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見他回來，小心問道：“可尋著你親戚了？”

    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尋到了?！?/br>
    “那就好啊?！眿D人放下手中的燈臺，“你說這瘟病也怪，之前都壓住了，這天冷了怎么又起來了……”

    男子沒有搭理她，默默到了房間歇息。第二日，留下了不少銀子，便離開了。

    雖然是初春，可還透著殘冬的寒意，顧恭在門口站著，跺腳也不管用，卻固執(zhí)著不肯找個避風(fēng)的地方呆著。

    一個小太監(jiān)湊過來，“公公，您回去歇息著吧，昨兒都一夜沒合眼了，若是你也倒了，咱們可怎么辦？”

    “能他媽的怎么辦！就一個死，怕什么？”顧恭心情不好，對著自己的徒弟也懶得留情面。

    他瞥見門口的太監(jiān)們吵鬧著，更覺得心煩，跺跺腳往前走去，“干什么呢？沒個安生！”

    “主子，這人偏要見顧督公！還賴在這不走了！”

    顧恭冷笑一聲，“呸！咱們干爹是誰都能見的嘛！”

    那男子一把扯掉面罩，“顧恭，我不配見嗎？”

    顧恭嚇得腿一軟，差點(diǎn)就跪在了地上，“江姑姑？！你怎么在這？”

    “顧言呢？我要見他。”江霏微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又把臉上的面罩又扣回去。

    顧恭卻覺得和做夢一樣，仍不停追問著，“十五呢？怎么沒跟著姑姑？”

    “死了。”江霏微的語氣不帶一絲情緒，“你讓不讓我見？不讓我走了?！?/br>
    顧恭敏銳察覺到了江霏微的不對勁，三步化作兩步上前跪下。

    江霏微的語氣彌漫著不耐煩，“做什么？起來。”

    顧恭卻固執(zhí)的不起身，不斷給江霏微磕頭，“求求姑姑......救救督公…...勸勸他吧，督公真的苦?。榱四?，他什么都舍棄了，我知道姑姑覺得他獨(dú)斷，可他實(shí)在沒法子了，真不是故意氣你的，他現(xiàn)在連命也不想要了......”

    江霏微沉默了一剎，“我都來了，暫時不會走。你起來，帶我去見他?！?/br>
    顧恭聽江江霏微放軟了語氣，連忙起身，“姑姑跟我來?！?/br>
    顧恭引著她走到了一處小院。

    江霏微看著面前的破舊的屋子，微微皺眉。

    她輕輕推開房門，里面一股子異味傳出來，江霏微卻毫不在意，她輕輕走到床前，看清了他的模樣。

    幾月不見，顧言已經(jīng)瘦的脫了相，仿佛一具骨頭架子被丟在這破百的房子里，無人問津。

    她只是輕輕在床邊坐下，顧言就醒了。江霏微不由有些心驚，病得如此嚴(yán)重，卻還是如此淺眠。

    顧言愣愣看著江霏微，隔了小半響才釋然似的開了口，若不是這過于冷清，江霏微差點(diǎn)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你又入我夢了，真好?！?/br>
    江霏微突然想到顧恭說的，顧言有時候，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江霏微不敢貿(mào)然開口，顧言見她不說話，勉強(qiáng)笑著繼續(xù)說道：“你是不是還怪我，所以每次，都不和我說話。”

    “莫怪我?！彼麌@了口氣：“莫怪我了?！?/br>
    “顧青宇會對你好的，你放心，若是你過得不開心，或者是他們家的人不接受你...咳咳......你......我早就，托付了顧家小姐，我給你留了一筆資產(chǎn)，足夠你下半輩子生活的...你莫怪我了?！?/br>
    他說了幾句話，就有些喘不上來氣，他深呼吸了兩口，稍微平復(fù)了下，才繼續(xù)說道：“你怎么還是不理我呢？”

    江霏微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讓眼淚沾濕了面龐。

    她明明下定決心，見著顧言先罵他個百八十遍，可真見他這般了，她真的狠不下心。

    “我知曉你是真的喜歡我，我好開心，這輩子都...沒這么快樂過?？?.....咳咳咳，我自私了大半年，我又開心，又疲憊，我總是做噩夢，夢到以前，我總是害怕護(hù)不住你，明明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可我只是個受人使喚的奴才，我沒法保護(hù)你......我還是個太監(jiān)，我沒法占有你...”

