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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爺您來。 他發(fā)呆的當(dāng)口素以招呼他了,他一下兒回過神來,趕緊的應(yīng)了聲,噯,來了來了。 她正給鷹洗頭,抽空對他說,它這會兒腦子清醒了,正渴得慌。您給它喂水,它記得您,會念著您的好。 小公爺覺得又要給鷹扒嘴又要往里灌水太為難了,自己兩只手不夠用,就打算讓他的哈哈珠子來幫忙。 素以嘆了口氣,您不能假他人之手,這是您的鷹,有些事兒非得您gān。您指著別人,回頭鷹該認(rèn)別人了。 小公爺立刻眉花眼笑,那也成,橫豎是你熬的,送給你你要不要? 給我?她笑著搖頭,我不能養(yǎng)它,宮里都是尊貴人兒,萬一闖了禍不得了。再說這海東青太貴重了,我知道朝廷的旨,一只海東青能換一個死囚的命呢!您好好照料它,帶它在外頭飛,讓它抓兔子抓huáng羊,比跟我qiáng。 皇帝聽他們一遞一聲的談笑,面上沒什么,私底下不怎么高興。等她把鷹收拾妥當(dāng)了jiāo給小公爺,他掏懷表看看,已經(jīng)近子正時牌了。他也不說話,抖了抖袍子過去打門簾,素以一看慌忙跟上,身后是小公爺掃袖打千兒的恭送圣駕。 月色迷迷滂滂的,所幸間隔幾丈就有火盆火把照亮?;实蹧]有帶隨從,從熬鷹的帳篷到御營行在有一小段路,他背著手踱四方步,不太著急回去的樣子。 素以從后面趕上來,一頭走一頭踮腳給他披烏云豹斗篷。他腳下略緩,兩個人獨(dú)處總難免尷尬,他想了想才道,你要是喜歡海青,朕叫人給你挑一只。 她抬頭看他,一雙眼睛在火光中晶亮。咧著嘴笑,奴才不要,人在宮里能活,鷹在宮里會憋死。 皇帝頓時心里一沉,經(jīng)常帶出去放飛,未必就活不成吧! 她搓著手呼呼熱氣,住家兒和串門可不一樣,鷹自在慣了,馴養(yǎng)已經(jīng)夠委屈的了,整天關(guān)在籠子里不是辦法。 皇帝緘默下來,分不清她說的是鷹還是她自己了。瞧她冷得縮肩,他把身上斗篷摘下來給她披上。她明顯吃了一驚想拒絕,他卻搶先牽住了她的手。 ☆、第52章 她往回縮手,沒成功,心口緊張得有點(diǎn)發(fā)疼??椿实勰樕€是淡淡的樣子,垂著眼,睫毛纖長,蓋住了所有的心思和yù望。 大氅上留著沉水的味道,一點(diǎn)點(diǎn)沁入人心肺里,拔不出來,困住了她所有的想象。她只是輕聲的囁嚅,請主子松開奴才。 他沒有理會,和她面對面的站著。晚風(fēng)chuī起斗篷的一角,拂在他腳背上,有種說不出的空虛感。他攏了攏五指,如今能做到的,唯有緊緊抓住她而已。他以前不能理解皇父的做法,打壓太子也好,放棄皇位也好,在他看來不可理喻甚至瘋狂。只不過為了個女人罷了,哪里值當(dāng)這樣!或者他以前從沒真正把女人當(dāng)回事,爺們兒外頭奔波,女人看家?guī)Ш⒆樱募?xì)膩為家國天下,為黎民百姓,從來吝于放到宮里的后妃們身上??墒乾F(xiàn)在似乎朦朦朧朧有了些解了,他的不懂得,是因?yàn)闆]有遇上對的人。 二十八歲真是宇文氏男人的劫,高祖皇帝和太上皇都淪陷在這個年紀(jì),現(xiàn)在輪到他了。半輩子索然無味,突然一夜花開錦繡,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可惜他沒有太上皇那樣的殺伐決斷,馬背上的天子,對敵人毫不留qíng,對愛的女人也是這樣。其實(shí)愛qíng是可以勉qiáng的,但他不能夠?;矢笎壅l就要圈住誰,他不同,他的愛qíng不愿意和qiáng迫沾邊。他是守業(yè)皇帝,除了兒女qíng長,還有很多其他的責(zé)任。況且留下她,對她未必是好事。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撫了撫,溫膩的觸感,讓人心里發(fā)甜。