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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寂寞空庭春欲晚在線閱讀 - 第19頁

第19頁

    換了衣裳方坐下,一抬頭瞧見琳瑯進(jìn)來,不由微微一笑。琳瑯見他目光凝視,終究臉上微微一紅,過了片刻,方才抬起頭來,與皇帝目光相接,皇帝神色溫和,問:我走了這半晌,你在做什么呢?

    琳瑯答:萬歲爺不是說想吃蓮子茶,我去叫御茶房剝蓮子了?;实圻砹艘宦?,說:外面又在下雪。只覺她的手溫軟香膩,握在掌心,因見炕桌上放著廣西新貢的香橙,便拿了一個遞給她。琳瑯正yù去取銀刀,皇帝隨手抽出腰佩的琺瑯嵌金小刀給她,她低頭輕輕劃破橙皮。皇帝只聞那橙香馥郁,夾在熟悉的幽幽淡雅香氣里,心中不禁一dàng,低聲吟道: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燈下只見她雙頰洇紅酡然如醉,明眸顧盼,眼波yù流。過了良久,方低低答: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皇帝輕輕笑了一聲,禁不住攬她入懷,因暖閣里攏著地炕,只穿著小袖掩衿銀鼠短襖?;实壑挥X纖腰不盈一握,軟玉幽香襲人,熏暖yù醉,低聲道:朕比那趙官家可有福許多。她滿面飛紅,并不答話?;实壑宦牬巴獗憋L(fēng)尖嘯,拍著窗扇微微格吱有聲。聽她呼吸微促,一顆心卻是怦怦亂跳,鬢發(fā)輕軟貼在他臉上,似乎只愿這樣依偎著,良久良久。

    琳瑯聽那熏籠之內(nèi),炭火燃著嗶剝微聲,皇帝臂懷極暖,御衣袍袖間龍涎熏香氤氳,心里反倒?jié)u漸安靜下來?;实鄣吐暤溃簩m里總不肯讓人清凈,等年下封了印,咱們就上南苑去。聲音愈來愈低,漸如耳語,那暖暖的呼吸回旋在她耳下,輕飄飄的又癢又蘇。身側(cè)燭臺上十?dāng)?shù)紅燭滟滟流光,映得一室皆。

    直到十二月丁卯,大駕方出永定門,往南苑行宮。這一日卻是極難得晴朗的天氣,一輪紅日映著路旁積雪,泛起耀眼的一層淡金色。官道兩側(cè)所張huáng幕,受了霜?dú)饨?,早就凍得硬梆梆的。扈從的官員、三營將士大隊人馬,簇?fù)砹耸讼圄举|(zhì)髹朱的輕步輿御駕,緩緩而行,只聽晨風(fēng)chuī得行列間的旌旗輅傘獵獵作響。

    頗爾盆領(lǐng)著內(nèi)大臣的差事,騎著馬緊緊隨在御駕之后。忽見皇帝掀起輿窗帷幕,招一招手,卻是向著納蘭容若示意。納蘭忙趨馬近前,皇帝卻沉吟片刻,吩咐他說:你去照料后面的車子。

    納蘭領(lǐng)旨,忙兜轉(zhuǎn)了馬頭縱馬往行列后去,后面是宮眷所乘的騾車,納蘭見是一色的宮人所用青呢朱漆輪大車,并無妃嬪主位隨駕的輿轎,心里雖然奇怪,但皇帝巴巴兒打發(fā)了自己過來,只得勒了馬,不緊不慢的跟在車隊之側(cè)。

    因著天氣晴暖,路上雪開始漸漸融了,甚是難走,車碾馬蹄之下只見臟雪泥濘飛濺。御駕行得雖慢,騾車倒也走不快。納蘭信馬由韁的跟著,不由怔怔出了神。恰在此時路面有一深坑,本已填壅過huáng土,但大隊人馬踐踏而過,雪水消融,騾車行過時車身一側(cè),朱輪卻陷在了其中,掌車的太監(jiān)連聲呼喝,那騾馬幾次使力,車子卻沒能起來。

    納蘭忙下馬,招呼了扈從的兵丁幫忙推車。十余人輕輕松松便扶了那騾車起來,納蘭心下一松,轉(zhuǎn)身正待認(rèn)鐙上馬,忽然風(fēng)過,chuī起騾車帷幄,隱隱極淡薄的幽香,卻是魂牽夢縈,永志難忘的熟悉。心下竦然驚痛,驀然掉回頭去,怔怔的望著騾車帷幄,仿佛要看穿那厚厚的青呢氈子似的。

