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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宮略在線閱讀 - 第19頁

第19頁

    皇帝坐的是青油轎子,前后幾十個戴刀侍衛(wèi)護(hù)著駕,榮壽和長滿壽一左一右扶轎,榮壽在窗戶外頭低聲回稟,主子,素以那丫頭病了,開泰過他坦傳話,一個屋子里的宮女正給她熬藥呢!近前看看,抖得發(fā)瘧子似的,說今兒不能隨扈,給主子爺告?zhèn)€假。

    轎子里寂寂無聲,也不知皇帝聽沒聽見。隔了老半天飄出一句話來,倒是嬌貴得很,敢qíng是鷹嘴鴨子爪,能吃不能拿。

    這么句民諺出自金口,確實是極其罕見的。榮壽看不見長滿壽的臉,不過料著八成五顏六色像開了染坊似的。光想想他吃癟的樣子就讓人高興,他樂顛顛的哎一聲,可不是!姑娘家就是事兒多,昨兒虧得在養(yǎng)心殿里混到天亮,要是露天呆一宿,今兒大概就成尸首了!

    長滿壽聽在耳朵里卻很夷然,暗道這丫頭是可造之才,知道過園子有風(fēng)險,有意的規(guī)避了。這樣也好,免得節(jié)外生枝。女人膽子小,榮華富貴往后排,在她眼里保命才是第一要緊的。

    御駕往前行進(jìn),越往南園子越多。這里是皇家的別院群,像圓明園、承澤圓、朗潤園都在這一帶。一行人打扇面湖邊上過,不多時就到了暢園大宮門前。

    園子里伺候的早得了信兒在外頭等著,打前陣的是大總管李玉貴,排的是天子儀仗,因此皇帝法駕停下也沒上前迎,只在階下昂首鵠立。皇帝雖即了位,到太上皇跟前還是小輩,下了轎子先向上打千,兒子恭請皇父圣安。

    隨行的眾臣在宮門前撩袍下跪磕頭,萬歲萬歲萬萬歲。

    圣躬安。李玉貴正著臉色,扯足了嗓子代主子答應(yīng),唱得廣袤天街嗡聲作響。大禮過了便是常禮,忙緊走幾步過來,膝蓋頭就地一點,臉上笑得花兒也似,哎喲萬歲爺今兒趕早,奴才給您請安啦!一頭說一頭殷勤請進(jìn)門。

    將到九經(jīng)三事殿,遠(yuǎn)遠(yuǎn)看見芍藥兒撫著膝迎來,掃袖打千兒,奴才恭請萬歲爺圣安。老主子在澹寧居等萬歲爺有會子了,請萬歲爺往殿里見駕。諸臣工先至壽萱永,稍待片刻再宣覲見。

    眾臣應(yīng)嗻,在暉堂和皇帝分了道。芍藥復(fù)又輕聲稟告皇帝,老爺子昨兒夜里咳嗽一宿,想是前日撈袖子打布庫時著了涼。原本今兒要歇的,知道主子要來,一早就從凝堂搬到澹寧居來了。

    皇帝聽見太上皇身上不好心里一急,這會子怎么樣了?

    芍藥說,不打緊,主子娘娘伺候吃了藥,眼下好多了。

    皇帝嘴上不言語,腳下卻加緊了往澹寧居趕。太上皇禪位得早,其實現(xiàn)在不過四十五,還是秋鼎盛的時候。可皇帝知道,皇父是開國之君,早年行軍打仗身上帶著傷。年輕時底子好扛得住,往后越有年紀(jì)越是小病小災(zāi)都來了。他對皇父的感qíng說不出口,其實一直掛在心上。但天家自矜身份由來已久,況且他又生xing木的,也許一個疏忽就錯失了很多天倫。弄得父子不親,相處起來也隔了一層,感受不到尋常人家那份骨ròu溫qíng。

    澹寧居在東路,是皇父日常理政的地方。不像九經(jīng)三事殿那樣正統(tǒng),當(dāng)初皇父在位時來園子里避暑,接見臣工和外邦使節(jié),大多是在這里。從堤岸上過去,漸漸近了。他抬頭望,霧氣后的龍邸斂盡了鋒芒,渺渺的,竟有種行將遲暮的滄桑感。

    快要進(jìn)殿時他腳下頓了頓,花兒,皇太后在不在?

