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shí)，日已偏西，徐丹溪微微想要起身的樣子。骨扇放在桌上，被他拿起又放下。

    阮明姝看在眼里，以為他是另有事情，急著告辭，便起身笑道：“時(shí)候不早了，多謝徐公子百忙之中為我們解惑。這織染坊，云西和我們姐妹倆都有意。至于何時(shí)辦、如何辦，分工分成如何，這些我們后面再慢慢商議吧?！?/br>
    “好，好。”徐丹溪連聲道，忙起身朝她們回禮作揖。

    阮明松正要讓紅綾送他下樓，卻聽徐丹溪有些局促道：“阮小姐，其實(shí)不才今日來，是另有一事相求。”

    阮明姝聞言，正要問何事，就聽紅綾干咳一聲，狠狠瞪了徐丹溪一眼。

    徐丹溪一看，登時(shí)灰心喪氣：“啊，還是算了，下次再同您商量吧?！?/br>
    說罷，便要告辭。顯然心情低落，不愿逗留。

    阮明姝這還能猜不到？

    她當(dāng)下笑回：“徐公子要說什么，我大概知道了。明日家父恰巧有空，徐公子若是有什么大事，可到寒舍同他談?wù)?。我讓紅綾給你奉茶?！?/br>
    *

    鋪?zhàn)尤章鋾r(shí)便關(guān)了門，阮明姝讓meimei和綠綺先回家。

    洛云西則留下，陪她說了好久的話。

    “云西，多謝你。我現(xiàn)在心里雖難受，但總覺得將來會(huì)好的。我還年輕，還有許多事未做，許多地方未去。你別擔(dān)心，無需為我傷神?！比蠲麈罩氖郑屑さ?。

    洛云西笑著搖頭：“傻姑娘，我是過來人?！?/br>
    哪有說得這么輕巧。

    末了，她又問：“你是不是想去吳州？”

    阮明姝訝然，秀眉微揚(yáng)：“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

    洛云西輕笑一聲：“你們兩姐妹啊，今日一個(gè)問織布，一個(gè)問風(fēng)土人情，徐公子都叫你們問倒了！”

    阮明姝先是笑笑，隨后卻是不自覺的一聲輕嘆。

    洛云西看向她，眼神里盡是同情心疼，放佛在看自己一般。

    良久，阮明姝才開口，低低道：“我總是想他?！?/br>
    白天閑下時(shí)便想，晚間做夢也不得安穩(wěn)。

    “你覺得換了個(gè)地方，就不會(huì)想了么?！甭逶莆鲉査?/br>
    阮明姝搖搖頭：“不是，恰恰相反。我想走，是因?yàn)樽约赫娴南肴ソ峡纯?。其?shí)早些年，我便想著，以后爹爹高中做官、meimei成家了，我就一個(gè)人到處走走停停，最后再回相州老家，買個(gè)宅子，舒舒服服老去?！?/br>
    “而我現(xiàn)在，又有些不敢走。我怕他回京城時(shí)，我還在吳州，他一定氣極了......也許再也不想見我?！比蠲麈]上眼，這些隱秘心事，也只能在洛云西面前說說了。

    “你呀?！甭逶莆魅滩蛔u頭嘆息，“在陸府呆得好好的，天天想走。如今走了，又怕將軍再不見你......”

    阮明姝并未對(duì)她細(xì)說許多，洛云西自然也不知其中曲折。

    她想了想，覺得長痛不如短痛，索性點(diǎn)醒阮明姝：“明姝，你不要再想著將軍回來如何如何了，先將自個(gè)兒的心理清楚吧。要么，不要再作鬧，同將軍安心過下半輩子。要么，就徹底離了他，找個(gè)能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如意郎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br>
    “即便陸將軍喜歡你，但他不是個(gè)可以任性妄為的毛頭小子，他要顧及的東西太多了?！甭逶莆髡f著，不由壓低聲音，“況日后，他若得登大寶.......三宮六院，你想想看吧?！?/br>
    阮明姝身子一顫，手中茶杯險(xiǎn)些沒拿穩(wěn)。

