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成長的速度驚人，很快郁秋已經(jīng)招架不住他了，那時(shí)候她和陸見寒的關(guān)系也很僵，到最后只能躲著他們，不與他們相見。

    這一躲就躲了一百多年，若非這一戰(zhàn)，她或許還能繼續(xù)躲下去，直到離開這個(gè)世界為止。

    郁秋，她在哪？

    滄瀾宗主明知故問，眼神卻一刻都不曾從她身上移開。

    那眼神明顯就是在說：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你。

    戰(zhàn)場上一片寂靜，沒有人能回答滄瀾宗主的問題。

    良久，江白的聲音突兀地出現(xiàn)，郁秋心里猛然一驚——

    “師尊，救我！”

    “咚”地一聲，江白的身體四分五裂地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腦袋滾落到了郁秋面前，與她來了個(gè)面面相覷。

    郁秋：“！”

    那滄瀾宗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將活生生的人裂成一段一段，傷口倒也沒出血，眼珠子還能轉(zhuǎn)動(dòng)，令人根本無法想象江白居然還能活著？

    江白轉(zhuǎn)動(dòng)著眼珠子，左顧右看，茫然喊道：“師尊你在哪？！師尊救我！”

    郁秋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她的下場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烏綺云?！?/br>
    滄瀾宗主開了口。

    九尾狐妖蹙眉看著他，眼神中帶著幾分畏懼和疑惑，以及那狐族與生俱來的嘲弄和不屑。

    滄瀾宗主簡單地撂下一句話：“給你們半個(gè)時(shí)辰的時(shí)間，交代后事?！?/br>
    話音落下，封印被瞬間解除了。

    所有人同時(shí)松了口氣，活動(dòng)僵硬的筋骨，一個(gè)個(gè)都難以置信地看向滄瀾宗主，既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繼續(xù)動(dòng)干戈。

    交代后事是什么意思？

    滄瀾宗主想要什么？

    烏綺云沉默著，朝郁秋走過來，扣著她手腕轉(zhuǎn)身就走。

    郁秋被牽著踉蹌了一步，回過頭，看了眼滄瀾宗主的背影。

    他背對(duì)著眾人，刀宗、劍尊等人前去詢問他的意見，他抬了下袖子，示意他們不要妄動(dòng)。

    眾人心里對(duì)他有氣，但不得不屈服于他的yin威。

    他剛才使的那一手，讓所有人都開了眼界，只有滄瀾宗主在仙盟，仙盟就完全不懼妖、魔二族。

    *

    朝聞道三零九七年寒冬，劍閣之女顧風(fēng)茹殞命，魔君見寒重傷，仙盟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將妖族、魔族逼上絕境。

    洛水上白茫茫一片，集結(jié)著兩族最后的兵力。

    烏綺云坐在一張金榻上，七尾優(yōu)雅地舒展開，一手搭在扶手上，撐著額頭，一手撫摸著青鸞的羽毛，即便是窮途末路，她也絲毫不慌張，隨意一坐，便是一副王者之氣。

    她側(cè)著臉，目光從部下身上依次掃過去。

    妖皇邪利死后，妖族便只聽從她一人的命令，上萬妖族跟著她出生入死多年，最后就剩下了這些。

    魔族和刑宗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大勢已去，是時(shí)候給這些人安排后路了。

    “今日天要亡孤，孤無話可說，”烏綺云語氣漫不經(jīng)心，嗓音里帶著天生的狐媚，按著蘭花指，思索著，緩緩道，“孤原本準(zhǔn)備了后路，讓顧風(fēng)茹擔(dān)任下一任妖皇，將信物都交到了她手上。”

    聞言眾人大驚，議論了起來，赫連更是立刻想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向郁秋。

    之前在無涯谷，郁秋拿著信物支走赫連，眼下烏綺云又說信物交給了顧風(fēng)茹，也就是說郁秋原來騙了他？！

    這個(gè)念頭讓赫連震驚不已，他冷汗涔涔，不時(shí)地朝郁秋看去，什么都不敢說。

    郁秋兀自站在妖族之中，面無表情，垂著眼瞼，看著腳下的薄冰。

    真冷啊。

    阿青離開師門的那個(gè)冬天，也是這么冷嗎？

    “秋兒?！?/br>
    郁秋愣了下，抬眸迎上烏綺云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

    烏綺云笑著看她，道：“你在想什么呢？”

    郁秋道：“屬下只是在想，您若飛升離去，留下屬下在這人世間，好生孤獨(dú)?！?/br>
    烏綺云眼神溫柔，笑道：“秋兒若是當(dāng)真惦記孤，孤便不飛升了?！?/br>
    郁秋驚了下，忙道：“大人您開什么玩笑呢，這天底下沒有人比您更有飛升的資質(zhì)，屬下雖有不舍，卻日日夜夜盼著您得道飛升，脫離這苦海人間！”

    烏綺云眼中笑意淡去，嘆了口氣道：“秋兒，事到如今，你還是不愿意和我坦誠。”

    郁秋驚道：“大人這話何意？”

    烏綺云卻沒有回答她，突兀地轉(zhuǎn)了個(gè)話題：“花不香，魔尊的傷你可看過了？”

    “啟稟大人，”花不香恭敬地回答，“魔尊大人傷及心脈，幸虧救治及時(shí)，服了還魂丹，眼下雖不能完全好轉(zhuǎn)，但姑且性命無虞?！?/br>
    郁秋還在揣摩烏綺云剛才丟給她的□□，心里忐忑不安。