    “你是那般金貴的小姐，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無根的奴才，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毀了你......”

    “我早就起了邪心，是我......我不該的，是我害了你...”

    “我沒有辦法回頭了，你愿意入我的夢，就說明你沒那么恨我...是不是？”

    “我快死了......你放心，等我死了，普定死了兩個朝廷命官，還死了皇上派的監(jiān)兵，對顧青宇是很有利的.........真希望，咱們來世還能相見啊......”

    “你對我好，喜歡我，只是因?yàn)槲揖冗^你，你別怪我，等你見識了宮外的世界，你會理解我的決定的...咳咳咳.........”

    他燒迷糊了，說出來的胡言亂語如一把把利刃戳進(jìn)江霏微的心底，她顫抖著將手伸向顧言的手，輕輕覆住了他毫無溫度的右手。

    這幾個月，她有無數(shù)怨懟積壓。

    她曾無數(shù)次想著，見了顧言，她要如何報復(fù)回去。可至少今日，她不想發(fā)泄自己的脾氣。

    顧言感受到江霏微手心的溫度，有些迷惑，怎么夢里還是有溫度的呢？還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江霏微開了口，“你還是不懂，我為什么怪你。”

    “.........你愿意和我說話了，霏微，你愿意嗎？”他眼睛仿若回光返照一般，亮晶晶的。

    “恩，你知不知道你錯在哪里？”

    “我沒有......我錯在傷了你的心，我在最開始，就不該因?yàn)樗接拷?、答?yīng)你?！?/br>
    “你還是不懂。”江霏微靠近顧言，“不，你錯在，明明知曉我對你的感情，卻以為我好的名義，將你自己的想法強(qiáng)加于我?？赡銖膩頉]問過我，我愿不愿意。”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臉，“平日里對我千依百順，你實(shí)際就是個獨(dú)斷專行的混蛋?！?/br>
    “我.........”顧言沒有反駁，他突然有些恐慌：“是我錯了......那你能不能不怪我？”

    “你先好好歇息，咱們明日再談，好不好？”

    “好?！鳖櫻员緛砩眢w就很差勁，撐著說了這么久的話已經(jīng)極限了，他剛說完閉上眼，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驚人，連忙出門讓顧恭去請郎中。

    不一會，顧恭領(lǐng)著一個中年男子來了：“張姑姑，這是蕭大夫?！?/br>
    蕭大夫微微一拱手，就進(jìn)了屋子，他把了脈，搖搖頭：“情況不如之前了，你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吧。”

    江霏微緊緊握了握拳頭，反而冷靜了下來：“蕭大夫，盡人事方聽天命，現(xiàn)在我們還能做什么？”

    第80章 要求   而我真的，太失望了。

    “咳咳......咳咳......”

    顧言被一陣咳嗽嗆醒, 只覺得口干舌燥。

    外面已經(jīng)是天光大亮，他轉(zhuǎn)動眼睛看了看，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齊齊, 也沒有了難聞的氣味。

    他又摸了摸身上的被褥，不知道誰, 給自己弄來了厚被子。

    想必是顧恭今日得空替自己收拾了一下，雖然想喝水, 可自己實(shí)在沒力氣喚人，便先躺著算了。

    顧言盯著頭頂上破敗的架子床的殘影, 不由感嘆，自己最終還是要死在這樣的地方。

    他的思緒不由飄到了昨晚。

    他又夢見霏微了, 自從染上這病以后, 他總是忍不住夢見霏微, 反反復(fù)復(fù)好幾次, 但昨日還是夢里的霏微第一次對自己說話。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做錯，可他又隱隱覺得自己做錯了。

    萬一霏微過得真的那么不開心該怎么辦？昨天在夢里, 她好像哭了.........