    說話間，樓下傳來熟悉的哨聲。

    “你弟弟來接你了。”洛云西收起話匣子，輕輕拍了拍阮明姝瘦削的肩膀，“快回家吧，我也回去歇息了?！?/br>
    阮明姝緩緩站起身。

    “你這個(gè)弟弟，挺好的?！迸R走時(shí)，洛云西忍不住說了這么一句。

    阮明姝知她話外之意，只笑笑，搖搖頭。

    夜風(fēng)清涼，如水月色下，少年跳下馬車，望向她的眼神永遠(yuǎn)清澈溫柔。

    “阿姐，義父擔(dān)心你，催我過來?！彼忉尩馈?/br>
    阮明姝因他這聲“阿姐”，心中涌出些許愧疚之意。但她實(shí)在說不出什么，也不能說什么。只如以往無數(shù)歲月靜好的日子般，微微向他點(diǎn)頭，在紅綾的攙扶下，坐進(jìn)馬車。

    她將車窗打開些，任夜風(fēng)吹拂，思緒飄遠(yuǎn)。

    “小姐......”過了好一會(huì)，紅綾猶豫著開口。

    阮明姝回過神，才想起差些忘記好重要的事。

    “你想問我，明日讓徐丹溪過來作甚？”阮明姝問。

    紅綾點(diǎn)點(diǎn)頭。

    阮明姝笑笑：“你喜歡他么？”

    “我、這......”紅綾沒料到自家小姐會(huì)問得如此直接，一時(shí)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阮明姝看著她羞窘的神色，便知道答案了。

    她輕輕握著紅綾的手，真心道：“紅綾，幾個(gè)丫頭里，你是最能干、最讓我放心的。我一直想著有什么法子，能不耽誤你，又讓你留在咱家?，F(xiàn)在，一樁良緣擺在面前，我雖舍不得，但也不忍心叫你錯(cuò)過?！?/br>
    “小姐......”紅綾心中五味陳雜，又是喜又是憂。

    “我先前仔細(xì)問過了，徐公子父母早逝，早年同叔嬸生活，如今已經(jīng)自立門戶，家產(chǎn)頗豐。他雖出身商賈，卻溫厚可靠，更沒書生士子那些瞧不起人的臭毛病。你若能嫁他，是福氣，千萬不可錯(cuò)過。”

    “可是小姐，青羅走了，綠綺和解公子也好事將近，我再走......”紅綾說著搖搖頭。

    “三元哥的事，你們都知道了？”阮明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fù)?dān)憂。

    解三元前幾日來過阮家一趟，同阮家父女長談許久。

    原來匯通錢鋪要在宣州開分號(hào)，東家有意讓解三元過去做檔手。這是個(gè)極好的機(jī)會(huì)，加之解三元有位義結(jié)金蘭的兄長，要去宣州赴任做縣官，解三元打算過去站穩(wěn)腳跟，后面慢慢起鋪?zhàn)訂胃伞?/br>
    因綠綺不愿同他一起去，他只好求阮文舉，準(zhǔn)備在去宣州前先娶綠綺過門，將家安在京城，后面去宣州了他再兩頭跑。

    阮文舉聽了，哪里能同意？在他眼里，自己這個(gè)大侄子比丫鬟更重要。于是也不管綠綺怎么說，當(dāng)下就讓解三元把綠綺帶走，想往哪帶就往哪帶。

    “三元哥是個(gè)有本事的人，將來定會(huì)闖出番事業(yè) ?！比蠲麈锌?，“綠綺嫁給他，我是一百個(gè)放心。你們兩人有好歸宿了，我只愁素絹?！?/br>
    “小姐，”紅綾急了，“我們都走了，家里怎么辦？”

    “你放心，鋪?zhàn)涌梢怨腿恕Ｃ鬓ヒ呀?jīng)和四兒、晚娘說好了，她們下個(gè)月便會(huì)來咱們店幫工。至于家里，更不必?fù)?dān)心。爹爹馬上就授官了，我們又有銀子，還怕找不到丫鬟？

    紅綾還欲說話，阮明姝示意她先別急，聽她說完。

    “我準(zhǔn)備去吳州一趟，一來看看那邊如何織布做衣，二來安排你的婚事，我得瞧著徐丹溪明媒正娶你進(jìn)門才放心。正好我也散散心，都說江南女子水靈漂亮，順道采買幾個(gè)小丫頭回來?！?/br>
    有了青羅這件事，阮明姝總覺得京城太小，買來的丫鬟不知有什么前仇舊怨。不如往遠(yuǎn)處走，挑些貧苦人家賣的女娃回來。

