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以后見？”

    “沒問題。”

    半小時后，我走進咖啡館，遠遠地就看到蘇容對我打招呼。他穿著一件普通的運動服外套和牛仔褲，青春氣息十足，更像夢中的穆榮了。我的心砰砰跳著，向他走過去。他很親切地對我招手。我坐在他對面，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他對我笑一笑：“你喜歡喝什么？我請你喝?！?/br>
    “我請你吧。”

    “不，我請你，上次的事我還沒感謝你呢。”仿佛看穿了我怕他多花錢，他笑道：“而且正好我有優(yōu)惠券?！?/br>
    我沒再堅持，胡亂點了一杯咖啡。心里盤算著怎么開口。很顯然，肯定不能一上來就說：我可能是你前世的戀人，你認出我了嗎？你是那個小少爺穆榮嗎？

    這么說了之后，只怕這孩子要把我當精神病。再說，我還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到底只是一場荒謬的夢境，還是我現(xiàn)實的預演。我還是有點懷疑那個夢只是記憶碎片的夢中重組。

    他又開了口：“你喜歡去酒吧聽歌嗎？我有幾張免費的票。”

    他遞過幾張票，是幾周以后一個酒吧的小型演出。又一個巧合出現(xiàn)了：他喜歡音樂。

    我接過票：“如果我那天不需要加班，我就去。我會盡量不加班?！?/br>
    “你工作很忙？”

    “對。很忙。你呢？你做什么工作的？”

    問完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大傻子——他是送餐的呀！怎么會問這么愚蠢的問題？

    第69章 地下

    他有點不好意思似的笑了：“這要看從哪個角度看了。如果從時間投入的角度，我有個自己的樂隊，經(jīng)常會有一些演出。但是如果從賺錢的角度，送外賣掙得多點?！?/br>
    果然是阿榮，他不是個普通的外賣小哥，他是個音樂人！我驚喜地問：“所以那是你的演出對嗎？”

    “對。而且是我們第一次售票的專場。”他靦腆地笑了：“歡迎你去捧場啊。不過你不用花錢，要喝什么我請你?！?/br>
    “不不不，那我一定要支持你。網(wǎng)上可以買票嗎？”

    “這怎么行？說是感謝你，卻成了賣票給你?！彼Σ坏鼐芙^：“這真不行?！?/br>
    “今天的咖啡錢你付了不就行了？”

    “咖啡當然是我請，演出你要去就免費去。要不我真的不好意思?！?/br>
    我見他堅持，只好點點頭：“好吧，其實你真的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我平時也會花錢看演出的。藝術(shù)家就是需要觀眾支持的嘛。”

    “反正這次就不行?！?/br>
    我笑了，覺得他執(zhí)拗得很可愛：“演出是不是不太掙錢？”

    “說不太掙錢，其實都有點往我們臉上貼金?！彼Φ溃骸按_切地說，我們這種無名樂隊，目前還處于經(jīng)常賠錢的狀態(tài)。不過最近已經(jīng)好多啦，這兩個月都沒有虧錢！”

    難怪他要送餐，我心疼地問：“送餐很辛苦吧？”

    “還好啦。不需要掙太多錢就不辛苦。把食物送到人們手上的時候，他們常會露出開心的笑容。我喜歡那些笑容?！?/br>
    我怔怔地聽著。沒錯，就是他。不管是富二代還是送外賣的男孩，穆榮永遠是快樂的，可愛的。我越看他和我的夢中人越像，恨不得立刻抓住他的手，對他說：阿榮我給你錢！你專心搞音樂就好，不要送餐了！

    我壓抑著內(nèi)心的沖動，盡量平靜地與他閑聊：“那你今天有演出嗎？”

    “今天沒有，昨天和前天都有。一般星期天的晚上都沒有人看演出了，大家第二天都要去上班?！?/br>
    “啊，真遺憾。要那么久才能看到下一場?！?/br>
    “平時周末我們也在酒吧唱。不過那種演出，一般都不能唱自己的歌?！?/br>
    “那我也要去看。至少要下周末了對嗎？好想現(xiàn)在就看你們演出呀?！?/br>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看排練。我們今天下午排練。一會兒就開始了?！?/br>
    “好啊好啊，你不需要送餐嗎？”

