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離對此事自然是心知肚明，不過藍宏業(yè)真的如此做了，他也是相當生氣，冷聲道，“藍大人，河道改建之事非同小可，你怎可因私廢公，若汛期到來之前，不能完工，子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這后果誰來擔？”

    藍宏業(yè)喉嚨發(fā)干，腦袋發(fā)暈，哪里說的出話來！當初女兒非要他拿工程款來幫助她，他就想過一旦東窗事發(fā)，一切就全完了，可如果不幫，女兒就尋死覓活，他也是沒有辦法！

    本來他還一直存有僥幸心理，想著只要快快想辦法將河道改建之事做完，就不會有事?？烧l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這種事哪里隱瞞得了！“臣、臣該死——”

    “你知道該死就好！”宣景帝一拍龍案，“你死之前，把私吞的銀兩全部還回去，河道改建之事若有半點差池，朕誅你九族！”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藍宏業(yè)面無人色，碰碰叩頭，“臣該死！皇上處死臣，臣絕無怨言，求皇上饒過臣的家人……”

    “藍大人，”君夜辱皺眉，“你家人的命是命，受水患所苦的那些子民的命就不是命嗎？還不快回去將私吞的銀兩如數(shù)繳出，只是求饒又有何用？”

    君夜離神情冷然：那筆銀兩去了何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把藍宏業(yè)給賣了，他現(xiàn)在也拿不出三萬兩銀子來，今兒這事，他交代不下來了。

    藍宏業(yè)抖得像風雨中的落葉，臉如死灰，好不絕望。

    “藍宏業(yè)！”看他還在猶豫，宣景帝自然以為他要錢不要命，氣得“忽”一下站了起來，“到這般時候，你還死不認錯，是不是？好，很好！來人！”

    “在！”侍衛(wèi)立刻進殿，俯首聽命。

    “立刻帶禁衛(wèi)軍前往，抄了藍家，找回三萬兩公款，其余家產(chǎn)全部充公！”宣景帝衣袖一揮，出言決絕。

    “遵旨！”

    藍宏業(yè)全身一軟，癱了下去。

    沒有錢，什么都沒有，到時還不回來，他、他要怎么辦？與海角小樓做交易之事，根本就瞞不住了！

    “父皇息怒，”君夜離向上一拱手，“保重龍體要緊?！?/br>
    “是啊，父皇，”君夜辰也接上話，“此番是藍大人犯下大罪，父皇依律而辦就是，別氣壞了龍體?！?/br>
    宣景帝氣恨地坐下去，白著臉沒說話。

    這時，殿門口響起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太后駕到！”

    “母后怎么來了？”宣景帝微愣，立刻起身相迎，君夜離兄弟兩個也一起跪了下去，“參見母后（皇祖母）?！?/br>
    太后高貴端莊的臉上此時一片慍色，擺手道，“皇兒請起?！?/br>
    宣景帝扶著她坐到椅子上，道，“母后不在后宮歇息，怎的親自過來？”太后一向識大體，從不干預朝政之事，這會兒滿臉怒氣，必定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太后道，“原本這朝政之事，哀家是不會過問，不過皇兒一向嚴禁宮中人與海角小樓那種地方的人來往，可這后宮卻有人明知故犯，敗壞皇宮聲譽，哀家怎能不氣！”

    君夜離唇角一抿，暗暗冷笑：看來在對待海角小樓的態(tài)度上，除了他之外，就連太后這見過大風大浪之人，也不能免俗，羞于與之為伍。所幸紫凝遇上的是他，不然等知道她真實身份的那一天，必定是要決裂的了。

    “當真？”宣景帝亦是又驚又怒，“母后所說是誰？”

    太后冷冷看一眼藍宏業(yè)，“原來藍大人恰巧在此，哀家正好問一問，藍德妃與海角小樓做交易，花大筆銀兩求子之事，你可知情？”

    宣景帝先是一愣，繼而前后一聯(lián)想，頓時大怒，“藍宏業(yè)，你好大的膽子！”原來這逆臣竟是拿工程款給了海角小樓，以助藍德妃懷上龍?zhí)?！如此居心叵測，拿朝政大事當兒戲，簡直、簡直——