他覺得難以啟齒,蹙著眉猶豫了一下才道,素以,你對朕有沒有別的想法? 素以怔怔的站著,想起昨晚的事很害羞。萬歲爺這么問,不會今晚又想那樣吧?她紅著臉規(guī)規(guī)矩矩的答,主子是奴才的天,奴才只要盡心的伺候主子,主子高興就是奴才的福氣。至于奴才天生是給主子效力的,連命都是主子的。螻蟻一樣的人,對主子怎么敢有什么想法呢! 這是官話,朕不想聽?;实鄣皖^道,朕只想知道,你對朕,是不是只有主仆的qíng分? 素以心跳得厲害,慌忙蹲了個福,主子這么問,越發(fā)折得奴才不能活了。您讓奴才怎么說呢!奴才家是角旗包衣,祖上隨龍入關(guān)起,一家子就兢兢業(yè)業(yè)替主子賣命。主子和奴才們隔了九重天,奴才對主子不敢有非分之想,請主子明鑒。 這關(guān)系撇清得好,原來有想法的只是他一個人,她這個奴才當(dāng)?shù)煤芮逍?,不想登梯上高,她的初衷也沒有改變過。即使他握住她的手,即使他在迷亂里吻了她的臉和嘴唇,即使昨晚他們有了那些不能言說的秘密在她眼里一切都不算什么,她不過盡一個奴才應(yīng)盡的義務(wù)。 皇帝感到失望,他慢慢松開她,兩手以一種僵硬的姿勢垂在身側(cè)。不甘心自己敗得這樣跌面子,點(diǎn)頭道,你果然不負(fù)朕的期望,御前伺候最忌諱獻(xiàn)媚邀寵,看來調(diào)你當(dāng)值沒有選錯人打今兒起該歸正道了,主就是主,奴就是奴,和那貞她們一樣,沒有題外話,大家都省心。 素以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到底忍住了。她有點(diǎn)難過,似乎不經(jīng)意間和什么東西失之jiāo臂,再也拾擄不起來了。向上看看皇帝的臉,他別過頭看遠(yuǎn)處的篝火,冷硬的側(cè)臉,和她記憶里那個威嚴(yán)的影子重合起來。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解下斗篷重給他披上,一面系纓絡(luò)帶子一面道,主子這話是正道,奴才記住了。額外又添了句,明兒熬鷹主子就別來了,這大半夜不睡,我怕主子身子扛不住。奴才看主子這幾天辛勞,等回了熱河好好歇兩天長長元?dú)狻?/br> 不放心小公爺那里,把她擱在哪里他又是能放心的呢?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霸攬著也沒用。他狠狠心嗯了聲,這趟秋狝結(jié)束,朕要上普寧寺探望個故人,你跟著一道去。 她應(yīng)個嗻,是外八廟的普寧寺?這個奴才聽說過,里面有尊金漆木雕大佛,當(dāng)初朝廷頒旨修建,我瑪法在里頭做過一陣子監(jiān)工。 皇帝不由嘆息,這姑娘簡直就是個奇跡,你和他說什么都能聊得上,這世間萬物就沒有她不知道的。認(rèn)真說起來她和小公爺是同類人,雖然有時候不靠譜,但是腦子很聰明。要是自己對她毫無牽掛,指給恩佑算是個不錯的歸宿。可是他終歸沒法子下決心,他千方百計(jì)要斷了恩佑的念想,如果現(xiàn)在放棄,那么之前的種種豈不是無用功么! 他慘淡的笑了笑,你知道里頭有座大佛,那知道朕說的故人是誰嗎? 素以搖搖頭,廟里都是和尚,難道是主子相熟的哪位大師? 皇帝沒言聲,橫豎也被她猜著十之八九了。他沒御極前曾經(jīng)悄悄去瞧過,沒見著人,那會兒說是出去云游了?,F(xiàn)在過了四五年,再怎么也該見上面了吧!qíng這東西真太熬人了,東籬那時在太子位上,諸兄弟對他唯命是從,何等的不可一世!后來為了女人落得這副田地,皇父昭告天下說太子出花兒死了,除了親近的幾個人,就再沒人知道他的下落了。 他把視線投向深遠(yuǎn)的天幕,東籬就是個活招牌,他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這張臉么!