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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呂受命帶著起意和談的盟書來到彝城,初帝親自出城迎他,颯颯北風(fēng)中,那個過于清瘦、修長清雋的身影遠遠靜駐于馬上看著自己近身?!澳銇砹恕!?/br> 伊呂于朝中忙于政事,片刻不停歇,未見他時,也不知自己如此思念他,待縱馬到他面前,才知胸口激蕩不已,滿腔皆是滾動的熱意,險要沸騰。 他躍身下馬跪在初帝面前,雙手不可避免地微抖,伏首沉沉地呼道:“吾皇!” 初帝下馬快步行到他面前,伸手抱了一下他的頭。 帳中炭火高躥,伊呂看著他出征一年,明顯更為清瘦的臉龐,心下微疼?!拔峄蔬€是要照顧好自己才是。” 初帝眸色溫然,頷首為應(yīng),與他同食之后,于帳中議過軍事、朝政。 “朕立賢寧為皇儲如何?” 伊呂聽得一震:“……長公主?” 片刻后,思忖道:“吾皇不在朝中的這一年,朝中局勢穩(wěn)定,長公主確有能為,可當(dāng)大任?!鳖D了一瞬,伊呂道:“只不過長公主是女子?!?/br> 初帝便道:“女子又如何?” “東靈尚且沒有女子為皇的先例?!?/br> 初帝聞言靜了良久,后道:“朕這一生想要看到的,除了百姓安寧穩(wěn)定、東靈長治久安,還有男女無分尊卑……” 他看伊呂:“你可還記得……當(dāng)初朕率‘裴’軍起義時,因朕所召諸將多為女子,少有降將愿意歸順,更無百姓愿意入我‘裴’軍旗下。” 因時勢便是男尊女卑、男強女弱,古制如此,無人不明。 是故初帝將朝政大權(quán)交給長公主時,亦有頗多官員諫言勸阻。 伊呂看著初帝,默聲不言。 “朕的先父便同先生一樣是位私塾先生,他只有……”頓了一瞬,初帝道:“他只有朕這一子和賢寧一個女兒,卻想讓我二人都入村中私塾聽學(xué),只是村吏一直不允,即便私塾只有寥寥數(shù)人,空位良多,也不容女子進入,猶如女子是何不祥之物?!?/br> 語聲漸緩,他道:“后來我父便叫賢寧搬著小凳坐在窗外聽學(xué),風(fēng)霜寒暑,日日如是?!?/br> “他雖是私塾先生,卻也無能讓自己的女兒進入學(xué)堂聽學(xué)……”初帝看向伊呂,語聲便溫:“是故朕偶然于山野間,看見先生自設(shè)的私塾中坐著幾名女童時,心中有些觸動。” 伊呂心下一窒,仿佛看見了那名私塾先生一面授課、一面憐惜地望向窗外自己的女兒時,那慨然無力的模樣。 初帝靜默良久,回看他道:“世人多輕女子,東靈一直以來便是如此……但朕已見過太多女子生來的卑微、所受的不公。如今朕奮力了一生……”他頓:“……想改一改這世道,你覺得可嗎?” 伊呂一瞬間似看見了他眸中幽抑深藏的光亮,氣息無由地沉了下來,驀然起身向著面前帝王跪了下來。 “吾皇想做的,就是伊呂想做的。只要是初帝之命,東靈百姓無人會不認同,伊呂亦然?!?/br> 初帝聽得靜聲許久,而后輕輕舒了一口氣,便笑道:“那就好?!?/br> 伊呂一震,這才恍然驚覺,那似乎是自己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展顏而笑。 “如此……真好?!彼αT,又如此這般輕喃了一句。 后來北恒蠻族撕毀盟約,于大軍撤走后背信棄義偷襲彝城,致百姓傷亡慘重,初帝大怒,領(lǐng)一萬精銳鐵騎復(fù)又趕回彝城。 北蠻一族聯(lián)合了北部各個大小氏族,總計十萬人馬已然候在了彝城郊外。 大軍不及回援,彝城除了百姓、和傷亡慘重的邊城守軍,就只剩了初帝率領(lǐng)趕回的一萬精銳鐵騎。 伊呂于交戰(zhàn)前夜,日夜兼程趕來,拿出了昔年于蜀地行軍時所得的“不死蠱”:“可讓百姓……” 卻被初帝斷然拒絕?!半奘撬麄兊木酰薜穆氊?zé)就是守護他們腳下的國土,和生活在國土之上的他們。而不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讓他們服下不明之蠱,成為沒有痛覺的怪物,拿著鐵犁長鋤擋在朕的身前?!?/br> 伊呂還想說什么,又被初帝阻了?!熬醢捕ㄌ煜率蔷踔?zé);戰(zhàn)士馬革裹尸是戰(zhàn)士的忠魂;百姓應(yīng)當(dāng)做的,就是繁衍生息、紡耕勞作、延續(xù)這片土地上的血脈人息?!?/br> 他背對伊呂,手握戰(zhàn)戟立身在還未掀起的軍帳長簾前,最后與他道:“為君者,可以死,但必須死在他的王道上。貪生者,不配為王。既被尊為初帝,生為萬民、死為國疆,戰(zhàn)死沙場,亦不失為朕最好的歸宿?!?/br> 言罷,掀簾而出。 伊呂看著他的身影轉(zhuǎn)瞬消失在眼前。 “三軍聽令。”手握人皇戰(zhàn)戟,他踱馬于跟隨他而來的那一萬精銳鐵騎面前,黑色甲衣反射著冷月寒光,滿目視死如歸的肅殺寒凜之氣:“家有父母且無兄弟姊妹者,出列!家有妻老而未得幼嗣者,出列!父子俱在軍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軍中者,弟出列!凡出列者,朕命你等據(jù)守城中,護衛(wèi)軍師,助陣彝城守將,以待大軍回援!” 鐵甲長槍緊握于手中,營帳前萬人鐵騎,一片寂靜。 “爾等跟隨朕出生入死多年,朕皆視為親友兄弟,此去生機渺茫,但駐地守城非我等長槍鐵騎所長!”伊呂聽見他踱馬高聲,字字鏗鏘地訴與身前鐵騎:“若等明日北蠻集起攻城,百姓必遭凌虐!我等必?zé)o勝算!故朕親率你等于今夜奇襲北蠻王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