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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以嘆了口氣,撫撫那些jīng巧的做工。一縷縷一道道的牡丹帶、盤金滿繡、黑白鬼子欄gān,入人眼也就三兩天,轉(zhuǎn)手就撂,難免有些傷感。她晃晃腦袋,這挑費(fèi)太大了! 這是排場,不能免的。馮嵐青舉著茶壺嘬壺嘴兒,吱溜一聲響,又道,老百姓過日子,家來個窮親戚打秋風(fēng),不喜愛的,或舊或款兒不好的,打包袱就送人了。宮里衣裳不能夠,沒人拿龍袍做人qíng的吧!上回庫房里鬧耗子,清庫清到最后滿地的金片子,衣裳都給禍害完了,可惜了的。 素以曼聲應(yīng)著,坐在桌前蘸筆登帳,等著蘇拉翻看,一樣樣報花名兒,萬絲生絲纓冠一頂、石青金龍褂一件、白玉鉤馬尾紐帶一組、行龍鑲熏貂披領(lǐng)一件 造完了冊讓馮嵐青過目,馮太監(jiān)打眼一看,笑道,姑姑好漂亮筆頭子,宮女子大多不識字,您這手是擎小兒打下的底子? 素以笑道,開蒙的時候跟著家里哥子們讀過兩天書,也是湊手胡寫。 馮太監(jiān)笑得別有深意,也是的,一個女人沒肚才,就像手爐里沒加炭,看著好看,不頂用。還是會學(xué)問的好,將來管家做奶奶,哪兒都用得上。 素以謙虛著,老話兒都說了,文章越好越損命,識文斷字未必有錦繡的前程。悶吃糊涂過,活得比誰都好。 那可沒定規(guī)的,福氣長在骨頭fèng里,跌跟斗都跌不掉。其實(shí)官場上也比老婆行市,正一品,大宰相,家里供尊奶奶佛,那佛不知人事七竅不通,說出去也埋汰人。大字兒不認(rèn)識一個,巴望配位滿腹才qíng的狀元郎?看戲看迷了!馮太監(jiān)吸著口茶末子,呸的一聲啐了。 素以笑了笑,她眼下是所謂的御前紅人,到哪兒都有人捧著,聽?wèi)T了就不稀奇了。定下心來琢磨穿戴檔以前的記檔,門上閃身進(jìn)來個人,叫了聲素以。抬起眼看,是長滿壽。她站起身問,諳達(dá)怎么來了? 長滿壽搖著胖身子過來,別折騰了,你調(diào)到這兒,他榮壽做不了主。主子那兒點(diǎn)了名頭,趕緊回去換身衣裳跟著走吧!這個點(diǎn)兒該收圍了,今兒頭一圍,要封巴圖魯論功行賞。不知道小公爺能不能拔頭籌,我瞧他獵了不少。 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素以遲登了下,諳達(dá)說主子點(diǎn)了名頭? 可不。長滿壽隨手翻了翻寫好日期的絹條,你想得簡單了,以為從御前下來能到四執(zhí)庫?我告訴你,有的地方是上去容易下來難,真要離了御前必定是犯了大錯的,該被打到辛者庫才對。成了,主子跟前少不得你伺候,咱們?nèi)f歲爺不是誰都能將就的,主子他認(rèn)人,不熟悉的連身都不讓近。姑娘你就別難為我們這些苦人兒了,瞧主子龍顏大怒有意思嗎?咱們都提溜著腦袋gān活,給我留點(diǎn)陽壽吧! 既然皇帝點(diǎn)了人,她是沒有?;挠嗟亓耍瑳]辦法,只好垂頭喪氣的跟出去。長滿壽貼著huáng幔子在前面走,這回倒沒來苦口婆心的規(guī)勸她。她也沒什么可說的,榮壽和瓊珠巴不得她消失,到底誰在皇帝面前亂使勁,她猜也能猜到。 遠(yuǎn)處山崗上傳來了尖利的哨聲,長滿壽仰臉笑起來,喲,哨鹿了,這是準(zhǔn)備合圍了。 素以頭回木蘭隨扈,不太了解秋狝的細(xì)節(jié),便問,哨鹿是最后一道? 長滿壽頷首道,不是she殺,要抓活物,晚上割鹿茸放鹿血,辦慶功宴。 素以沒言聲,她以前在烏蘭木通見過那場面,說實(shí)話很血腥。