    第23章

    南苑地方bī仄,自是比不得宮內(nèi)。駐蹕關(guān)防是首要,好在豐臺大營近在咫尺,隨扈而來的御營親兵駐下,外圍抽調(diào)豐臺大營的禁旅八旗,頗爾盆領(lǐng)內(nèi)大臣,上任不久即遇上這樣差事,未免諸事有些抓忙,納蘭原是經(jīng)常隨扈,知道中間的關(guān)防,從旁幫襯一二,倒也處處安cha的妥當(dāng)。

    這日天氣yīn沉,過了午時下起雪珠子,如椒鹽如細(xì)粉,零零星星撒落著。頗爾盆親自帶人巡查了關(guān)防,回到直房里,一雙鹿皮油靴早沁濕了,套在腳上濕冷透骨。侍候他的戈什哈忙上來替他脫了靴子,又移過炭盆來。道:大人,直房里沒腳爐,您將就著烤烤。頗爾盆本覺得那棉布襪子濕透了貼在ròu上,伸著腳讓炭火烘著,暖和著漸漸緩過勁來。忽見棉布簾子一挑,有人進(jìn)來,正是南宮正殿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上穿著濕淋淋的油衣斗篷,臉上凍得白一塊紅一塊,神色倉惶急促,打了個千兒,只吃力的道:官大人,出事了。

    頗爾盆心下一沉,忙問:怎么了?那統(tǒng)領(lǐng)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戈什哈。頗爾盆道:不妨事,這是我的心腹。那統(tǒng)領(lǐng)依舊沉吟,頗爾盆只得揮一揮手,命那戈什哈退下去了,那統(tǒng)領(lǐng)方開口,聲調(diào)里隱著一絲慌亂,道:官大人,皇上不見了。

    頗爾盆只覺如五雷轟頂,心里悚惶無比,脫口斥道:胡扯!皇上怎么會不見了?這南苑行宮里,雖比不得禁中,但仍是里三層外三層,蹕防是滴水不漏,密如鐵桶。而皇帝御駕,等閑身邊太監(jiān)宮女總有數(shù)十人,就算在宮中來去,也有十?dāng)?shù)人跟著侍候,哪里能有不見了這一說?

    只聽那統(tǒng)領(lǐng)道:皇上要賞雪,出了正殿,往海子邊走了一走,又叫預(yù)備馬,李公公原說要傳御前侍衛(wèi)來侍候,皇上只說不用,又不讓人跟著,騎了馬沿著海子往上去了,快一個時辰了卻不見回來,李公公這會子已經(jīng)急得要瘋了。

    頗爾盆又驚又急,道:那還不派人去找?那統(tǒng)領(lǐng)道:南宮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全派出去了,這會子還沒消息,標(biāo)下覺得不妥,所以趕過來回稟大人。頗爾盆知他是怕?lián)?dāng),可這責(zé)任著實(shí)重大,別說自己,只怕連總責(zé)蹕防的御前大臣、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也難以擔(dān)當(dāng)。只道:快快叫鑾儀衛(wèi)、上虞備用處的人都去找!自己亦急急忙忙往外走,忽聽那戈什哈追出來直叫喚:大人!大人!靴子!這才覺得腳下冰涼,原來是光襪子踏在青磚地上,憂心如焚的接過靴子籠上腳,囑咐那戈什哈:快去稟報索大人!就說行在有緊要的事,請他速速前來。

    皇帝近侍的太監(jiān)執(zhí)著儀仗皆侯在海子邊上,那北風(fēng)正緊,風(fēng)從冰面上chuī來,夾著雪霰子刷刷的打在臉上,嗆得人眼里直流淚。一撥一撥的侍衛(wèi)正派出去,頗爾盆此時方自鎮(zhèn)定下來,安慰神qíng焦灼的李德全:李總管,這里是行宮,四面宮墻圍著,外面有前鋒營、護(hù)軍營、火器營的駐蹕,里面有隨扈的御前侍衛(wèi),外人進(jìn)不來,咱們總能找著皇上。話雖這樣說,但心里惴惴不安,似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又說:苑里地方大,四面林子里雖有人巡查,但怎么好叫皇上一個人騎馬走開?話里到底忍不住有絲埋怨。