    第78章

    阮明姝剛回家, 就被meimei拉到屋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阮明姝不由問。

    “阿姐，今天姓程的來了, 你猜怎么著？”阮明蕙猶是氣鼓鼓的樣子。

    “姓程的？”阮明姝頓了下，才想到程瑾?jiǎng)t這么號(hào)人。他與自己父親是好友, 此次中了榜眼，很是風(fēng)光，程家恨不得貼在大門上。

    “他好歹也是咱爹好友, 怎么這么失禮，叫人家姓程的?！?/br>
    阮明蕙哼了一聲, 顯然不服氣：“叫他姓程的還抬舉他了呢！這個(gè)人，有事時(shí)不見他，如今竟然還腆著臉跑來，和爹說，想讓阿姐你去給他做妾！”

    阮明姝聽了, 又驚又氣，話都說不出來。

    “爹怎么說！？”她咬牙切齒道，心中暗道若是她爹還存著這樣心思，這個(gè)家, 她是再不能呆了。

    “爹當(dāng)場把茶杯摔了, 與他絕交, 拿著掃帚把他打出去了！”阮明蕙憤憤道, “我回來時(shí)正碰上，本來還以為爹爹發(fā)瘋。后來聽爹爹罵他, 才知道緣故，只恨沒朝他吐兩口口水！”

    阮明姝愣了一下，隨即卻是搖頭笑了, 心中豁然輕松：“何必同他計(jì)較。一個(gè)被將軍府趕出來的小妾，榜眼再來討，想想也沒什么可氣的?！?/br>
    “姐你說什么呢！”阮明蕙怪道。

    阮明姝正要安慰他，就聽門口處阮文舉咳了兩聲，敲敲門。

    “你們還沒睡呢？”他挺挺脖子，努力在女兒們面前維持威儀嚴(yán)肅的模樣。

    “還沒呢，爹你有什么事？”阮明蕙問。

    “我找你姐說兩句話?！比钗呐e答到。說罷心中一陣忐忑，生怕阮明姝落他的面子，說同他沒什么好聊的。

    阮明姝點(diǎn)點(diǎn)頭：“爹，進(jìn)來說罷?！?/br>
    阮文舉撩袍走進(jìn)屋里，見阮明蕙還站在一旁，便朝她努努嘴：“去去去，去別屋玩會(huì)兒。”

    阮明蕙嘴巴一撅，只當(dāng)沒聽見，捉著jiejie的手低頭玩。

    “明蕙去吧，一會(huì)兒再過來?！比蠲麈呐乃?。

    阮明蕙只好不情不愿出去了，心里默念著：可別再吵了......

    “姝兒啊，”阮文舉語氣柔緩，“明蕙剛剛是不是和你說什么了？”

    阮明姝點(diǎn)點(diǎn)頭：“程瑾?jiǎng)t想討我做妾嘛?！?/br>
    阮文舉一頓，立刻又因這話冒起火來：“這個(gè)不知廉恥的小人，我看錯(cuò)了他！你就當(dāng)他放屁，阿爹以后再不認(rèn)識(shí)這號(hào)人！”

    阮明姝不由笑笑，語氣也柔和下來：“嗯，爹你也別往心里去?！?/br>
    阮文舉終于見她笑了，心里登時(shí)酸酸的，有點(diǎn)想抹眼淚。

    “阿姝你放心，這家永遠(yuǎn)是你的家，旁人嚼的舌根都是放屁！爹一定好好做官，讓你們姐妹倆過上好日子，不看別人臉色。什么榜眼御史，將軍世子的，咱們統(tǒng)統(tǒng)不搭理！就是皇帝想納妃子，咱也不答應(yīng)！我們?nèi)罴遗畠?，要嫁人就一定明媒正娶，風(fēng)風(fēng)光光！”阮文舉越說越激動(dòng)。

    明媒正娶，風(fēng)風(fēng)光光.......阮明姝聽得心頭一痛，腦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陸君潛紅袍簪花，迎娶鳳冠霞帔的孟家女兒......

    她只能點(diǎn)點(diǎn)頭，回應(yīng)父親的話。

    阮文舉遲疑一下，開口道：“還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嗯？”阮明姝看向父親。

    阮文舉朝門外瞧了瞧，確定小女兒沒在偷聽，才道：“近來有人托秦夫人說媒，想娶明蕙......”

    他頓了頓，怕阮明姝不明白，解釋道，“秦夫人是盧大儒的千金，嫁的是秦家公子。”

    阮明姝秀眉微微蹙起，猶豫了一下問道：“是哪家兒郎，品行如何，樣貌如何？可有功名？”

    她知道阮明蕙十有八九不愿意，但還是想問問，若真是好人家的才俊，她想勸勸meimei。

    “姓顧，單名梟字。顧家祖上風(fēng)光過，高官無數(shù)，乃是京中望族了。這兩代不知為何，倒都沒有做官的，只是傳聞家中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