    芍藥跟了皇太后十幾年,也是宮中的老人了,帝王家的那點辛秘他門兒清,垂手回道,主子娘娘擔(dān)心太上皇身子,才剛往關(guān)帝廟上香祈福去了,這會兒后殿只有老爺子一人。娘娘說了,叫騰出空兒給爺們說體己話,連十三爺都打發(fā)到北邊書屋去了。萬歲爺請吧,別叫老爺子等急了。

    皇帝聽了頗稱意,比方一些掏心窩子的話,當(dāng)著外人的面怎么說出口呢!慕容錦書是大鄴最后一位帝姬,亡國后被扣在紫禁城里做下等雜役。再高貴的出身也經(jīng)不住七八年的作賤,那段宮女生涯練出了看眼色的本事。女人知進(jìn)退,也就顯得識趣,不那么惹人討厭。

    皇帝步履匆匆到了正殿,殿門前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jiān),齊聲請主子金安。太上皇安置在后殿里,他快步進(jìn)門檻,過了穿堂是座小型的花園,里面栽了兩棵白玉蘭。天一冷葉子都掉光了,但樹桿子筆直,總有兩丈多高。

    地上甬道曲折,在假山亭臺小橋流水間環(huán)繞。過了花籬猛看見渠邊一塊臥石上坐了個人,穿石青金繡團(tuán)龍起花常服,戴緞子如意云頭暖帽。微微側(cè)著臉,隔著水氣有點恍恍惚惚的,但那副從容弘雅的氣度卻不論隔多遠(yuǎn),都能一眼叫人辨出來。

    皇帝趨步上前,恭恭敬敬掃袖行禮,兒子給阿瑪請安,阿瑪安康。

    來了?太上皇笑了笑,一手虛扶他,起來吧!

    皇帝順勢去攙他手臂,看了父親一眼,太上皇在外面大約有時候了,眉毛和發(fā)辮上都掛著細(xì)碎的水珠,乍看之下顯了老態(tài)似的?;实坌睦镆痪?,qiáng顏笑道,兒子聽聞阿瑪圣躬違和,今兒霧大,阿瑪怎么還在外頭?朝廷這兩日政務(wù)多,西藏出了些岔子,南方水利營田又要cao持,兒子一直惦記阿瑪,無奈分身乏術(shù),拖到這會子才過園子來請安,是兒子的罪過。

    太上皇在他手上拍了下,朝政是第一要緊,你治下這兩年手腕頗高,朕看在眼里很覺慰心。請安不請安的,那都是后話。咱們父子不是外人,朕在這里安享天年,有什么可掛念的。

    皇帝應(yīng)個是,慢慢扶著太上皇進(jìn)殿里。底下人擰了熱帕子伺候凈臉擦手,父子兩個在南窗下的矮炕上落了座?;实奂?xì)看父親神色,見他臉上透著喜興,心里也逐漸安定下來,只道,阿瑪jīng神頭倒還好,就是往后天冷了,還是多作養(yǎng),仔細(xì)身子。道家說入了秋當(dāng)溫補,一冬養(yǎng)jīng蓄銳下來,等到來年萬物生發(fā)的時候再徐徐的發(fā)散,這才是延年益壽的正道。

    太上皇點點頭,你既知道這些,自己也別仗著年輕肆意的揮霍。朕聽說你每常熬夜批折子,江山在手,總有理不完的千頭萬緒,長此以往可不是好玩的。朕的這些兒子里,你最有肚才,人也機敏。勤政固然好,更應(yīng)當(dāng)勝在一個巧字上,過猶不及就沒意思了。這時宮女送了全套的茶具來準(zhǔn)備煽火沏茶,被他揮手打發(fā)了。暢園歲月靜好,他最近迷上了功夫茶,兒子來了,也愿意親手泡上一壺父子同享。

    這茶是今秋的新茶,醇嫩得很,用雪水倒襯不出,還是玉泉山水能催發(fā)出來。太上皇說著,從從容容的洗杯舀茶葉,一面又道,什么茶用什么水沒定規(guī)的,但是得瞧準(zhǔn),否則一遍下來,連茶帶水全都?xì)Я?。朝廷用人也是一樣,朕知道你有知人善任的本事,查出端倪來就辦,這點很好。繼善獲罪的事,前因后果朕心里都有數(shù)。朕在位時就有所耳聞,但終究念著舊qíng兒,沒有下狠心處置。他是你母舅,論起來是朕的小舅子,也是娘家表兄弟。底下官員參他貪贓枉法的密奏不是沒接到過,有些小打小鬧的地方,朕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馬虎了事了。沒想到越容忍,縱得他心越大。jiāo到你手上,如今竟成了毒瘤。