    “今天的送完了。每天掙到100塊錢就收工。”他樂呵呵地說：“現(xiàn)在跑熟了，跑兩三個小時就能完成目標。”

    天啊，三個小時才能賺100塊。這杯咖啡用了優(yōu)惠券也要15塊。我頓時歉意地說：“那咖啡還是我請客吧。”

    “說好了我請就是我請。”

    “你們在哪兒排練？遠嗎？”

    “不遠，就在你們小區(qū)?！?/br>
    “??？真的嗎？我們小區(qū)有排練室？我怎么從來沒聽見過有樂隊排練的聲音？”

    他笑了：“你們小區(qū)可是著名的音樂勝地呢，你不知道嗎？”

    我驚訝極了：“我真的不知道?！?/br>
    “想去嗎？我?guī)闳??！?/br>
    我們倆回到小區(qū)里，他熟悉地走到一塊綠地中間，那里有個像傳達室一樣的水泥房子，他指著簡陋的、荒草掩埋的入口說：“就在這里?！?/br>
    這房子我從沒進去過。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個地下室入口。樓梯是水泥的，老舊破敗。我一直以為這是個類似變電站之類的房間。我從不知道這里有地下室。

    我猶豫了，有點不敢進去。雖然他有穆榮的臉和聲音，但在這個現(xiàn)實的世界里，他是我剛剛認識了一天的陌生男性。我有點不敢跟他鉆這種地下室。

    他看我猶豫，理解地問：“你是不是害怕？”

    我被他說中心事，心里猶豫，覺得如果他真的是穆榮，我怎么可以不信任他？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個不灑脫的事兒媽？

    正在躊躇，一個提著一袋水果的大媽走過來，對他說：“小蘇，你房租可該交了啊?！?/br>
    “沒問題劉阿姨，我這兩天就過去交費?！?/br>
    “你說你們這群孩子，也不說好好找個工作，就知道玩。”

    “劉阿姨，我有工作。我送餐呢。”

    “送餐那是正經(jīng)工作嗎？好好找個踏實地方上班，別老整這些沒用的。對了，提前跟你說一下：今年的六一兒童節(jié)，咱們居委會要辦個晚會，你們出個節(jié)目。別弄那太吵的，唱個大伙兒愛聽的?！?/br>
    “沒問題沒問題。您讓我們唱什么，我們就唱什么。保證您愛聽——《酒醉的蝴蝶》好不好？”

    “也不用那么照顧我們。唱個年輕人喜歡的，英文的！那什么嘎嘎啊，霉霉啊，都行?！?/br>
    “劉阿姨，您可太時髦，太有品位啦。嘎嘎和霉霉您都愛聽呀？”

    “嗨，瞎聽唄。你這孩子，嘴這么甜，應該去賣房子。我跟你說，樓下中介可不少掙錢，他們是按房價提成。你想想，北京現(xiàn)在這房價，他們這一單得掙多少？可比你送餐強多了。”劉阿姨笑著對我說：“這姑娘一看就是個有正經(jīng)工作的，你回頭也勸勸他。挺好的孩子，別老這么不著調(diào)?！?/br>
    我忍著笑：“好，我勸勸他?！?/br>
    劉阿姨走了，我好奇地問：“劉阿姨是你的房東？”

    他笑道：“對，這幾個小區(qū)的地下室都是統(tǒng)一出租管理的，劉阿姨就是這里的地下女王?！?/br>
    “你們也住這下面？”

    “這下面是排練室，按小時出租的，不能住?！彼噶酥概赃叺乃牵骸拔易∧沁叺陌氲叵率摇Ｄ沁厳l件比較好，有天井和窗戶。你今天要看彩排嗎？”

    我連忙點頭：“好啊，你帶路吧?！?/br>
    他會心一笑：“劉阿姨解除了我的犯罪嫌疑?！?/br>
    在他面前，我很難撒謊。我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啊。我是有點謹慎。”

    他連忙說：“別這么說，女孩子小心點是應該的。就是我們男生，如果有人要帶我一個人下這種地下室，我也不敢隨便跟他下去。我還怕他打悶棍呢。”

    我忍不住笑道：“你不是沒錢嗎？還怕劫道兒的？”