    “臣該死！臣該死！”這種情況下，藍宏業(yè)哪里還能辯解，除了一個勁兒叩頭認錯，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果然如此，”太后氣得直喘，“皇兒啊，這朝中怎能有如此不明法紀的臣子，后宮也斷不該留這般算計的妃子，是我西池的不幸啊……”

    “母后息怒，兒臣定會嚴懲不貸！”宣景帝忍怒好言相勸，“請母后回宮歇息，莫要氣壞了身子?！?/br>
    “造孽啊，造孽啊，”太后顫顫巍巍起身，邊走邊道，“可憐了那幫難民……”

    送走太后，宣景帝越想越是按捺不住火氣，厲聲道，“來人，將藍宏業(yè)押入天牢，稍候朕會親自審問！”眼下先處理河道改建之事要緊，不然就來不及了！

    “是！”侍衛(wèi)上前，拖了藍宏業(yè)就走，他早已目光呆滯，沒了三魂七魄，像個活死人了。

    “辰兒！”宣景帝沉聲叫，“河道改建之事非同小可，朕交由你去辦，一定要在汛期到來之前完成！”

    “兒臣遵旨！兒臣這就去辦，先行告退。”君夜辰胸膛一挺，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父皇將如此重要之事交給他去辦，自然是格外看重他這個太子，他必定要好好表現(xiàn)，讓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

    君夜離明白父皇的意思，這些年父皇偏愛二弟，他不是不知道，而且對他這個皇長子也是有意壓制，目的何在，大家心知肚明。所以，他很聰明地選擇了避其鋒芒，伺機而動。一個人是否可以造就，是上天早就注定，不是你想扶持誰，誰就能人生得意，是龍遲早要翱翔九天的，他怕什么。

    “兒臣告退。”君夜離施了一禮，也退了出去。紫凝去向梅霜皇后請安，時候也差不多了，要過去看看才行。

    “紫凝在嘉元宮？”宣景帝叫住他，“朕正要過去，你且在此稍候，朕會將紫凝帶過來。”

    君夜離心中雪亮：父皇是知道藍德妃一定也在，所以要當著后宮妃的面處理她的事，殺一儆佰？“是，父皇?！?/br>
    嘉元宮里，眾妃都坐在一起說說話，藍德妃總覺得心神不寧，臉色也不大好，看上去就沒什么精神，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霜皇后雖不怎么說話，也不見對誰特別在意，然每一個妃嬪的反應她都瞧在眼中，見狀關切地問道，“藍meimei似乎有心事，怎么了嗎？”

    藍德妃一下回神，勉強一笑，“有勞皇后娘娘掛念，臣妾沒事，就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了?！彼辉^，還不知道如今的嗜睡、沒有胃口等都是有孕的正常反應，否則也不會如此安靜了。

    寒妃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已經(jīng)有過類似經(jīng)歷的她，很容易想到了什么，“藍meimei可要好生注意身子，大意不得，若是像你這不中用的jiejie這般，那可就……”

    說著話她低下頭去，眼圈兒早紅了，眾人只當她是被觸動傷心事，因為她對自己構(gòu)不成什么威脅，也都紛紛勸說寬慰，一派姐妹情深樣。

    紫凝心知肚明，自是不動聲色，算算時辰，她派人散播出去的消息也該傳到太后耳中，皇上一旦知曉藍家父女之事，就必定會發(fā)雷霆之怒，藍德妃的好日子，到頭了。

    “jiejie別難過，總還會有機會的，”藍德妃大概是想到自己夢想成真在即，精神瞬間好了很多，“jiejie還年輕，皇上又格外恩寵jiejie，一定會好的！”

    寒妃苦笑著搖頭，“我是不指望的了——”

    “皇上駕到！”

    果然來了。紫凝眉一揚，站起身來。

    梅霜皇后頗為訝異，這種時候，宣景帝一般是極少來她這嘉元宮的，今日是怎么了？想歸想，她即率一眾妃子起身相迎，“臣妾參見皇上！”

    “都起來，”宣景帝面無表情，讓人難窺他心中所想，“坐。”

    梅霜皇后坐到他身邊，溫柔一笑，“皇上今兒個怎么過來了，是有什么吩咐嗎？”