    這種想法只出現(xiàn)了一瞬, 就被顧言自己打消了，不論干什么，也比給自己這樣的閹人做對食強(qiáng)，自己也是□□做夢, 還幻想江霏微對自己這樣狠毒的人有什么不舍。

    他聽見房門吱嘎一聲推開又合上，想必是顧恭來了，他強(qiáng)撐著支起身子, 只覺得頭暈眼花，只得閉上眼睛緩一緩，“今兒情況如何了？咳咳.........喂我些水?！?/br>
    一個杯子遞到顧言嘴邊, 他猛地喝了兩口，又忍不住咳了起來，來者放下杯子，輕輕撫著他的背。

    不是顧恭，這是誰？他猛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江霏微見顧言止住了咳嗽，又繼續(xù)將水遞到他嘴邊，

    她見顧言愣愣看著自己，挑了眉說道：“顧督公不會真以為，昨晚是夢一場吧？”

    “霏微？怎么是你？你為什么在這里？！”顧言身上微微顫抖了起來，還不等江霏微回答，他有些絕望地嘶吼了起來，“你來！你來這地方干什么！咳咳咳.........十五怎么辦事的？咳，讓他滾過來！你還不快走！走！”

    “十五已經(jīng)死了。我為什么在這里，督公不明白？”江霏微猛然將杯子摔在了地上。

    顧言身體一僵，沒有開口，江霏微冷笑一聲繼續(xù)說道：“又讓我滾，顧督公可真是好大的本事?！?/br>
    “我.........”顧言突然被抽空了力氣似的，“我護(hù)不住你......咳咳，我護(hù)不住你了，你快走，染了病，就不好了。如果顧家待你不好......”

    “顧家待我不好，你就讓我拿著銀子過快樂生活？”

    顧言住了嘴，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昨晚說了不少胡話。

    他只覺得絕望侵襲了他的全身?，F(xiàn)在自己，能給她什么呢？

    “我......咳咳.........染了這病，沒幾日活了。”

    “顧言?！苯⑤p輕摸過他消瘦的面龐；而顧言的雙眼，竟然蓄滿了淚水。

    她不由放輕了聲音，“我不怕死，你信不信？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br>
    江霏微看著顧言震驚的神情，小小笑了一下，“我曾經(jīng)說過，如果你自尊自愛，我就告訴你。不管你聽后接不接受，你都不準(zhǔn)逃開我，我們要一起活下去?！?/br>
    “可我真的很恨你。”

    江霏微的眼睛有些發(fā)紅，“是我的話如此輕賤，讓你一句都記不住嗎？”

    顧言只覺得心如刀絞，是自己混蛋瞞著霏微做了決定，是自己故意不聽她的話，不是霏微的問題！“不是！不是的！”

    江霏微早就料到他會反駁，“是嗎？可你不是這么做的?！?/br>
    “你嘴上答應(yīng)了我，可籌謀任何事從來不告知我，決定也替我做完了，還洋洋得意覺得護(hù)住我了?！?/br>
    江霏微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顧言，我這幾個月真的氣瘋了你明白嗎？你根本沒護(hù)住我，你讓我覺得生不如死，我就是一只任你打扮的貓！而不是你的妻子！甚至不是一個人！”

    顧言看著她，“我錯了，霏微我錯了，咳咳，我……”

    江霏微冷冷看著他，“你慣是會說謊話的，我今日便要問明白?！?/br>
    “我之前說的如此明白了，為何你仍要瞞著我，自作主張行事？是我的話對你無足輕重，也無需放在心上嗎？”

    顧言垂下腦袋，“不……是我，是我自大自傲，以為自己能掌控全局、也能順你心意。”

    江霏微看著他頹喪的樣子，不由嘆氣，“我一路奔波而來，就等著你這句話。我真的不想相信，我尋不到一個認(rèn)真理解我的人?！?/br>
    “我自己一個人，從京城趕到這里。我就是認(rèn)死理，別人都可借著權(quán)勢、血脈、情感指揮我，唯獨(dú)你，我不希望如此?！?/br>
    “而我真的，太失望了。”

    她說完這些，仿佛也宣xiele壓抑幾個月的情感，她起身，拿起一把椅子，坐在了顧言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