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江霏微伸手拿起那條手帕。 也許是在宴席上將自己一把拉入懷中,或是桃花樹旁驚鴻一瞥、臥榻前溫情一瞬、太后宮前見到自己時松了口氣...... 說來可笑,自己來到這個鬼地方,愈發(fā)糾纏不清的,反而是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顧晴見她著魔了似的,輕輕推了下她,“meimei,你......” “jiejie,你放心,你說的我都明白。”江霏微笑看著她,“我……會好好想想的。” 三日后,太后私下傳了江霏微,傳她到宮里一聚。 林老夫人倒是屈尊降貴,到了她的小院,來看看她身子可好。 江霏微笑著說,“勞老夫人記掛,我已大好了。” 行為舉止都挑不出錯,林老夫人卻總覺得,江霏微對自己的態(tài)度不似以往了,隔了些什么似的。 她年紀還輕,又得太后賞識,有些脾氣也是應(yīng)當?shù)模掷戏蛉诵睦锶苑挪幌履屈c面子,輕咳一聲,揮揮手讓常mama把東西端上來,“這套頭面,還是我年輕時的陪嫁,你挑些簪釵戴上進宮吧。” 常mama也笑著說道:“這套頭面,老夫人另外兩位姑娘都沒舍得賞,今兒想著姑娘進宮,專門拿來呢?!?/br> 江霏微看了一眼,確實是精致華貴,“那就多謝祖母了?!?/br> 林老夫人打探到曹家昨日已進京。太后傳召,想必是此事。 她也仔細想過了,若江霏微真有福氣嫁到曹家,也是侯府的福氣。到時候把二房的孩子過繼給遲凌,也是一樣。 江霏微挑了一根金簪,遞給春鶯,“老夫人,你可有父親的消息?” “沒呢。說來也不敢巧,遲凌以前也忙,偏偏你回來后,遇上的差事不是緊急、就是要離京。” “是嗎。”江霏微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梳妝好后,江霏微便乘著小轎,一路往大內(nèi)去。 她到慈寧宮時,魏太后正和一個老夫人說笑,見江霏微到了,她笑得更開心了,“霏微,你過來?!?/br> 第36章 跪下 他突然無比明確自己的心思?!?/br> “拜見太后?!苯⒐虻匦卸Y。 魏太后滿意地點點頭, “霏微啊,這位是曹老夫人,哀家還未入宮時, 和她家就隔一堵墻呢?!?/br> 曹老夫人原始京城陶家的嫡女。曹家老爺?shù)脑浞蛉艘虿∵^世后,陶氏就被皇上指給曹老爺續(xù)弦, 因青州內(nèi)曹家勢大,曹老爺過世后, 陶氏又獨攬府中大權(quán),漸漸人們都尊稱她曹老夫人, 而非陶老夫人了。 數(shù)代累積,曹家在青州是唯一的大族, 世代皇商。 可曹家祖上定了個怪規(guī)矩, 要求子孫后代不封爵、不蔭官。大族都講文風鼎盛, 偏偏這代子孫科考沒一個爭氣的, 只有第七府的長孫曹亭云爭氣,奪了青州院試的案首。 曹亭云不必承襲主府, 但日后也可掌第七府, 身份顯赫又沒有太大壓力,做他的妻子,尊貴又清閑,京中各府的貴女打探到曹老夫人竟挑中了江霏微, 怕是銀牙咬碎。 “這就是林家小妹的外孫女?可憐見的,也太瘦了些?!辈芾戏蛉藫]手召江霏微走上前來,“別跪了, 過來給我瞧瞧?!?/br> 她拉著江霏微看了看,“倒是個文靜的,和我那孫子也配?!?/br> 別的姑娘見長輩這般貿(mào)然說到婚事, 最起碼也臉熱,江霏微倒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依舊只是淡淡笑著。 曹老夫人掌府多年,殷勤的姑娘很多,故作姿態(tài)的姑娘也見過不少。