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走廊的厄文端著親手烤好的點心和熱牛奶，看著毫無動靜的木質(zhì)門，有些不滿新家的隔音處理做得太好。

    在關(guān)系變得更糟糕之前，好好找溫芙談一談，是厄文想了很久的決定。不管過了多少年，他還是無法忍受溫芙對他忽冷忽熱的態(tài)度。

    厄文開始回憶這種態(tài)度是從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超出常人的記憶力讓他很快找出來溫芙性情大變的時間點，說不上巧，正好是梅蘭葬禮過去后的叁個月。

    溫芙大病了一場，醒來后看見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尖叫著讓他出去。最依賴的jiejie開始對自己避如蛇蝎，這對年幼的厄文來講無疑是人生的最大危機(jī)。

    「我一點也不希望在家里看見你，你為什么不能徹底滾出這個家?。　?/br>
    面對她的歇斯底里，他很想問她，他是不是做錯了什么。然而他看著舉止失常淚流滿面的jiejie，只是抱著懷里的鮮花，沉默了。

    她變成了那個他殷切希望去觸碰，卻只能遠(yuǎn)遠(yuǎn)偷看的太陽。

    他反復(fù)告訴自己，她只是生病還沒有好，才會對自己這樣。這種如催眠般的自我安慰令他克服著恐懼度過一個個夜晚。

    有時他在花園里堆沙子，會發(fā)現(xiàn)jiejie藏在一根柱子后，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看他的目光像是在觀察一只隨時有可能飛走的鳥。他知道，這很奇怪，但他只能把所有疑問藏在心里。

    幾個月的時間漫長無比。

    或許是每晚的念叨不小心被上帝聽見，他還沒來得及把親自采的鮮花送出去，jiejie的病就痊愈了。

    她像是擺脫了什么，又像是試探什么。

    不再用警惕怪物的眼神看他，向他靠近……

    那個總是溫柔笑著安撫他的jiejie又回來了，這足夠他歡心雀躍。

    可他卻覺得一切都完全改變了。

    ………………………………?γцz?@īωц②.coм(xyuzhaiwu2.)

    ………………

    過去的記憶倒帶般在厄文腦中閃過。

    “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溫芙將門拉開一半，看到神情有些恍惚的厄文，隨后看見了他手里端著的托盤，配合他一身黑的衣服，像是個應(yīng)侍生般筆直地站在門口。

    厄文有些不在狀態(tài)地“嗯”了一聲，當(dāng)看到站在面前穿著棉質(zhì)睡衣的溫芙，幾乎是瞬間灰綠的眼眸亮了幾分。

    “你晚餐時看起來胃口似乎不太好，所以我想你晚上可能會餓，做了一些你平時喜歡的甜蛋糕?！?/br>
    溫芙看了一眼托盤上精致的紙杯蛋糕，顯然是主人用心做的，仔細(xì)聞還能嗅到甜甜的香味，是剛做好的。

    溫芙想起那個離開的研究體，覺得有必要現(xiàn)在就告訴厄文。萊德既然提醒了她，沒理由不給厄文打電話說這件事。她低低嘆口氣，朝站在門口的人讓出一個位置。

    “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你說，先進(jìn)來吧。”

    ……

    走進(jìn)房間能明顯感覺溫度相比外面下降了一點，厄文眉頭不自覺皺起，視線開始打量起房間……

    臥室的窗戶是緊閉的。

    玻璃上數(shù)不清的雨水分流而下，地上很干燥，沒有打開過窗戶的痕跡。

    那這個房間為什么會這么冷？

    他的視線掃過床鋪，被子很整齊，奇怪的是沒有翻動和睡過的壓痕，她沒有在睡覺嗎？

    將手里的托盤放下，關(guān)上門，厄文的注意力被左側(cè)的衣帽間吸引。

    衣帽間的門是打開的，百葉窗并沒有完全拉下。

    看著拿起一個蛋糕坐在床沿的溫芙，厄文忽然說道，“你的窗戶沒關(guān)好，夜晚山里氣溫很低，你剛到這還無法適應(yīng)這里的氣候，很容易生病?！?/br>
    溫芙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還亮著燈的衣帽間，剛才出來時沒用多少時間，窗葉還半開，就去給他開門了，這么一說……確實有點冷。摸了摸冰涼的手背，溫芙準(zhǔn)備站起來，但被厄文按住了肩膀。

    隔著薄薄的睡衣能感覺到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很涼，房間的燈是暖光，將厄文的皮膚照得白而冷，溫芙的鼻尖嗅到他靠近時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很熟悉。

    溫芙嘴角向下，這個味道不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厄文將牛奶塞到她的另一只手，輕輕說了句趁熱喝，便迅速向衣帽間走去。