    李德全苦笑了一聲,隔了半晌,方才低聲道:官大人,萬歲爺不是一個人可也跟一個人差不多。頗爾盆叫他弄糊涂了,問:那是有人跟著?李德全點(diǎn)點(diǎn)頭,只不作聲,頗爾盆越發(fā)的糊涂,正想問個明白,忽聽遠(yuǎn)處隱隱傳來鸞鈴聲,一騎蹄聲答答,信韁歸來。飄飄灑灑的雪霰子里,只見那匹白馬極是高大神駿,正是皇帝的坐騎。漸漸近了,看得清馬上的人裹著紫貂大氅,風(fēng)chuī翻起明huáng綾里子,頗爾盆遠(yuǎn)遠(yuǎn)見著那御衣方許用的明huáng色,先自松了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這才瞧真切馬上竟是二人共乘。當(dāng)先的人裹著皇帝的大氅,銀狐風(fēng)兜掩去了大半張臉,瞧那身形嬌小,竟似是個女子?;实壑淮┝私{色箭袖,腕上翻起明huáng的馬蹄袖,極是jīng神。眾人忙著行禮,皇帝含笑道:馬跑得發(fā)了興,就兜遠(yuǎn)了些,是怕你們著慌,打南邊犄角上回來瞧這陣仗,大約朕又讓你們興師動眾了,都起來吧。

    早有人上來拉住轡頭,皇帝翻身下馬,回身伸出雙臂,那馬上的女子體態(tài)輕盈,幾乎是叫他輕輕一攜,便娉娉婷婷立在了地上。頗爾盆方隨眾謝恩站起來,料必此人是后宮妃嬪,本來理應(yīng)回避,但這樣迎頭遇上,措手不及,不敢抬頭,忙又打了個千,道:奴才給主子請安。那女子卻倉促將身子一側(cè),并不受禮,反倒退了一步?;实垡膊⒉焕頃?,一抬頭瞧見納蘭遠(yuǎn)遠(yuǎn)立著,臉色蒼白的像是屋宇上的積雪,竟沒有一絲血色?;实郾阌中α艘恍?,示意他近前來,道:今兒是朕的不是,你們也不必嚇成這樣,這是在行苑里頭,難道朕還能走丟了不成?

    納蘭道:臣等護(hù)駕不周,請皇上治罪。皇帝見他穿著侍衛(wèi)的青色油衣,依著規(guī)矩垂手侍立,那聲音竟然在微微發(fā)抖,也不知是天氣寒冷,還是適才擔(dān)心過慮,這會子松下心來格外后怕?皇帝心中正是歡喜,也未去多想,只笑道:朕已經(jīng)知道不該了,你們還不肯輕饒么?太監(jiān)已經(jīng)通報上來:萬歲爺,索大人遞牌子覲見。

    皇帝微微皺一皺眉,立刻又展顏一笑:這回朕可真有得受了。索額圖必又要諫勸,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納蘭恍恍惚惚聽在耳中,自幼背得極熟《史記》的句子,此時皇帝說出來,一字一字卻恍若夏日的焦雷,一聲一聲霹靂般在耳邊炸開,卻根本不知道那些字連起來是何意思了,風(fēng)挾著雪霰子往臉上拍著,只是麻木的刺痛。

    皇帝就在南宮正殿里傳見索額圖,索額圖行了見駕的大禮,果然未說到三句,便道:皇上萬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袁盎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皇帝見自己所猜全中,禁不住微微一笑。他心qíng甚好,著實(shí)敷衍了這位重臣幾句,因他正是當(dāng)值大臣,又詢問了京中消息,京里各衙門早就封了印不辦差,年下散坦,倒也沒有什么要緊事。

    等索額圖跪安退下,皇帝便起身回西暖閣,琳瑯本坐在炕前小杌子上執(zhí)著珠線打絡(luò)子,神色卻有些怔忡不寧,連皇帝進(jìn)來也沒留意。猛然間見那明huáng翻袖斜剌里拂在絡(luò)子上,皇帝的聲音很愉悅:這個是打來作什么的?卻將她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叫了聲:萬歲爺?;实畚樟怂氖?,問:手怎么這樣涼?是不是才剛受了風(fēng)寒?她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琳瑯在后悔語氣稍稍凝滯,旋即黯然:不該叫萬歲爺帶了我去騎馬,惹得大臣們都擔(dān)心。

    皇帝唔了一聲,道:是朕要帶你去,不怨你。適才索額圖剛剛引過史書,你又來了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yù同輦,得無近似之乎?王太后云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朕再加一句:現(xiàn)有衛(wèi)氏琳瑯。她的笑容卻是轉(zhuǎn)瞬即逝,低聲道:萬歲爺可要折琳瑯的福,況且成帝如何及得皇上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