    “壞人可不知道我這么窮啊。我又不能天天把兜翻外面走路?！彼Φ溃骸拔疫€有個手機，這手機里，還有話費呢?！?/br>
    我倆一邊說笑，一邊往下走。這樓梯倒不是很黑，一路都有聲控的燈光。地下室很深，走了好幾層，才看見有一道厚厚的門，通向一道走廊。他高興地說：“就在這里了。”

    這扇門很特別，似乎是暗沉的金屬鑄就，極為厚重，門框是一圈粗獷的混凝土，洞口都是圓角的，把門緊緊包住，就像科幻電影里的秘密實驗室入口。

    我恍然大悟：“啊，這是防空洞。”

    “確切地說，是地下人防。防核武器什么的。”

    “租金多少錢？”

    “我們都租白天沒人的時段，這樣便宜，一小時30塊，每周排練兩次，每次三四個小時。如果有正式一點的演出，有時候會排練得長一點?！?/br>
    “這么便宜？”

    “再多的錢，我們這幫人也沒有呀?！?/br>
    “難怪叫地下音樂，原來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地下?！?/br>
    我好奇地跟著他往里走，一路上他嫻熟地提醒我躲避腳下的積水坑。這里大得超乎我的想象。一路上，我看到很多房間門上都貼著一個樂隊的標識，里面隱約傳來音樂聲。

    “這都是樂隊自己的排練室嗎？”

    “有的樂隊比較有錢，就會自己單獨租一個排練室。劉阿姨這里沒什么設(shè)備，所以便宜。好的排練室一個小時好幾百呢?！闭f著，他推開其中的一扇門：“到啦，就是這里?！?/br>
    屋子里坐著兩個男生，一個胖胖的，卷發(fā)，穿著一個小熊體恤衫，戴著個黑框眼鏡，整個人也像個小熊，坐在那里鼓搗鍵盤。另一個身材高瘦，頭發(fā)半長不短，半遮著眼睛，看起來比較酷，是鼓手。

    蘇容進門就介紹我：“這是張琳?！庇种钢莾晌恍Φ溃骸斑@是小熊。這是花崗巖。你也可以叫他阿花，阿崗或者阿巖。都是他?！?/br>
    他沒有對我做任何有關(guān)身份的介紹，那兩位男生也不多問?；◢弾r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小熊笑著打量著我：“琳兒啊，你咋就空著手來了呢？沒拎點吃的啊？”

    我本能地回答：“我今天就是臨時過來……”

    蘇容笑著對小熊說：“你少吃點吧。瞧你這肚子?！庇只仡^對我說：“你別理他。”

    小熊做嘆氣狀：“你這天天送餐，每份里偷兩塊rou給我吃，也就夠養(yǎng)活我了。”

    我忍不住笑了，對蘇容說：“早知道這里這么多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就把那份栗子蛋糕留給你們了?！?/br>
    小熊對我豎起大拇指：“好！夠意思！”又揉著蘇容的頭發(fā)悲嘆：“胳膊肘沖外拐的貨！唉，都是我把你這孩子給慣壞了?！?/br>
    蘇容就要掐他，花崗巖在旁邊一言不發(fā)，卻開始打鼓，仿佛給他倆助興，鼓勵他們打得再激烈些。

    大家笑成一團，我就這么認識了蘇容和他的樂隊。他們的樂隊叫酥魚。我笑道：“聽起來很好吃。”

    小熊一本正經(jīng)地說：“當然，這樣餓了的時候，可以就著樂隊的名字下飯?？梢灾苯映裕梢詽仓?，可以燒一下再吃……”

    蘇容對我笑道：“你別聽他瞎說?！?/br>
    他們聊了幾句，就開始排練了。一旦排練，大家就都很認真。我雖然喜歡看，但又覺得有些打擾。待了一會兒，也就告辭離去。蘇容特意停下來，送我上去。他熱情地說：“以后隨時來玩。”

    我點點頭：“不用送了，你回去吧?！?/br>
    他對我笑了笑，回到他的音樂世界里去了。他的笑容如晴空一般爽朗干凈，沒有一點點曖昧的暗示。

    我有點傷感。好消息是，他不是個普通的外賣小哥，他是個懷揣音樂夢想的外賣小哥。但壞消息是，一個玩音樂的外賣小哥，恐怕比普通的外賣小哥更不適合做戀人。說不定他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甚至說不定還不止一個——我聽說，搞樂隊的人都很亂。他也會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