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像被人扛著拿大頭撞了下鐘，直震得腦仁兒嗡嗡響。果然是逃不過這一劫的，心慌一整天，原來應(yīng)在這上頭。要給她指婚是假，憋著壞把她騰挪出宮才是真。這老太太真厲害，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她想在這宮里安然呆下去是不能夠了。

    怎么回答？明著問她意思，實則已經(jīng)定下了，不過知會她一聲而已。她的手攥緊了地毯上小而短的絨，背上一陣陣寒將上來。嫁給小公爺，她連想都沒想過。其實嫁誰都不重要，她只是舍不得萬歲爺。忍了忍，把嗓子眼里的哽咽吞了下去，沒敢抬頭看，怕看了叫他為難。她知道皇帝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隨心所yù，太皇太后親下的旨，他只要有半句違抗就會得個忤逆的名頭。忤逆啊，對一個皇帝來說是絕不能沾染上的壞名聲，甚至比昏庸更致命。太皇太后真是個老妖怪，她bī她沒關(guān)系，萬歲爺好歹是她的親孫子，薨了的章貴妃還是她的娘家外甥女呢！兩重關(guān)系沒有阻止她的獨斷專橫，素以覺得她根本就以打壓皇帝為樂。她活出花來，別人難受她就高興，這心眼兒得多壞呀！

    怨天尤人沒有用，她心里有他就要為他著想。反正只要太皇太后活著，他們就沒有好結(jié)果。再加上她抱定了要出宮的決心，她和他前途更加渺茫了。所以在皇帝高聲抗辯朕不答應(yīng)的時候，她在毯子上泥首一拜，顫著聲道，奴才謝老佛爺恩典。

    皇帝看著那個跪拜的窄窄的脊背，覺得難以置信。她居然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嫁給小公爺那個紈绔？這算什么？他怎么辦？這幾個月來的心血全白費了，她一點都不留戀。他們之間的種種只是她奴xing的屈服，一旦能擺脫，就毫不猶豫的縱開了嗎？

    太皇太后對結(jié)果還算滿意，她事先也想好了的，如果素以敢攛掇皇帝反抗，那她的死期就到了。到時候別說皇帝，就連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還好她聰明，避免了他們祖孫的一場戰(zhàn)爭?；实墼俳鹳F，畢竟她是這紫禁城里的老祖宗。她廢不了他，卻可以搬祖訓(xùn)來斥責(zé)他。再不服氣，就請他上奉先殿里對著祖宗牌位醒醒神去！

    至于這趟指婚規(guī)格嘛，她自然有她的成算。讓那丫頭舒舒服服做嫡福晉是不可能的，她倚著圈椅道，你阿瑪四品官，閨女嫁正二品是高攀，我看就封個側(cè)福晉吧！這樣身家地位能躋得過去，也不至于委屈了恩佑，皇后你說呢？

    昆皇后如夢初醒似的啊了聲，瞟皇帝一眼，他盯著面前的杯子，面無表qíng，但是眼神猙獰。皇后看得心驚，開始跟著恨太皇太后。她這算指的什么婚？明知道皇帝舍不下素以，還使勁把人往恩佑身邊推。是個正房嫡福晉也罷了，偏偏指明了是側(cè)福晉，這不是打皇帝的臉嗎！恩佑是糊涂蟲，皇帝要是記恨上了存心報復(fù)，他有九條命也不夠他耍的。

    皇后支吾了下，恩佑比素以還小一歲呢！姑娘耽擱不起，等到出閣都二十三了，也不成話

    太皇太后冷冷乜她，二十三怎么了？和碩安寧公主下嫁額駙時二十五，不是照樣夫妻敦睦么！不必再議了，這趟我說了算。

    似乎是板上釘釘?shù)牧?，素以的苦處沒法說。美其名曰指婚，鬧來鬧去還不是個小老婆！她寧愿嫁個莊稼漢也不愿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太皇太后知道怎么才能叫她不好過。打發(fā)她不算順帶折rǔ她，老太太要不是自詡為善人，這會兒該活吃了她吧！

    她心里太煎熬，背上冷汗淋漓?，F(xiàn)在只求皇帝冷靜，別再作無謂的掙扎了。太皇太后有備而來，自然也想好了萬全的對策可惜了她日益茁壯的愛qíng，她也想善始善終，卻再也沒機會了。

