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人打了個哈欠，漫不經(jīng)心地道：“為師前兩日卜了一卦，算到你明天會有血光之災，特意過來看一看。”

    “血光之災？”靖竹指尖輕輕叩擊石桌，聞言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有沒有血光之災我不清楚，不過今天倒的確遇到了個難纏的病人?！?/br>
    樹上人饒有興趣：“說來聽聽?！?/br>
    “他中了塞外奇毒怨離殺，只能截肢保命，但他明明可以找治療外傷手法更高明的太醫(yī)出手，卻偏偏指定要我來動刀?！闭f到這里，她的語氣不由帶上幾分納悶：“師傅你說，他是不是看出了我有辦法為他解毒？”

    “你那算是什么辦法，一命換一命嗎？”古還春老神在在地反問道：“我說徒兒啊，為師以前怎么沒看出，你竟然是這么無私的醫(yī)者？”

    靖竹不理會他話中的調侃，一本正經(jīng)地發(fā)問：“那依你的意思，怨離殺之毒就只有這一種辦法能解了？”

    “這倒也未必。世上萬物，相生相克，既然有這種毒藥存在，那必定會有解毒之法，咱們沒有法子，只是道行不夠，并非真的不可救療?！?/br>
    靖竹對著空中高掛的月牙嘆息，“要是可能，我一定要成為天底下最厲害的醫(yī)者。”

    “醒醒吧丫頭，你的病患身中怨離殺奇毒，你非但不勸人家早點截去中毒部位防止毒性蔓延，竟然還有心思回來休息，你這心也忒大了?！?/br>
    “死不了?！本钢袷謸蜗掳涂粗铝粒贌o聊賴地道：“左右這兩條腿是保不住了，多截一點少截一點又能有多大差別。何況我看那傷處處理的不錯，晚兩三個時辰?jīng)]甚大事?！?/br>
    “就你心寬?！?/br>
    古還春話音落下，院中霎時靜了下來，不多時干枯的銀杏樹上傳來一陣響亮的打呼聲，在靜謐的夜晚里明晰之極。

    靖竹垂下眸子，手指撫過杯側的紋路，忽然低笑一聲說：“我是該醒醒了。”

    ……一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大夫，如何還能去救旁人？

    仿佛被墨色染就的夜色褪去，雪后的臨州暖陽高照，是冬季里難得的好天氣。

    靖竹一大早收拾好了稍后要用的器具，然后帶著兩個丫環(huán)前往端王府。

    李管家早早迎候在府門口，看見靖竹從馬車上下來連忙迎上前：“沈小姐?！?/br>
    靖竹對他頷首：“李管家?！?/br>
    “王爺早早就起了，已經(jīng)按沈小姐的要求服用了麻沸散，現(xiàn)下正在清風堂等候，請您隨我來?！?/br>
    太陽高掛，屋檐上的雪水冰掛正一點點融化，接連不斷的水滴向下低落，靖竹一個不慎衣角處被濺上了些微雪水。她低眸看了看不起眼的污漬，心情就好像那滴落在地面的水滴，徐徐融進泥土里，再漸漸沉浸入地層深處。

    綠蟻彎腰拿帕子用力擦了擦靖竹衣角的那塊布料，卻無論如何也擦不干凈，抬起頭時見靖竹面沉如水，有些緊張地道：“小姐，這裙擺……”

    “不必擦了，不妨事的?！本钢竦?。

    其實也不關那塊臟污甚事，只是她實在心煩意亂，又不知該將沉郁遷寄在何處罷了。

    雖明知房里的人不會給回應，李管家還是恭敬地先敲了敲門，在門口候了片刻才小心推門進去。

    雖然天氣轉暖，但畢竟還是冬天，這偌大的正房卻連一個火盆都未燃放，冷氣順著微敞的門口透進來，讓室內本就不高的溫度更低了幾分。

    靖竹瞥見神色安然的端王，心想這軍旅之人果然抗寒。

    “王爺，沈小姐來了?！?/br>
    “嗯?！贝采系娜穗y得給了個回聲，眼神投向靖竹這邊：“準備好了嗎？”

    靖竹扯起嘴角點頭：“回王爺?shù)脑?，一應物件已?jīng)準備妥當?！彼钢t泥手中的一樣東西對端王笑道：“鑒于端王殿下您的雙腿健壯粗大，臣女特意借來了祖父他老人家年輕時上陣殺敵所用的赤月鎏金刀，刀刃十分堅硬鋒利，為您截去這一雙長腿，再合適不過了?！?/br>
    她說完語氣一頓，征詢意見似的向端王望過去：“嗯，王爺您瞧著可好？若是您覺得此刀不行，小女府上諸如此類的刀劍還有許多，一定能找到幾把讓王爺滿意的?！?/br>
    李管家：“……”

    “不必換了?！倍送蹴怄i住她不動，竟含笑應了一句：“本王覺得……此刀甚好?！?/br>
    端王殿下一聲令下，仆婢小廝大夫們魚貫而入，手中托盤里盛放著各式用具以及創(chuàng)傷藥。

    靖竹掃了一圈托盤上各種各樣的刀具，默默攥緊了拳頭。

    謝明端看著她，“可以開始了。”

    李管家遣走了大半的下人，只留下兩位府醫(yī)從旁協(xié)助。

    靖竹深吸一口氣，有條不紊地標記謝明端腿上的中毒部分，為了防止截肢時手上不穩(wěn)，特意在后者腿部描出稍后截肢的大體方向。又以布條纏繞在雙腿上，防止氣血通行。

    先用小刀切開表層皮rou，再用大刀切斷腿骨，靖竹動手之前難得遲疑了一下，對謝明端詢問道：“王爺，下刀時會很痛，方才聽李管家說，先前小女留下麻沸散，您已經(jīng)服用過了？”

    謝明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了她一眼，“動手吧?！?/br>
    靖竹覺得他大約沒有遵從醫(yī)囑，但也沒有多說什么，點了下頭便將刀口對準先前劃好的線條。

    小刀落下的那一瞬，一陣鉆心的疼痛驀然從胸口處襲來，靖竹的刀子斜了斜，切傷了中毒處附近原本完好的皮膚。

    府醫(yī)大驚：“王爺……”

    靖竹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誤，眼前卻一陣陣發(fā)黑，她咬緊牙根跪倒在地上，刀子不覺脫出手心，只好喘息著對謝明端謝罪：“王爺降罪，小女怕是不能為您動刀了?！?/br>
    謝明端面色不動，眼眸定在她身上，倏然開口問道：“你怎么了？”

    靖竹想應他一聲，可是入骨的痛楚淹沒了她要出口的話語，她的手指緊緊蜷縮在一起，掌心被指甲摳破也不在意。

    謝明端睨了一眼靖竹流著血的掌心，對身側的府醫(yī)吩咐道：“快幫她看看。”

    府醫(yī)瞅了瞅謝明端被鮮血覆蓋的大腿，又急又慌地道：“可是王爺您這傷……”

    謝明端冷聲說：“本王讓你先幫她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