姑娘家心眼好,見了一回不想見第二回。 長滿壽顯然很快活,樂顛顛的哼起了單弦,山東陽谷縣,有個武大郎,身量兒不高啊二尺半長,蹬一個小板凳他上不去炕啊,太平年滴兒隆地咚 素以和那貞她們匯合后在小帳里聽令,這小帳不設(shè)門,就是拿來遮擋日頭用的。這會兒宴沒開始,大伙兒都等著呢,先折返的一隊(duì)人馬里有位爺,拎著只肥狐貍過來了??匆娔秦戇h(yuǎn)遠(yuǎn)兒招呼著,貞妮子,來來! 那貞紅了臉,別別扭扭的絞起了帕子,有意裝坦dàng,貝子爺有話就在這兒說吧,沒什么可背人的。 素以一看不簡單,和瓊珠兩個探頭探腦的張望,那位貝子有點(diǎn)不好意思,忙揚(yáng)了揚(yáng)手,今兒打了三只狐貍,兩大一小。這只皮子成色最好,我給你送過來。 那貞平時不聲不響的,敢qíng早就有了說頭了。素以嗬了聲,拿肩頭子搡搡她,鮮皮子得撐起來晾,你不去搭把手? 那位貝子爺是行家,拿匕首在狐貍肚子上淺淺拉一刀,不傷筋骨沒出血,兩手在皮子上一撕,那狐貍就跟更衣似的,順順溜溜把一身皮毛脫了下來。他又從背后取了兩支箭,縱橫一jiāo錯,沒要那貞上手就把皮子撐了個大概,邊撐邊說,找個出風(fēng)口晾著,暫且留著頭和腳,等皮子gān透了再去掉。還想說什么,見邊上有人,一時憋住了沒出口。 素以咳嗽一聲,人家好像有話說,她們杵著白惹人嫌,便拉了瓊珠一把,咱們外頭逛逛去? 瓊珠遲遲瞧了那貞一眼,頗有點(diǎn)鄙薄的意思。也不知道是看不上她暗里和人往來,還是那位的爵兒僅僅是個貝子,不入她法眼。最后倒是騰了地方,扭著腰到帳外,看看天,再看看皇帝的發(fā)令臺,對素以一哂,你不是告了假嗎,怎么又回來了? 素以心說她也沒想回來,這不是沒法子嘛!和她沒什么可啰嗦,撓撓頭皮道,今兒晚上設(shè)宴,主子跟前還得站班兒。先頭二總管來傳主子話,叫我點(diǎn)卯來著。 瓊珠哼了聲,沒再說話。 天眼看著黑下來,撤了圍,兩萬人的大軍聚攏到一起,搭帳篷點(diǎn)垛子,獵來的野味收拾gān凈,抹上鹽駕到上火烤,沒多會兒就滿世界飄ròu香了。 皇帝大宴設(shè)在行在里,每位參加狩獵的親貴打到的獵物都由戈什哈搬到御前來,皇帝打發(fā)人一一清點(diǎn),多者得勝,賞錢賞地賞huáng馬褂。當(dāng)然也有不稀圖錢財(cái)?shù)?,比如那貞的那位貝子爺。人家向上叩首,求皇帝賜婚。至于什么時候可以迎娶,全由主子說了算。 那貞畢竟是御前老人,跟了皇帝兩年,皇帝問過她的意思,也樂得成人之美。那廂一雙人磕頭謝恩,這廂小公爺可難為壞了。御前統(tǒng)共三位女官,領(lǐng)頭的給討走了,剩下兩個新上任不說,連著再求一位,那不是撬皇帝的墻腳,bī得他御前沒人嗎!他猶豫起來,撓心撓肺的琢磨半天,只恨自己開晚了口,眼下是沒指望了。 他像霜打的茄子,皇帝看在眼里,微微挑起了唇角,恩佑今兒滿載而歸,也是可喜可賀的。說吧,要請什么賞? ☆、第46章 小公爺暗暗嘆了口氣,如今怎么說呢?他看看素以,那丫頭在琺瑯寶瓶前站著,十分坦dàng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打算請皇帝賜婚的決定從來沒有征求過她的意見,就算開了口,她當(dāng)場拒絕了怎么辦?他一下子頓在那里,越想越糟心,皇帝又點(diǎn)了名的問,他只好把家里那位姑奶奶推了出來。 回皇上話,奴才旁的也無所求,只因我阿瑪有遺珠在民間,這回失而復(fù)得,我這個做哥子的難免要cao心她的婚事。趁著今兒的好日子,求萬歲爺牽線,給我們家姑奶奶指門婚。