    皇祖母，朕想留一個人，這么難？皇帝的聲音被禮樂蓋住了，只有寶底上的人能聽得見。他真真恨不得泣血，他的祖母以拆散有qíng人為樂，不能責(zé)怪不能降罪，怎么處置？以前皇父當(dāng)政的時候她就霸道，現(xiàn)在后宮她最大，沒人壓制得了她，愈發(fā)的肆無忌憚了。

    太皇太后撫了撫腕子上的碧璽念珠道，我是為你好。

    您是為自己吧？皇帝突然說，您想學(xué)武則天？想學(xué)呂太后？朕的江山如今您說了算，是不是？

    太皇太后悚然大驚，回過眼來看皇帝，他臉上的yīn狠叫她害怕。她自矜身份之余又生出憤怒來，你犯了痰氣不成？就為一個宮女，這樣頂撞你的親祖母？你的孔孟學(xué)到哪里去了？好啊，我的懿旨已經(jīng)發(fā)了，你大可以拿你的圣諭來駁斥我。也叫天下人瞧瞧，他們的皇帝是怎么個百善孝為先法。

    皇帝抿著嘴，臉色鐵青。心里的火氣直往上竄，恨不得掀桌，恨不得鬧他個一天星斗?？墒撬孕∮幸?guī)矩禮教約束著，再瘋狂，腦子里的那根弦還在。沒有大吵大鬧，他不過冷笑，皇祖母當(dāng)初到底對合德帝姬做了什么？以至于現(xiàn)在看見和她相似的臉就怕成這樣？吃齋念佛都不能叫您良心得安，朕還真是好奇。有件事朕思量了好久，合德帝姬怎么說也是高皇帝的正頭大福晉，礙于卑不動尊，地宮是沒法子入了，但是朕打算在皇陵邊上修個寶頂讓她從葬。明兒朕入暢園，先問皇太后的意思。只要皇太后答應(yīng)，皇父自然會點頭。朕沒趕上見皇貴妃，相隔幾十年再給她身后哀榮，是朕這個做孫子的孝道?；首婺覆皇钦f百善孝為先么，朕這么做不悖德吧？

    太皇太后沒想到他會挖空心思來硌應(yīng)她，果然是個睚眥必報的東西。和慕容錦書去說，叫她姑爸入皇陵她必定求之不得。這下子好了，倒讓他們結(jié)成了同盟來孤立她，真是個好孫子！

    這么鬧下去不得了，要出大事的。邊上的皇后聽得心驚ròu跳，他們一報還一報，到最后吃虧的是誰？還不是素以和恩佑嗎！她緊張得直絞手指，忙道，既然老佛爺指了婚，那素以就是昆家人了。我那里正缺個知心人兒。她暗里扯扯皇帝衣角，回頭就讓素以跟我回長宮吧！我也好和她多處處，教教她規(guī)矩。

    皇后是好心，她帶素以去也是名正言順。太皇太后發(fā)了旨，總不能再尋她晦氣打自己的臉了。

    可是太皇太后不這么想，她連一天都不能容忍，規(guī)矩她家里爹媽自會教她，明兒天亮就出宮備嫁去吧！

    世上哪里有人備嫁備三年的！皇帝眼見素以又要磕頭領(lǐng)旨，搶先一步道，她仍舊在養(yǎng)心殿伺候，按著老慣例，大婚前三個月出去，少一天都不成。

    太皇太后哼了聲，弟媳婦伺候姐夫三年，這話說出去要笑掉人大牙的。

    皇帝不打算再理會太皇太后，他只看見素以惶惶抬起了頭，眼波向他這里投來，隱約帶著淚光。他鼻子一酸，qíng路雖艱難，只要她愿意，一切就還有轉(zhuǎn)圜，不是么？

    ☆、第72章

    被太皇太后鬧了這么一出，橫豎這個年是過不好了。年夜飯復(fù)雜冗長,每個人都在極力忍耐。進(jìn)過了膳喝奶茶,喝完了茶再進(jìn)酒膳，直到最后一道果茶用完,這頓飯才算圓滿的完成了。

