了，可以正大光明在朕面前殺朕的人了，皇祖母也太不把朕當(dāng)回事了。他揚聲叫路子，你去軍機值房傳朕的旨，連夜查封衛(wèi)國公府。阿林阿山正好回來過年，朕叫他這個年過不安生。府上所有男女一個都不許放走，著刑部好生問話，軍機處擬糙詔，把他的罪狀昭告天下。朕歷來是明君么，明君不徇私qíng，多謝皇祖母成全孫兒的好名聲了。

    他們斗法斗得不可開jiāo，素以跪在地上，心里卻是踏實的。她知道萬歲爺在，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太皇太后是秋后的螞蚱，被萬歲爺整治成這樣，太叫人解恨了。

    站著！太皇太后聲嘶力竭的喝停了傳話太監(jiān)，已然山窮水盡，她嘴上再不讓人，塔喇家?guī)装倏诘膞ing命頃刻就要斷送在她眼前。她該使的不該使的勁兒都使了，到底還是一敗涂地，皇帝是再不會念舊qíng了。她早看出來了，皇帝是這么多孫子里最像他皇父的，只不過被沉默寡言的表象掩蓋著，一旦撒起癔癥來，簡直同他爹一個德xing！

    色迷心竅，天在看著你，你終有一天要后悔的！太皇太后逐漸平靜下來，乜了素以一眼，她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樣子，抿著唇角，微低著頭。長長的一雙眉，眉梢兒挑起來，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和敦敬皇貴妃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太皇太后悚然調(diào)開視線，眼下服軟顏面全無，可是又能怎么樣？或者她也該學(xué)學(xué)她婆婆，自己提議換個地方蟄伏兩日，總比被他責(zé)令遣送的好。哪天要再回宮也是她自己說了算，皇帝總不能關(guān)著宮門不叫她進來吧！

    罷了。她回到地屏寶座上坐定，我年紀(jì)大了，兒孫當(dāng)家，早沒了我說話的份兒，我再摻合在里頭，就顯得我這老太太不識時務(wù)。懿旨會撤的，只不過要等我挑了合適的姑娘替換下素以。我這老臉雖不值錢，自己好歹還要顧念些。旨意說發(fā)就發(fā)，說撤就撤，折損了天家顏面。

    皇帝知道她老謀深算，是要瞧著阿林阿山的案子開發(fā)了才肯撒手。這個不是問題，他不怕她反悔，皇帝要改判，御筆一揮間的事。他復(fù)又揖了揖手，就照皇祖母的意思辦。

    太皇太后垂下眼，眼角有淚，她拿帕子掖了掖，悵然道，近來我大覺力不從心了，每每夢見你額涅在世時的qíng景，醒過來也不得疏解。還是效法你皇太太，上頤和園去將養(yǎng)一陣子吧！

    這倒是個不錯的提議，也省得他開口了。太皇太后忒能攪事，留在宮里也不得太平。還是遠遠兒出去單過，大家都有舒心日子可過。

    皇帝躬身道是，頤和園山明水秀，是頤養(yǎng)天年的好去處。既然皇祖母有意移駕駐蹕，那明早孫兒親送皇祖母過園子去。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遂了他的意兒，他必定歡喜至極吧！所幸他老子還在，這江山能不能坐的穩(wěn)還是未知。以前她是極力反對老十三繼承大寶的，現(xiàn)如今看來，不管是誰做皇帝，都比這東齊來得qiáng。

    她擺了擺手，我乏了，你們?nèi)グ桑?/br>
    皇帝行了禮，帶眾人退出配殿往門上走，邊走邊留意素以，她還是兢兢業(yè)業(yè)伺候著皇后，不驕不躁的姿態(tài)，惹人喜歡。這下子好了，障礙清掃了，她總能回到他身邊了。他按捺著行至壽康門外，踅身對皇后道，你自回宮去吧，素以仍舊回御前當(dāng)值。