他gān巴巴的笑著,眼睛里眨巴出酸味兒來,我上回進(jìn)宮請過皇后娘娘的旨,娘娘說一切聽主子的意思。 皇帝臉上的笑容越發(fā)大了,撫著膝頭道,也算是自家姊妹,年紀(jì)到了,指婚是該當(dāng)?shù)摹KL長呃了聲,目光在兩腋食案后巡視。論理兒老公爺?shù)乃金B(yǎng)閨女出身低,要上配怕是有難處,不過他心qíng好,在親王里選個人也不是不能夠。視線緩緩的轉(zhuǎn)挪,挪到左手最近身的地方停下來,他和顏悅色叫了聲,恪親王。 恪親王一凜,忙站起來打拱,臣在。 邊上睿親王預(yù)感要壞菜,他顧念表兄,卻也不能怎么樣?;实鄞蚨酥饕獗銢]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昆家閨女說穿了就是個外室養(yǎng)的,即便認(rèn)主歸宗,還是摘不了私生女的帽子?;实圻@要是把人配給碩塞,那不是照準(zhǔn)了打他臉嗎? 眾人各懷心事之際,皇帝笑道,朕記得你的年紀(jì)和皇后的妹子差不多吧!你十二歲上就開衙建府,到現(xiàn)在也沒聽見你有請婚的信兒。眼下趕巧,現(xiàn)成的良緣擺在跟前,何不結(jié)了這門婚,咱們來個親上加親,你瞧怎么樣? 素以在邊上聽著,覺得這皇帝真損??!不待見人家就把妾生的指給人家,真要娶了這樣的福晉,那恪親王以后怕是沒臉見人嘍。 恪親王心里直打鼓,面上卻隱忍不發(fā)。沒法子,話到了這份上,哪里容得他講價?他咬咬牙轉(zhuǎn)出了食案,跪在地毯上磕頭,臣謝主隆恩。 不忙。皇帝抬了抬手,朕知道女孩兒身份低,做嫡妃委屈了你。這么的,就指給你做側(cè)福晉吧!明年選秀再另擇高門,替你挑個嫡福晉。恩佑,你覺得怎么樣? 小公爺正忙著看素以呢,壓根兒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么。被皇帝一問,立刻觸了機(jī)簧似的蹦起來,啊,是是是,主子說什么就是什么,我沒半個不字兒。 睿親王松了口氣,想了想站起來道,皇上,臣弟今兒也要請賞賚。 皇帝哦了聲,該當(dāng)?shù)?,朕看見你she死只野豬,你小小年紀(jì)就這么驍勇,朕心里高興。說吧,你想請什么?不會也要朕給你指婚吧! 睿親王才十來歲,大伙兒聽皇帝逗趣,都附和著大笑。弘巽也無所謂,只道,我不替自己討賞,恪親王既然要大婚,臣弟想送他一份兒禮。臣弟求皇上給新嫂子加個封號,她既然是皇后的妹子,封個鄉(xiāng)君也不為過,皇上的意思呢? 皇帝細(xì)細(xì)斟酌了一番,按說他應(yīng)該是天底下行得最正的人,可他也有私心吶!就說恪親王這趟指婚,的確是有點(diǎn)難為人家了。好歹是個親王,奉旨娶私生女,傳出去名聲不大好。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本這封號是給宗女的,既然你請了賞,那這趟就破個例,給昆家二姑娘上名號吧! 這么一來原本喪氣的婚事又喜興起來,鄉(xiāng)君做偏房,對男人來說也是一分殊榮。往后嫡福晉的品階自然不能比她低,怎么也得是個縣主郡主吧!恪親王別的上頭不說,比老婆反正是不落人后了。 一門婚又成了,有牽扯的人趕緊掃袖打千兒謝恩。小公爺站起來的時候犯眼暈,別人都成就了,他呢?他翻著眼皮子時不時的看素以兩眼,美人如花隔云端,他這趟的大好時機(jī)就這么過去了,到這會兒還如墜云霧急得肝兒疼呢。不過他又琢磨,過去就過去吧,這不是有他額涅和他jiejie嗎,她們發(fā)發(fā)力,興許效果比他qiáng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