    等閑劍和信物都在她身上呢，烏綺云一旦懷疑她，只需搜一下她的身，她絕對(duì)吃不了兜子走！

    “秋兒，”烏綺云朝她招手，笑了下，“過來孤這里?！?/br>
    郁秋低著頭走過去，放了張矮凳子在金榻前面，溫順地坐在她身旁。

    烏綺云抬手摸了下她的臉，笑道：“孤還是看不慣這張臉，不及你原來的臉千分之一好看?！?/br>
    郁秋仍頂著鳳不眠的臉，心神不寧地說：“大人謬贊了，左右都是要死的人，長什么模樣又有什么區(qū)別？”

    “死？”烏綺云奇道，“誰說你要死了？”

    越是這樣溫和的語氣，越讓人覺得危險(xiǎn)。

    眼下烏綺云尚余九尾，想要掐死她幾乎是輕而易舉。

    郁秋垂著眼瞼，不敢多說一句話。

    “對(duì)了秋兒，”烏綺云身體往后仰了仰，抬手扶著下巴，仔細(xì)地端詳著她，道，“你可知道，顧風(fēng)茹是怎么死的？”

    郁秋回答：“屬下聽人說，她是被人毒死的?！?/br>
    “嗯，”烏綺云道，“聽聞是天下間罕見的毒，孤讓花不香剖開她的尸體驗(yàn)過了，毒死她的藥里面，有一樣叫做龍君崩的奇毒?！?/br>
    郁秋語氣詫異：“龍君崩？”

    “是啊，秋兒，”烏綺云注視著她說，“龍君崩乃是奇毒，天下間僅有一人能煉出此等毒/藥。”

    “那人便是孤。”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當(dāng)然了，”烏綺云笑了一聲，“孤不可能去殺顧風(fēng)茹，她可是孤認(rèn)定的下一任妖皇人選?！?/br>
    “但是這龍君崩，孤曾給過一個(gè)人?！?/br>
    說到這里，烏綺云冷不防地盯著郁秋看，眼神帶著強(qiáng)烈的審訊。

    她果然在懷疑郁秋了。

    “大人，”郁秋語氣平靜，“顧風(fēng)茹乃是繼任劍尊，在她臥底的身份揭示之前，妖、魔二族人人都想殺她，她死在誰手里，都不蹊蹺?！?/br>
    烏綺云冷笑道：“一代劍宗，死得不明不白的，能不蹊蹺嗎？”

    “大人，”郁秋鎮(zhèn)定道，“屬下對(duì)此的確毫不知情，您賜于我的龍君崩，我一度不知珍惜，曾經(jīng)分發(fā)給其他藥師，江白手里也有，我想……花不香手里或許也有?！?/br>
    “你血口噴人！”花不香怒道，“郁秋！我看明明就是你嫉妒顧風(fēng)茹，殺了她奪權(quán)！”

    郁秋站起身，反唇相譏：“閣下真是抬舉我了，顧風(fēng)茹是何人？一個(gè)大乘期的劍宗，會(huì)死在一個(gè)元嬰期煉器師手里？閣下當(dāng)真覺得我有這等本事，能煉出這等天下奇毒？！你怎么不相信母豬會(huì)上樹??？”

    花不香：“你！”

    “你什么你？”郁秋瞪著他，“你一個(gè)大老爺們，打架也不會(huì)，治病也不會(huì)，竟知道在這里挑撥離間，都什么時(shí)候了，還玩宮心計(jì)！你是擔(dān)心死得不夠慘嗎？”

    烏綺云抬高了音量：“秋兒?！?/br>
    郁秋閉上嘴巴。

    沉默片刻后，烏綺云道：“顧風(fēng)茹一事暫且不論，但魔尊遇刺一事，你難辭其咎。”

    “的確，”郁秋聳了下肩，語氣誠懇，“鳳不眠用了我的臉，借機(jī)行刺陸見寒，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huì)輸?shù)眠@么快?！?/br>
    花不香“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烏綺云看著她道：“你去找魔尊做什么？”

    “他是我徒弟，”郁秋道，“我去見我徒弟，有……什么不對(duì)嗎？”

    烏綺云道：“孤以為……你不喜歡他?！?/br>
    “我聽聞，魔尊愿為出手相助的條件——是從大人您手上要到我，”郁秋語氣淡淡，“若是能為你分憂，我死在那個(gè)孽障手里又有何妨？”

    “秋兒？”烏綺云皺著眉，“是我誤會(huì)你了……”

    “郁秋！你口口聲聲說要為烏綺云大人分憂，可你到頭來做了什么？！”花不香站出來，指著她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cái)嚲痔韥y，還好意思在烏綺云大人面前表忠？！”

    赫連忙道：“花藥師！眼下不是談?wù)撨@些的時(shí)候，還請(qǐng)您注意分寸！”

    “花藥師說的沒錯(cuò)，”郁秋轉(zhuǎn)過臉，幽幽地看著花不香，拖長了語調(diào)說，“說起來，我為烏綺云大人辦的事的確是太少了，那就再來一樁——”

    花不香正要痛斥她，徒然脖子上溢出血，他難以置信，雙眼瞪大，“咚”地一下往后倒在地上，將冰塊砸出了巨大的裂痕。

    “！?。　?/br>
    郁秋出刀快如閃電，收刀時(shí)慢吞吞的，擦了擦血，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幽幽地說：“花不香此人乃是仙盟安插進(jìn)來的叛徒，鳳不眠刺殺魔尊一事，便是他安排的。”

    名字中帶“花”的藥修。

    原本郁秋不是很確定，但今日花不香如此咄咄逼人，要置她于死地，她便完全確信了。

    郁秋殺人時(shí)毫不手軟，而她身后的烏綺云不怒反笑，直接默許了她這種行為。

    考慮到烏綺云平日里對(duì)郁秋的關(guān)照和疼愛，其他人心里縱然有天大的疑問，也不得不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