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在艾西還小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奶奶就有兩只這樣的箱子,紅漆油了,分外的顯眼。這類箱子不高,兩只摞在一起,也不過一米出頭,扁扁的,胖胖的,卻很能裝東西。箱子的上面,有一種老舊的鎖頭,他叫不上這種鎖頭的名字來,只知道它很大,似乎是純銅打制,很結(jié)實。 眼下,艾西面前十幾米遠(yuǎn)處,就有這樣一只大箱子。 這箱子看起來與周圍的景物格格不入,莫非自己要找的,就是這只箱子? 這時候,他一邊覺得很冷,一邊又在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我的天,這箱子里,莫非放著……一具尸體? 上帝,救救我吧!艾西想到,平躺下來會不會便于和上帝溝通呢? 他終究沒有這么干,而是站直了身子,走了過去。 因為他心里清楚,不管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也一定不是潛伏在陰影里的某個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原因很簡單,如果人家想要這么做,那么剛才麥濤來的那個電話,就足以斷送自己的性命。 在黑壓壓林立的箱子中,艾西緩緩前行。剛走了幾步,他忽而聽到“咔啦”、“咔啦”的細(xì)微響動。 這讓他的神經(jīng)緊張到了極點,好像隨時都會繃斷的橡皮筋。 然而定神去聽,響動竟然是來自箱子。 天哪!即使身處巨大的恐怖之中,他的腦子也并未因此停止轉(zhuǎn)動。莫非箱子里的不是尸體,而是一個尚未死亡的受害者? 想到這里,他趕緊奔到箱子邊上,一把打開鎖頭,掀起了蓋子。 箱子里蜷縮著一個赤裸的女人。 艾西來不及多想,伸手去搭那個女人的身體。假若她還有救,那么既不枉費自己這一夜冒險,又可挽救一條生命。 他扶住那女人的腋下,想把她往上提。 她睜著眼看著他。 他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身體,一陣冰涼。 她很重,他摸到她的身體,還沒把她扶起來。 她睜著眼看著他,或者是他身前身后的某個地方。她早就涼了,隨著他的動作,她的腦袋無力地耷拉著,就像水哥在停尸房里看到的好像小麻雀的尸體。 她已死多時。 艾西全身的熱血被那尸體的溫度給傳導(dǎo),剎那間凍成了冰坨。 他來不及撒手,來不及去觀察她脖子上的一圈勒痕,甚至來不及感到害怕,一個更恐怖的念頭就涌上了心頭——如果自己手中抱著的是一具女尸,那么剛才“咔啦”、“咔啦”的響聲,是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 3 艾西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那“咔啦”、“咔啦”的響聲到底是什么?毫無疑問,它就出自這個箱子。 尸體怎么會動? 尸體當(dāng)然不會動! 箱子下面,這個女人的身邊,一對綠油油的眼睛直瞪著艾西。 我的媽呀!這一下當(dāng)真是魂飛天外,嚇得他一哆嗦,連尸體帶刀具全都松了手。 艾西魂不附體,而箱子里那雙眼睛的主人受到這一番驚動,嗖地一下躥了起來。 小東西跳出箱子,一溜煙不見了。 ???!搞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兒? 烏溜溜的,一晃就不見了……艾西的腦子轉(zhuǎn)不過來了,不過他的鼻子卻很管用。一陣刺鼻的說不清的臭味,呼嚕嚕一股腦地猛灌進他的鼻孔里。 我靠!臭鼬? 臭鼬他是沒見過,也許是黃鼠狼吧,總之這些玩意兒都會放臭屁。嗬!這味道直嗆眼睛。 艾西實在待不下去了,一面揮手扇動著,一面趕緊往外跑。 尸體依舊待在箱子里。 咋辦?艾西跑出了這個連鬼都感到害怕的地方,差不多一口氣跑到了岔路口,驚魂甫定地松了一口氣。他想到了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接下來該怎么辦? 打電話報警嗎?這是必須的,不然在這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廢棄村落,警察多久才能發(fā)現(xiàn)尸體? 他掏出手機正要撥出電話,忽然又停下了。 等等!我剛才摸過那女尸了,我的指紋肯定也沾在上面了。報警電話有沒有來電顯示?如果有的話,我要怎么解釋?我如何才能說明,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跑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的,又為什么還帶了把刀? 