    皇后蹲福應(yīng)個是，那她的的東西，回頭我命人送養(yǎng)心殿圍房去。

    圍房是妃子侍寢后留宿的地方，皇后這么說，皇帝臉上不由一紅，溫聲道，多謝你了，婷婷。

    皇后一笑，欠身登了輦。宮門檐角的西瓜燈照過來，華蓋遮擋住她半張臉，一半明的，一半暗的。

    步輦原路返回長宮，皇后坐在上頭，終于長出了一口氣。晴音隨侍左右，抬頭看了皇后一眼，主子今兒受驚了。

    唬得我肝兒都碎了，這么吵法，我真沒見過?；屎髶嵝氐馈?/br>
    這么的也好，素以留在咱們宮，終究是個麻煩。晴音搖了搖頭，主子也別枉擔(dān)個攏絡(luò)萬歲爺?shù)拿暋?/br>
    皇后嗯了聲，我現(xiàn)在倒盼著她快些侍寢，最好再懷個孩子，那就更齊全了。

    晴音轉(zhuǎn)過彎來，仰唇笑道，主子說得極是。

    ☆、第79章

    皇帝瞧了眼九龍輦,沒有坐。接過太監(jiān)手里的燈籠,回身問素以，冷不冷？陪朕走走吧！

    長滿壽有眼力勁兒,把托著的鶴氅jiāo給素以，自己朝身后眾人比了個手勢，帶著一溜宮人抬著空輦逶迤去遠了。

    兩個人下半晌才鬧過,這會兒面對面有點不好意思。素以抖了抖大氅要去替他披上，他把燈籠桿兒塞進她手里，大氅旋了一圈,密密將她包裹起來。重新挑了宮燈前面引導(dǎo),素以正愣著，一只溫暖的手把她牽在掌中，忽然給了她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她把心沉淀下來，彼此互暖著，在這天寒地凍中慢慢前行。

    這算守得云開了吧！只是對不住小公爺，他這么無辜，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來，空歡喜了一場。還好那三十板子被岔開了，否則還要白白受苦，太冤枉了。素以低頭看腳下殘雪，正胡亂琢磨著，皇帝叫了她一聲。

    奴才在。她立刻應(yīng)，這是多年的習(xí)慣，奴xing太qiáng沒辦法，即便相愛，等級觀念還是根深蒂固的。

    皇帝聽?wèi)T了，說了幾次她還是改不了，也不qiáng求了。她就是太知趣，從來不忘自己的身份，這樣有趨吉避兇的好處，也有讓人無可奈何的地方。他倒希望她在和他獨處的時候能你我相稱，顯得親近，才有家常的味道。

    橫豎也不急在一時，慢慢來，他有的是風(fēng)化雨的耐心。偏過頭看她，我和太皇太后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素以在黑暗中紅了臉，故意裝聾作啞，也有逗弄他的意思。搖頭道，奴才不該聽的不聽，進宮時師傅就教導(dǎo)的。

    皇帝嗤地一笑，我知道不該喘的氣可以不喘，要做到不聽，耳朵上可沒把門的，只怕很難。他拿肩頭頂頂她，我說喜歡你，整個壽康宮都聽見了，你還裝么？

    她被他頂?shù)昧σ粯訐u晃，我沒聽見就不算數(shù)。

    他停下來，抬起燈籠照她的臉，你倒敢說！

    她笑著拿手捂住臉，我沒聽見嘛！

    兩手蓋著眼睛，留了張豐腴的唇露在外面。皇帝像被一個激làng打翻了似的，心都要化作水了。燈籠就手?jǐn)R在地上，人挨過來，把她推得貼在宮墻上。他最愛她的俏語嬌憨，眼下解決了太皇太后這個大麻煩，兩個人就像共同經(jīng)歷了一場災(zāi)難，能再在一起變得尤其可貴。他拉下她的手，自己合掌來捧她的臉，素以

    主子她把兩手軟軟覆在他手背上，唏噓著，您今兒太不易了，我沒想到您會這樣和太皇太后說話。

    他俯身吻她，是她先惹我的。

    他喜歡這些親昵的小動作，好在素以也不討厭。她偎進他懷里，兩條手臂緊緊扣住他的腰。想起今天在胡同里那通折騰，現(xiàn)在是把心放進肚子里了。對她來說至少可以輕省一些，小公爺她實在難愛上，因為一顆心只能裝下一個人，那個位置被萬歲爺占據(jù)了，小公爺再好也不是她的。指了婚就像欠了別人，她心虛慚愧，覺得對不起小公爺也對不起皇后?，F(xiàn)在好了，太皇太后答應(yīng)把婚退了，她不求別的，只要回到以前，仍舊在萬歲爺身邊伺候，這么的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