    宣景帝冷目一掃藍德妃，“藍云兒?！?/br>
    這名字一入耳，紫凝就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一切盡在掌控，她安然坐著，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藍德妃立刻起身，“臣妾在！”一般而言，宣景帝若是連名帶姓地叫她，就準沒好事，她心中先打起鼓來：皇上看起來相當生氣，而且似乎還是沖自己來的，會是什么事？難道——

    “你可知罪？”宣景帝語氣很平靜，似乎是想給藍德妃一個主動坦白的機會？

    藍德妃心中一跳，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撲通跪了下去，“臣妾駑鈍，請皇上明示！”

    宣景帝冷笑一聲，“藍云兒，你做過什么，心中有數(shù)，朕也早已知道，朕是給你一個自己認錯的機會，你若不知好歹，朕又豈會饒你！說，你可知罪！”

    梅霜皇后心下暗驚，不安地道，“皇上，這……”

    “朕自有主張，你不必管，”宣景帝冷聲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誰都不準替她求情！”

    眾妃被他聲色俱厲的樣子嚇到，更是有些莫名其妙：我們都不知道藍德妃到底做了什么錯事，想替她未必也沒個說辭吧？這到底是怎么了？

    藍德妃慘白了臉，胸口更是發(fā)悶，陣陣欲嘔，沒了主張：聽皇上這話意，難道已經(jīng)知道她求助于海角小樓之事？應該不可能啊，她做的極其隱秘，怎么可能走漏風聲？

    如果不是這件事，那會是什么讓皇上如此生氣？如果她貿(mào)然承認了，皇上氣的又不這件事，豈不冤枉？一時之間，她心中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始終張不開口。

    “你是不想承認，對嗎？”宣景帝衣袖一揮，厲聲道，“藍云兒，那就別怪朕不講情分！你與藍宏業(yè)置子民利益于不顧，私自挪用河道改建之款，與海角小樓做交易，你還不承認？！”

    “什么？”梅霜皇后大吃一驚，“藍meimei，你、你怎么——”挪用朝廷工程款，與海角小樓交易，無論哪一條都是死罪，藍德妃怎么……她年幼不懂事也就罷了，怎么藍宏業(yè)也如此不知輕重，明知是死罪，還要去犯？

    藍德妃瞬間臉如死灰：原來皇上真的知道了？！“臣妾冤枉！”這種情況下，是咬死也不能認的，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皇上莫要相信小人饞言，臣妾沒有做過，從來不認識什么海角小樓的人，皇上明察??！”邊說邊磕頭，好不絕望！

    眾妃更是大為吃驚，但也有存了私心者，知道藍德妃這一下算是完了，藍家肯定也逃不過這一場劫難，后宮少了個競爭對手，真是蒼天有眼！縱使有心地善良者，可宣景帝早已有言在先，不準替藍德妃求情，她們誰敢多這個嘴。

    宣景帝緩緩搖頭，眼里竟有殺機閃過，“藍云兒，你以為你不承認，朕就拿你沒法子？不妨告訴你，藍宏業(yè)已被押入天牢，朕也命人去抄了藍家，你們父女做下的事，證據(jù)確鑿，你如何抵賴？！”

    藍德妃震驚抬頭，看到宣景帝決絕的樣子，終于明白事實無可挽回，她“母以子貴”的夢想破滅不說，還替自己招來這殺身之禍，要怎么辦？！“臣妾……臣妾冤枉……”

    梅霜皇后已看出事情是真，無奈道，“藍meimei，你怎可如此糊涂？你明知道皇上有言在先，怎能反其道而行？藍大人他……唉，你讓本宮說什么好！”

    孟賢妃嘆了口氣，一臉惋惜，“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藍meimei，你還這么年輕，皇上對你也是諸多眷顧，來日方長，總是有機會的，為何一定要找海角小樓？魅王妃醫(yī)術之高超，無人不知，你……”

    話說一半，她陡然想起先前紫凝替藍德妃調(diào)理身子，卻鬧到那般劍拔弩張的地步之事，也覺得這話不合時宜，也就住了口。

    “皇上息怒，”寒妃起身拂了一拂，“藍meimei年紀小，思慮事情不夠周全，此番也是求子心切，并非大jian大惡之人，皇上能否網(wǎng)開一面，饒她這回？”