說起刀,一個讓人極度懊惱的狀況是——艾西的刀子掉落在那箱子里,忘記拿回來了。 他得先硬著頭皮取回自己的物件! 他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盤算。 不行,我絕不能用手機報警!萬一被警察知道了,我沒法解釋。真要鬧到媒體那里,我的買賣還做不做了?! 想到這里,他覺得還是先回城里找到公用電話再說。 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他必須回到現(xiàn)場,從那個女人的尸體下面摸到自己的刀……所謂恐懼,可以分成好幾種類型,像今晚這樣驚嚇式的恐懼其實還好,過去了也就ok了。反正箱子里就是一具女尸,反正我自己連摸都大把地摸了,反正那該死的黃鼠狼已經(jīng)逃走了,那還有什么可以嚇倒我的嗎?! 想到這里,艾西倒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黃鼠狼吃尸體嗎?艾西忽然懊惱自己的生物知識很匱乏,不過想想看,黃鼠狼這樣的雜食動物,大概也會吃尸體吧。看來還是早點報警才好,以免尸體遭到破壞。 想著想著,艾西又回到了谷倉門口。 他沒多想,拉開門就往里走。 拉開門就……哎?!等等! 為什么我要拉開門? 為什么我還要拉開門? 艾西記得自己進去的時候,就將這谷倉門給打開了?。∪缓笞约簥Z路而逃,自然更來不及把門再關(guān)上。 可為什么谷倉門現(xiàn)在是關(guān)著的? 這他媽是怎么回事?風(fēng)吹的嗎? 疑惑的時候,他的腳已然大踏步地邁了進去。邁了三兩步,咚咚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夜晚,可謂是分外清晰。 他不敢再進去了,又不敢轉(zhuǎn)身逃走,猛然間大喝一聲:“有人嗎?” 艾西是個說話聲音很小、很平和的家伙,而這一聲竟巨如洪鐘!他聽到不遠(yuǎn)處一陣撲通通的響聲。 這響聲大約就是正面回答——有人! 動物們是根據(jù)人的腳步聲來確定位置的,而不是人說話的聲音,更不是說話的內(nèi)容。艾西知道,谷倉內(nèi)的家伙可比剛才的黃鼠狼大多了! 誰在里面? 艾西知道絕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樣,被“邀請”來的看客,更不會是夜行至此的路人。普通人是絕不敢進入此地的。那么可能性只有兩種,一是給自己發(fā)短信約自己的人,或者就是兇手本人,又或者,二者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既然明白了局勢,艾西不怕反怒,火往上撞。好小子,今天讓爺爺逮了個正著!看爺爺不辦了你! 也不記得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了,反正這兩位大爺中曾有一人說過類似的話:“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家就來了精神;有50%的利潤,資本家就極度活躍;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就鋌而走險;一旦達(dá)到了300%的利潤,資本家就膽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了!” 艾西就是個資本家,雖然是個小小的資本家,不過他開業(yè)雇了一幫人。他深知他的收入和他的名望成正比。赤手空拳抓到了兇手,這種事所帶來的巨大名望,可以讓他躋身于最年輕、最出色的精英行列,甚至評個十佳青年之類的也絕不為過,而因此給心理中心帶來的利潤,又何止是300%? 因此他的膽量就壯了起來。 而且,雖然艾西一方面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也并不算個壞人,而是秉承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作風(fēng)。經(jīng)商尚且如此,更別說接人待物了。即使艾西再不敏感、再困惑,他也立刻聯(lián)想到,眼前女孩被絞殺的案子,和麥濤口中三年前的案件以及近日女孩被殺的案件,顯然都聯(lián)系在了一起。三年前是兩位受害人,現(xiàn)在又多了兩人。算算看,四位花季少女死于非命,還有一位仍然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其實哪里是失蹤啊,被人扔到這種地方,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被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也是白骨一堆吧。