    拉好窗戶后，看著墻壁上設(shè)計別出心裁的天使開關(guān)，厄文難免感嘆父親的區(qū)別對待。

    視線掃過桌面上仿佛被人擦過朝著一個方向的整齊水痕，厄文不禁搖了搖頭，連擦桌子用的都是不吸水的布，難怪即便來到天天下雨的地區(qū)，也絲毫沒有帶傘的自覺。

    從鉤子上拿過一條毛巾，仔仔細(xì)細(xì)地擦干凈桌面每一角，厄文的強(qiáng)迫癥才停下來。

    他習(xí)慣性翻過毛巾另一面，卻在上面看見顯眼的污跡，厄文很肯定他在替溫芙整理衣帽間的時候，順便將她的桌子也擦過一遍了，不存在桌面還會這么臟的可能。

    ——是泥土，

    厄文盯著指尖的褐色泥水，轉(zhuǎn)頭看了眼臥室坐在床邊上的溫芙……

    “你做的蛋糕味道很好?！?/br>
    溫芙伸手將凌亂的卷發(fā)撩到耳后，細(xì)細(xì)地品嘗著甜蜜的奶油糖霜，夸贊了一句，盡管很難相信，但不得不承認(rèn)味道相比高級下午茶餐廳的甜點也不逞多讓，一個除了看書幾乎沒別的愛好的知青男，居然會做出這么好吃的點心。

    她分心抬眼看著剛走過來的厄文，金發(fā)像是剛梳過一樣柔順，可惜少年的臉上毫無表情，一點沒有年輕人的生氣。

    厄文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下，從床頭拿過遙控器將空調(diào)打開。

    “我和你是不是有些誤會？”厄文看著低頭吃蛋糕的溫芙，沉默了一會才開口。

    “什么？”溫芙抬起頭，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住了。

    “第一天去學(xué)校，你沒理由突然生氣?！?/br>
    厄文想起她下車時淋了一會兒的雨。

    想到這他有些后悔自己太直接，連語言都沒組織好，就把想問的都問出來了。

    床頭柜上的模型是一只雪白的長耳大兔子，溫芙的的喜好完全沒變，厄文閉了閉眼，發(fā)現(xiàn)無法做到正視她后只能把視線放在這只做工精細(xì)的兔子上。

    誤會？溫芙看著面對面不敢和自己對視的男孩，明明十指都偷偷交迭在一起了，卻還是一副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樣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偷偷關(guān)注著厄文罕見的小動作，一邊陷入思緒他說的誤會是什么。

    沙坑，雨夜，這些畫面只電花火石的在她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瞬間，連溫芙自己都沒能意識到，她的臉慘白下來。

    她清楚自己的神經(jīng)過于敏感了，那是噩夢？那是現(xiàn)實。連她自己都無法肯定，這些在她生活中遍布痕跡，無時無刻都在摧毀她的記憶是否真實。

    溫芙抬頭，看著記憶里的主角側(cè)臉平靜無常，一絲不亂的金發(fā)完全沒變過，連看大白兔的眼神都自帶嚴(yán)謹(jǐn)?shù)挠^察意味。

    她看著這張臉太多年了，從幼年起就經(jīng)常冷著臉抱著厚厚的書本坐在陽光下看。

    她無數(shù)次躲在暗處，希望從這家伙的灰綠眼睛里看出什么變態(tài)陰冷的想法，譬如想活埋了她的那種神情，可惜除了成天與書本打交道，厄文跟正常小孩沒什么區(qū)別，這么說也不對，他小時候喜歡堆沙堡，但不是和同齡小孩一起，是的，獨來獨往也不正常。

    可能是她沉默的太久了，厄文忽然扭過頭，用一種讓專注而純粹的眼神看著她，溫芙突然有些不確定他和記憶里的那個惡魔是不是同一個人……

    手中杯子里的牛奶不再冒熱氣，夜里巨大的風(fēng)聲隱隱從窗外傳來。

    她恍惚起來，她可以想象在黑暗的山林四處是被風(fēng)卷起的殘枝斷葉，變成明天這片土地的養(yǎng)料，她實在不喜歡這塊陰雨連綿的地區(qū)，總能讓人的心情和低落，憂傷掛鉤。

    “我只是今天情緒有點不好?！睖剀讲蛔杂X收緊雙手，握住杯壁的手指發(fā)涼，“我很抱歉下午一聲不吭地將我對來到這的不滿全都撒在你身上?！?/br>
    寂靜的房間一股難以言說的氣氛蔓延開，厄文看見溫芙目光渾噩陷入某種思緒里，然后輕聲細(xì)語著說著抱歉，木然的神情卻好像不是在跟他說話。

    被溫芙的異常影響，厄文隱隱約約覺得，下午那種躁動不安的感覺，在占據(jù)本該因溫芙的話好轉(zhuǎn)的心情。

    “沒關(guān)系?！倍蛭膶剀绞掷镆呀?jīng)變溫的牛奶放在一旁，“明天有很多時間，我們可以坐車去了解下當(dāng)?shù)??！?/br>
    “雖然這里氣候很糟糕，但我想有些地方會讓你喜歡上這里的?！闭f著的同時，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明明是冰涼的手，負(fù)重般的壓力卻因觸碰消失殆盡。

    他沒想過她會是因為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太過偏僻潮濕才用惡劣的態(tài)度對他，他這算是被波及了嗎？

    說實話，他對這個總是下雨的小鎮(zhèn)挺滿意的，足夠令人安靜下來，足夠有更多閑暇的時間陪伴在一起。

    凝視著將頭低下的溫芙，厄文的目光里像是雪山最深處的森林，在冷霧散盡后露出云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