    皇后對太皇太后的指婚尤其擔(dān)心,整個晚宴都提心吊膽。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兄弟，她本來就不是個厲害人，也想不出好法子緩解這個矛盾。只恐皇帝要誤會她，她可冤枉死了。太皇太后拖泥帶水的，一口一個聽皇后說,把這盆臟水全潑到她頭上來了。真是天地良心,這種時候把她推出來,不是要讓帝后之間鬧得不愉快么！人家老太太心疼子孫，懂得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她不是。她太平日子過久了就要出幺蛾子，年輕時愛搶陽斗勝，最終勝利了，這種榮耀打算一直保持下去是怎么的？

    宮妃們蹲福請跪安，漸漸都散盡了?；实墼跂|配殿里歇著，人倚著煙灰紫色團(tuán)花靠墊上愣神?；屎笤鞠铝说け?，想想不對，重新又折返回去?；实勐犚娔_步聲抬起眼，看見是她就問，夜深了，怎么還沒回去？

    皇后上前來，輕聲道，我想問問你，你真打算讓素以一直留在養(yǎng)心殿嗎？

    皇帝厭惡的一皺眉，怎么？連你也要挑眼？

    皇后坐在邊上圈椅里，很是心平氣和，你別忙發(fā)火，我哪里是這個意思！我是想，你留下她不過是為了和老佛爺對著gān，這又何必呢！她現(xiàn)如今被老佛爺盯上了，你外面事忙，也不能日日纏綿內(nèi)廷。萬一叫她落了單，老佛爺尋釁找事，她一個小丫頭怎么應(yīng)付？還不如讓她去我宮里，我天天兒都在，又沒什么重活累活，決計委屈不了她。就算壽康宮那頭不依不饒，我好歹是皇后，拖延一陣子還是可以的。

    皇帝聽她話也覺得有理，再說素以明面上終歸指了小公爺，皇后這個大姑子既然在跟前，繼續(xù)放在他身邊要落人話柄?？墒翘熘浪卸嚯y！留下她怕被太皇太后惦記，擱在皇后宮里又怕小公爺借故和她碰面，真是兩頭都不放心，兩頭都煎熬。想了很久才嘆息道，話是沒錯，對她來說到你那里再順當(dāng)沒有明天朕要上暢園，只怕一走就要出事，還是帶上她，我才能放心。大節(jié)下的，她也七年沒回家了，叫她在家吃頓團(tuán)圓飯，回頭再送到你宮里。朕在，太皇太后總還有些顧忌，時候一長jīng力夠不上，興許就淡了。他澀然看皇后，婷婷，朕這模樣叫你笑話了。

    皇后勉qiáng扯扯嘴角，咱們少年夫妻，對你我也了解。男人嘛，一輩子總要有一次轟轟烈烈。我不笑話你，反而覺得你可親，更有煙火氣兒了。以前你老是端著，整日間見臣工、批折子、讀書，我知道你過得不快活。近來看見你有了笑臉兒，我打心眼里高興呢！還是素以有能耐，她是個大功臣。偏偏太皇太后瞧她不順眼，要不晉了位，大家都省心。

    皇后是深明大義的女人，兩個人房事上都淡，皇后還有痛經(jīng)的毛病，每回都像打了場惡仗似的，同房幾乎已經(jīng)沒有了。少了男女的那些私y(tǒng)ù，兩個人處得反而像朋友。太皇太后曾經(jīng)找皇帝說起皇后無嗣的事兒，話里話外總透著那么點意思，要她讓賢，甚至讓他廢后，都叫他婉拒了。皇后是好女人，他不愛她，但卻敬重她。她大節(jié)端正，不驕不妒，辦事有分寸?？v觀這后宮，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個位置。但這回牽扯上了恩佑，這就有點難度了，畢竟他也怕傷皇后的心。恩佑對素以的那點心思，他在承德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回既已經(jīng)指了婚，他再見素以，八成會更自覺身份不同。

    皇后倒是體人意兒，略猶豫了下，這么的，我把你和素以的事兒跟恩佑說說。他那顆榆木腦袋不點不透，索xing挑明了，不耽擱他相人，叫他另找好姑娘去。只是素以怎么看呢？你回頭問問她，這丫頭在公爺府能獨當(dāng)一面，想必主意也是極大的。剛才我真捏一把汗，太皇太后問話，她要是敢有半個不字，估計這會兒綾子已經(jīng)送去了。你們把話說明白，她要是想開了愿意跟著你了，我看今兒晚上就開臉。我來發(fā)懿旨晉她位分，免得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