又何況,若是墜上重物沉江入河的,更是難以查找。 如今兇手近在咫尺,怎能善罷甘休! 勇氣歸勇氣,膽量歸膽量,艾西氣宇軒昂的,倒也不敢亂來。谷倉就這么大點地方,兇手被自己堵住,自然也不會束手就擒,必定要放手一搏。何況自己的匕首掉在箱子里,搞不好還讓兇手給拿去了呢! 想到這里,他不敢輕舉妄動,蹲下身,在林立的箱子中輕輕向前摸索。 這一回的行動,可比之前要謹(jǐn)慎多了。 艾西向前摸著,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黑暗中,抱著類似想法的兇手,顯然也是同樣的行動模式。 摸索一陣,艾西藏身在一只大箱子背后,距離存放尸體的紅木箱子不過兩三米的距離。他這時候更加緊張起來,盤算著是先取回匕首,還是先找到兇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敵不動,我不動,這是哪個家伙說的廢話來著?! 現(xiàn)實的情況是——我不動,敵也不動! 不動是不動,艾西又開始思索起來:自己回來是為了取回匕首,以免被警方懷疑,那么兇手干嗎要回來呢?作案之后,他應(yīng)該離開現(xiàn)場才對。這荒無人煙之處,誰能想到我會前來查看? 這是不是說,警察局里那小子和兇手是共犯呢?想想看應(yīng)該不太可能。若是共犯,為何他與兇手處處作對?讓我來,不正是驗證兇手真實存在的事實嗎,兇手顯然不希望這種局面發(fā)生。這么說來,他懷疑遭到了別人的背叛,因此暗中監(jiān)視,這倒是一種合理的解釋。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還有一重難以理解的疑問——指引我來的人,到底是不是共犯呢?如果他是的話,那么加上兇手和警察局的那小子,共計三人?這是團伙作案嗎?一個殺手團伙,現(xiàn)在出了兩個叛徒,情況當(dāng)真如此? 可叛徒為什么要引起注意,故意劫持人質(zhì),在警察局自投羅網(wǎng)呢? 這一切都說不清道不明的。 敵不動,我不動,兩人繼續(xù)在谷倉里僵持著,也許過了三十分鐘吧。艾西有一種才能,他能準(zhǔn)確地計算流逝的時間,前后誤差不超過半分鐘。然而這種推測時間的本事建立在自信的基礎(chǔ)之上,現(xiàn)在他可沒了這種自信。 手機能顯示時間,可他不敢拿出來看。 我不動,敵不動,耗到天亮,有優(yōu)勢的就是自己了! 三年前是艾蓮和麥濤,而今是麥濤和自己,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對兇手進行過側(cè)寫。兇手應(yīng)是年輕男性,不超過三十歲,最開始作案事出有因,可以看到其不存在計劃性,也不算精明。從第二案開始,兇手作案手法提升,懂得消滅證據(jù)。他并不自大,也不算強壯,這從第一案中殺死被害者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搏斗就可以看出。面對面動手,他絕不是艾西的對手,所以,能拖到天明,就可以說艾西勝了。 然而,艾西卻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撐到天亮。 這個殺人現(xiàn)場可是兇手挑選的,他必定事先就作了勘察,了解這里的地貌,甚至了解這里大堆箱子的大致堆放方式。這里不同于空場,隱蔽物越多,陌生人在這里的處境就越艱難。 箱子是可以攀爬的,是可能提供各種死角的,倘若兇手摸到這里突然出手,倒霉的只能是艾西。 艾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他選擇的是最容易監(jiān)視大門和尸體的位置,卻不是最好的防守位置。 漸漸地,艾西頭上的汗都開始往下滴了。剛才的那陣沖動已然慢慢消退,就好像懶惰的天才空有一肚子好點子,而不去做,最終只能變成一肚子屎、半肚子屁! 眼下的局面,艾西不是不想有所作為,而是不敢輕舉妄動。于是他的沖動被慢慢地消磨掉了,剩下的已不是如何抓獲兇手,而是該怎樣保全自己。 為此他決心鋌而走險。 他一經(jīng)盤算好,就立刻作出了行動! 他“哎呀”一聲大叫:“我看見你了,小子!” 嘴上這么說,腳下卻是直奔陳尸的箱子。這叫聲是為了驚嚇對手。他要么驚慌失措,一時間無法行動;要么就會逃向門口,暴露自己的位置。 所以艾西大叫一聲,側(cè)身跑向箱子,一邊歪頭去看門口和身后,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取回匕首。 奇怪,沒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