她還想考量下面前這個姑娘,“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近日在和顧家jiejie學(xué)刺繡?!?/br> 魏太后見江霏微突然笨口拙舌的,心中暗暗著急,曹老夫人倒是笑意漸深,“除了這個呢?有什么擅長的?” “琴棋書畫我皆不擅長,若說愛好,倒愛下廚做些飯食糕點。以往在商戶家長大,算賬也挺快的?!?/br> 這兩樣倒可都不是優(yōu)雅嫻熟的貴女們說得出口的,魏太后只覺得頭都大了,這林老夫人都沒提點提點江霏微嗎! 曹老夫人一愣,倒是哈哈大笑起來,“沒關(guān)系!我就喜歡會做羹湯會算賬的!” 花拳繡腿可不能幫助掌府。云哥要安心讀書,那些風花雪月的貴女只會分了他的心。 進京前她就打探過這三姑娘的信息,從小在外面長大,是個吃過苦、不矯情的;回京后處理過侯府后院的奴婢,頗有治家風范,琴棋書畫什么的不重要,云哥疲憊時,羹湯侍奉可比吟詞更暖心些。 江霏微完全沒料到她的冷處理反而引來了反效果,她有些疑惑地看著滿意點頭的曹老夫人,詩書人家按理看不起她這樣的??? 曹老夫人見江霏微不敢相信的樣子,還以為她是自卑呢,“詩詞歌賦,可以以后由夫君慢慢教,也算閨閣之樂嗎,亭云,你說是不是?” “祖母說的是?!睖貪櫲逖诺穆曇羧玟镐讣毩?,從花鳥座屏后流入江霏微耳中。 頭戴四方平定巾,一身翠濤色的直身將他謙遜的氣質(zhì)更烘托了幾分,立如芝蘭玉樹,笑若朗月入懷。曹亭云緩步從屏風后走出,只微微看了江霏微一眼,便躬身對著江霏微行了一禮,垂首站定。 江霏微只覺得世事難料,前段日子還是她站在屏風后,冷眼旁觀著各色男人來來往往,現(xiàn)下倒是風水輪流轉(zhuǎn),她成了屏風前的人,由男子評判。 曹老夫人見兩人都呆站著,催促道:“還不快來人,把這兩個小的領(lǐng)到后花園去,別礙著我和太后娘娘談心?!?/br> 魏太后拉了拉曹老夫人袖子,小聲說道:“女孩子家面子??!你這樣怎么行?” “我看這位三姑娘,可不像面子薄的姑娘。”曹老夫人擠擠眼,“你就別cao心了,讓亭云自己去看。” 江霏微莫名其妙就被宮女們趕到了魏太后的后花園,她看著一臉和煦的曹亭云,嘆了口氣。這人脾氣太好,自己也不好直接甩臉子啊...... 曹亭云和緩的與江霏微聊著天,“姑娘會算術(shù)?可真厲害。我見了算盤就怕?!?/br> “曹公子可是榜首,怎么會怕算術(shù)這樣的雕蟲小技呢?” 曹亭云一臉愧疚,“說出來怕姑娘笑話,我平日也就會寫些酸文章,以往見母親cao持家務(wù),頗為辛苦,本想幫忙,結(jié)果連打算盤這關(guān)都過不去,甚是羞愧,只好幫母親抄寫賬本?!?/br> 他引著江霏微走到一處亭子,他先幾步跨了進去,眼睛一亮,轉(zhuǎn)過身笑著對江霏微說道:“早些時辰,我曾來后花園看了看,這兒果然適合觀景,姑娘且在這歇息一番吧?!?/br> 江霏微身子剛好,卻是有些累了。她有些驚訝曹亭云的細心。 她沒有推拒,順著他的手指的地方看過去,落花流水、鳥鳴幽幽,確實是好風景。 曹亭云見她放松下來,松了口氣,“江姑娘愛喝什么茶?我去叫宮女們準備一壺來?!?/br> “不必了?!苯u搖頭,她緩緩出了一口氣,“曹公子,我……” “我知道江姑娘想說什么。”曹亭云并未像一般男子那般高傲,反而頗為耐心,“太后和祖母的人就在外邊侯著,咱們就這么回去也不好;你就只當我只是一位新認識的友人,也莫辜負了這場春末好景,如何?” 江霏微見他進退有度,倒也不好再次推拒了。 她迎著微微風起,只希望時間過快些,趕緊回府。 “曹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有些想問你的。” “江姑娘請講。” “你可有心上人?” 曹亭云沒想到江霏微竟如此直接,輕咳一聲,“……我專注讀書,未曾有過?!?/br> “曹公子日后定會前途無量。這人生漫長,你還會遇上許多人的。” 曹亭云是聰明人,立刻領(lǐng)會了江霏微的意思,他鄭重搖搖頭,“姑娘不可妄自菲薄?!?/br> 江霏微反倒笑了,“怎么?你對我有意?” 曹亭云平日接觸的都是大家閨秀,哪有江霏微這般直接的,他剛剛盡力維持的風度蕩然無存,臉紅透了,“這……” 江霏微見他鬧了個大紅臉,反而有些好奇了,“若是曹老夫人擇了我,就算咱們只是陌生人,就算你不喜歡我,你也會迎娶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代母親替我想看,我自然信任祖母?!?/br> 還是真是個書呆子,江霏微沒忍住逗他,“是你娶夫人,還是曹老夫人娶啊?” “……我并不討厭姑娘?!?/br> 曹亭云鼓起勇氣抬眸,望見江霏微錯愕的表情,笑意中透著些靦腆。 他覺得奇怪,面前的女子月貌花容、般般如畫,似乎和那些嬌滴滴的名門貴女沒什么不同,但江霏微的身上,卻仿佛有一種不同的色彩,就算她盡力掩藏,仍然流光浮動。 “當然,若是姑娘對我無意,我也不會勉強。只是在這之前,我希望姑娘能了解我……” 江霏微卻突然噌的起身。 “顧督公!” 被喚的人停下想躲閃的腳步,一邊恨這個小丫頭眼睛賊尖,一邊恨自己怎么如此……不知克制。 曹亭云看著江霏微高興的樣子,眼神不禁暗淡下去。她好像唯獨對自己很冷淡,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她討厭了啊…… 可他轉(zhuǎn)頭看見來人時,卻不禁皺起了眉。 是個太監(jiān)??此砩系姆?,品階應(yīng)當很高。 顧言沒有錯過曹亭云的眼神,也沒有錯過江霏微毫不遮掩的欣喜。 他只覺得心驀然頓住了。 他突然無比明確了自己的心思。 不能想、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是真的,顧言也不允許那樣的事情成真。 他迎著江霏微錯愕的眼神,仿佛被千金壓著一般,緩緩跪下。 “奴才給曹公子、江小姐請安?!?/br> 他的聲音如古井般沉寂,沖刷掉了江霏微面上的笑意。 見了三皇子都不跪的人,給曹亭云請安?給自己請安? 曹亭云起身走上前,將江霏微護在身后,“你是太后宮里的太監(jiān)?” “奴才名顧言,替皇上給太后送些東西?!鳖櫻愿惺苤⑷缋邪愕难凵瘢瑓s沒有抬起低垂的頭顱。 “久聞顧督主大名?!辈芡ぴ泼嫔祥W過一絲厭惡,一個書生對閹人天然的厭惡。 他自然聽說過這位活閻王的名姓,借采辦名義橫征銀錢、戕害忠臣良將、引誘帝王享樂……在教書先生的扼腕嘆息中,在同窗的譴責里、在百姓隱晦的交談中。他冷著聲音說道:“你起來吧。” “多謝曹公子?!?/br> 曹亭云想起剛剛江霏微的神情,低聲問道:“姑娘認識他?” “是,我認識他?!苯⒁姕貪櫟牟芡ぴ埔娏颂O(jiān),忽然就拔高了姿態(tài),心里一陣難過。 不論以前如何尊貴,只要你淪落成了閹人,瞬間就成了罪人,被劃撥成帶壞帝王的奴仆,任人鄙視唾罵。 江霏微挑挑眉,似乎有意和曹亭云對抗似的,“顧督公幫過我忙,是個好人?!?/br> 曹亭云本來只想勸江霏微莫要太靠近這些閹人,聽到她這么說,更加著急了,以為她受了閹人的蒙騙,“江姑娘!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