他雖然取代他做了皇帝,但一直為他感到可惜。秋狝也不是年年有,逢著機(jī)會去瞧瞧他,也不枉費(fèi)他們曾經(jīng)兄弟一場。 他負(fù)手在前面走,背影很孤高。素以在后面跟著,看著斗篷的下沿被他的腳后跟勾起來,一波波的dàng著漣漪,心里莫名有些酸楚。沒到御前覺得皇帝是九天上的神仙,看不見也夠不著?,F(xiàn)在就在她面前,不止一次問她愿不愿意跟著他,卻都被她婉言謝絕了。她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照理說天底下應(yīng)該沒有一個女人不愛俊俏爺們兒,何況這俊俏爺們兒不光有錢,他還是個皇帝??稍谒磥砣耘f欠缺了些什么,她是個二愣子,她重感qíng,兩個人之間的相濡以沫,遠(yuǎn)比那些身外物要金貴得多。 她淺淺握起拳,對自己笑了笑。眼下是五色迷心,等將來出了宮天大地大,大概不會再掛念現(xiàn)在的種種了。待到她兒孫滿堂的時候,再想起紫禁城,想起皇城里有這樣一道耀眼的陽光,也會感到滿足和安然了。 接下來相處果然按著皇帝的要求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也不是刻意的保持距離,就是主子和奴才之間最標(biāo)準(zhǔn)的往來,張弛有度的,很從容穩(wěn)妥。至少她是這么認(rèn)為。比方司衾前的更衣,以前解褲帶時皇帝會回避,不要她上手說自己來?,F(xiàn)在倒很坦然,心跳如雷的人變成了她。她跪在地上努力維持水平的時候,皇帝筆直的站著。她從他背后的穿衣鏡看過去,他微微偏著頭,流麗的肩背線條。她在他眼里已經(jīng)和御前的太監(jiān)們沒什么兩樣了。 她一面悵然一面慶幸,這樣多好,誰也不牽掛誰。那細(xì)微的一點(diǎn)好感不足以支撐起漫長的禁宮歲月,再只要一年,一年后就能海闊天空了。她走了自然有新人填充進(jìn)來,萬歲爺漸漸會忘了她。她在他跟前不過是極短的停留,也許若gān年后有人提起以前那個二皮臉的素以,他會擰眉想一陣,想不起來了,再問一聲誰呀。 素以還是個容易快樂的人,她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打掃了出去,什么小秘密啦、萬歲爺牽她的手親她的臉啦,那些統(tǒng)統(tǒng)都扔掉。她給小公爺熬鷹,給鷹取了個文雅的名字叫松格里。馴到第七天的時候這只鷹餓得只剩皮包骨頭了,開始給它喂兔ròu羊ròu。小公爺驚奇的發(fā)現(xiàn)他的鷹對他沒有敵意了,把他樂得上躥下跳。 姑娘您可太神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謝您。小公爺拍拍胸口,往后有什么要我?guī)兔Φ囊痪湓?,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給您辦。 素以正給鷹纏尾毛,今天是松格里頭一回上場練捕獵,纏上尾毛是怕它飛跑。小公爺在馴鷹方面完全是個門外漢,愛玩,自己又不會馴化,真就是坐享其成的少爺作派。嘴倒是挺甜,追著謝她,一籮筐的好話。她笑道,別介,您言重了,我心里也過不去。 要謝要謝,等回了熱河我請你如意茶館聽?wèi)蛉?。他在邊上手舞足蹈,那茶館好啊,京戲昆曲全請名角兒壓場。您愛唱戲嗎?還能拜師傅學(xué)票戲,師傅給您指點(diǎn),教您吊嗓,給您拉二胡叫好,幾天下來也能小有所成。 場子里的兔子鴿子之類供鷹捕殺的玩意兒都備好了,拴住了腿不叫逃,繩長,滿場又跑又滾的。素以揭開鷹的眼罩,把松格里往柵欄里一拋,應(yīng)道,票戲那是男人的玩兒法,誰見過女人在家吊嗓的!我要是在乾清宮來上一嗓子,管保立馬下了慎行司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