    藍德妃失神的眸子看向她，說不感激那是假的，旁人都先顧著責備她、埋怨她，只有寒妃替她說話，這份情意，也著實難得了。

    “寒兒，若只是藍云兒私自跟海角小樓來往那么簡單，”宣景帝搖頭，怒氣未消，“朕多少也能顧惜她一些，可這私吞工程款，延誤河道改建之事，關系著千千萬萬子民的性命，讓朕如何饒她？！”

    寒妃唇角一抿，也無法可想了。

    “來人！”宣景帝一聲厲喝，“將藍云兒押入天牢，好生審問！”

    “是！”

    “皇上饒命！”藍德妃嚇得魂不附體，慘聲叫，“臣妾冤枉，皇上饒命啊……”

    “朕饒你不得！”宣景帝厭惡地轉(zhuǎn)過臉，“你最好將海角小樓之事一五一十招供出來，否則朕絕不輕饒，還下去！”

    “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在藍德妃凄慘的叫聲中，被兩名侍衛(wèi)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肚腹中傳來陣陣絞痛，她氣息一窒，叫也叫不出了。

    包括梅霜皇后在內(nèi)，所有妃子都心有余悸，不敢出聲。皇上對海角小樓之事，果然還是諱莫如深，以后要千萬小心，別惹禍上身才行啊……

    “你們也都聽仔細了，”宣景帝警告似地一一掃過眾人的臉，“以藍云兒之事為戒，哪個若敢違抗朕的話，就別怪朕不講情分！”

    眾妃立刻起身，惶恐地道，“臣妾不敢，皇上息怒！”

    宣景帝冷哼一聲，起身道，“紫凝，隨朕來，朕有話問你?！?/br>
    紫凝緩緩起身，“是，皇上。”

    回到正陽殿，已等候多時的君夜離伸出手，紫凝很自然地將手放進他手心，輕搖一下頭，示意自己沒事。

    今日一切原本就是他們兩個早就計劃好的，在確定藍德妃懷孕之后，君夜離就安排人上了奏折，指藍宏業(yè)私吞工程款，而后紫凝讓人在后宮議論，說是藍德妃與海角小樓的人往來，借太后之口告訴宣景帝，后面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現(xiàn)在看來，事情已成，藍德妃將永世不得翻身，當初她有眼不識金鑲玉，受林才人所騙，想要謀害紫凝，如今落到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藍云兒之事，你們早已知道？”宣景帝坐到龍椅上，目光冷然地看著他兩個，忽然發(fā)問。

    君夜離并無半點驚慌之色，坦然道，“回父皇，兒臣早幾日已接到地方上報，說是河道改建之事停滯不前，心生疑慮，曾秘密派人前往查探，查到藍德妃一事，確實早已知道，接著就稟報了父皇?！?/br>
    這么說原也無可厚非，只不過一切是他和紫凝一手促成的而已。

    宣景帝沉默下去，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隔了一會，他看向紫凝，“紫凝，朕一直想要問你，你這一身超絕醫(yī)術，是何處學來？”

    紫凝心中一動，跟著不動聲色地一笑，“皇上是在懷疑我嗎？”宣景帝真不愧一國之君，不似尋常人那么容易蒙騙，對于可能危害到他江山社稷的人或者事，都會有種異乎尋常的敏銳感，在他面前，還真不能輕易動心思。

    “也可以說是懷疑，”宣景帝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傳聞海角小樓無所不能，樓主天上公子天洛塵的醫(yī)術就是天下無雙，至今無人可以超越，你的醫(yī)術與他相比，又當如何？”

    我若能超過師父，倒正應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句話了。紫凝暗暗冷笑，神情依舊淡然，“皇上謬贊了，我的醫(yī)術比起天上公子，還差得遠，我久聞他醫(yī)術超絕，早有心結(jié)識，不過皇上對海角小樓如此抵觸，我亦不想惹皇上生氣，此事不提也罷?！?/br>
    不就是蒙人的話么，誰不會說，她跟師父之間的淵源，說了這些人也不會明白。

    宣景帝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原本犀利的目光慢慢變的柔和，繼而有些迷茫，現(xiàn)出某種只有在憶及最美好的回憶時，才會出現(xiàn)的夢一樣的柔情，低語道，“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