    皇帝略頓了下,他在處置親娘舅的案子時,確實是沒有留半點qíng面。說他過河拔橋也沒什么,登基前兄弟間有黨爭,繼善全力扶持他,平心而論對他有恩。皇帝親娘舅嘛,原本存著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心思是應(yīng)當(dāng),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貪朝廷放振的錢。

    皇帝嘬了嘬唇道,上年隴南道發(fā)大水,統(tǒng)共放出去一千萬兩白銀賑災(zāi)。命繼善為欽差全權(quán)負(fù)責(zé),結(jié)果怎么樣呢?災(zāi)民拿到的谷子是發(fā)了霉的,各地設(shè)點布施,長柄勺子得在桶里上下攪動才能隱約看見幾粒米。銀錢流水似的花出去,不夠上折子問朝廷要,可道里仍舊殍尸遍野。明明是餓死,往上報卻說是發(fā)了瘟疫。然后再上折子,再要錢、要糧、要藥材。兒子當(dāng)真是恨出了心頭血,縱是不舍,這么偏私下去,叫滿朝文武怎么看待我這皇帝?兒子從阿瑪手里接下大英江山,就得兢兢業(yè)業(yè)擔(dān)負(fù)起來,不能因幾個害群之馬負(fù)了天下百姓。

    太上皇一直靜靜聽著,在園子里頤養(yǎng)得好,心境也平和了,臉架子和以前相比要柔軟得多。微撩了眼皮看他,如今是你當(dāng)家,一切由你做主。朕沒有另造太上皇璽印,為的就是扶持你,不讓你受約束,也顯得咱們父子同心同德。你只管放開手腳,阿瑪信得過你。說著遞過來一盞茶,溫存道,涼會子再喝,涼了才出味兒。

    皇帝接過來,不知怎么鼻子里有些酸楚。太上皇病癥未愈,扭過頭咳嗽不止,皇帝忙上去替他捶背,切切道,阿瑪保重龍體,兒子眼下政務(wù)都熟捻了,阿瑪不必再為兒子擔(dān)心。只要阿瑪健健朗朗的,兒子在太和殿上,心里也有依托。

    太上皇含笑點頭,指指墊子叫坐。頓了頓撫著膝頭長嘆,東齊啊,天下河清海晏是你的功勞,證明朕當(dāng)初沒有選錯人。還記得禪位之初有人不明白為什么選中的是你,都說皇后有子,按著祖制來,應(yīng)該是老十三繼承大寶才是。我問你,你心里是不是也犯過嘀咕?

    ☆、第22章

    如果否認(rèn)就太虛偽了,皇帝也不諱言,頷首道,阿瑪知道兒子的心,說真的,兒子有陣子的確很憂慮。阿瑪和太后伉儷qíng深,兒子是知道的。老十三既是太后所生,理當(dāng)立為太子。

    不是。太上皇托著茶盞下地緩步的踱,弘巽還在他娘肚子里的時候,朕就和錦書商量過。礙著錦書的身份,他只能做個閑散王爺,取名叫巽,就是有輔助兄長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掛懷,弘巽擎小兒他額涅就這么教他,萬事以大義為重。又說哥哥怎么好,怎么的行事穩(wěn)重,怎么有人君之風(fēng),叫他以后要鞍前馬后的替哥哥效力。

    太上皇有意做和事佬,這點他都明白。想到這里又不勝唏噓,皇父以往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果然退位隱居后便喪失了斗志,甘于在老婆和兒子之間周旋了。

    皇帝垂著頭看炕桌上藍(lán)綠jiāo織的臺布,手指微有些涼意,搭在茶碗上,漸漸暖和起來。他是通曉人qíng世故的,不管他對慕容錦書有多少成見,瞧著皇父的這片苦心也只能深埋。頓了頓站起來,笑道,太后這樣謬贊兒子,兒子愧不敢當(dāng)。至于巽哥兒,他是最小的弟弟,兒子對他絕沒有半點猜忌的心思。反倒幾個兄弟里我最喜歡他,他聰明乖巧,讀書布庫樣樣拿得出手。只是眼下大了,瞧著怎么越發(fā)學(xué)著了三叔的調(diào)調(diào)?冷不丁蹦出來一句話,叫人笑得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