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上世程瑜在萬念俱灰之時,是有過死念的。真的想要尋死的人,哪里會大吵大嚷的,只會在黑夜里尋一條粗繩,悄無聲息的死去。 程瑜帶來的丫頭婆子與府醫(yī)這時見程瑜昏了過去,就只顧著程瑜,哪里能管得了崔銘與徐惠娘。崔銘見一眾丫頭婆子就只圍著程瑜轉(zhuǎn),一咬牙,只得又把徐惠娘放回房中,自己命小廝去尋了外面的大夫。而后崔銘就陪在徐惠娘身邊,握著徐惠娘的手等她醒來。 原程瑜只是裝昏,卻不料她懷孕的月份大了,正是嗜睡的時候。這一裝昏,就當(dāng)真睡了過去。 一直睡到天黑,程瑜才醒了過來。此后,程瑜就一直裝病,說她是被徐惠娘尋死嚇到了。 只是崔銘還未做出什么,程尚書府與威遠(yuǎn)侯府就相繼派人過來看她。程尚書在下朝之后也冷著臉對崔銘說:“國公府莫不是沒有旁的院子?聚在一起亂哄哄的做什么?” 崔銘是念著程瑜身邊的人穩(wěn)妥體貼,所以舍不得徐惠娘搬出去。不說旁的,就是那金mama就是個最會伺候孕婦的。徐惠娘與程瑜住在同一個院子,如果胎出了什么問題,也能得最便利的照顧。且如果搬了出去,徐惠娘頂著姨娘身份,最多不過三四個丫頭照顧,哪里能得到像以往那么周全的伺候。而徐惠娘懷著身孕,又怎么受得住這些折騰。 于是,便是程尚書開了口,崔銘也猶豫著,不愿把徐惠娘自院中遷了出去。 最后徐惠娘是實在在程瑜院子中住不下去了,徐惠娘總是怕程瑜不知何時發(fā)作了她,且徐惠娘還怕著程瑜對她懷的孩子下手。程瑜為了保胎,早將她住的院子尋著各種借口,都換了一茬人,徐惠娘每天提心吊膽的,怎能再住的下去? 徐惠娘最后打著為崔銘著想的名號,說著不愿沖撞程瑜的話,求著崔銘讓她搬出去,另住一個院子。徐惠娘既說了,那崔銘就不得不應(yīng)了。 只是另外收拾一個院子,少不得添置家具,再安放丫鬟。 這時小閔氏管家,劉氏因著她管家事賬面混亂不清,正被責(zé)難。小閔氏這時見徐惠娘沒除去程瑜的孩子,就換了一副面孔,選的院落送的家具與丫頭都是不好的。 崔銘去過之后,看那處根本住不得人。但他們大房接二連三出事,這些日子在國公府中已抬不起頭,也無法再提過多要求。 而崔銘先頭存的一些銀子都為徐惠娘置辦府外的院子了,這時他手頭也沒閑散銀子。劉氏那里又為了如何添補賬目而煩惱,哪里能顧得到徐惠娘一個妾侍。 徐惠娘這時又不肯回去與程瑜同住,整日哭個不停的說道:“我生而命苦,出身貧寒,嫁……也……,如今我只不想再拖累了旁人罷了,省得惹人厭煩?!?/br> “在我們慶國公府,哪個會厭煩了你?”崔銘焦躁的很,忍不住說話的聲音大了一些。 徐惠娘被崔銘嚇了一跳,而后就嗚嗚咽咽的哭著,不再說話。 崔銘沒旁得法子,只能去找了程瑜,讓她出些錢,將院落收拾起來,再買兩個能做活的丫頭。 而程瑜已猜到了崔銘如今的處境,就借著孕事避開他。 崔銘來見程瑜時,程瑜除了昏睡著,就是吐個不停。 去的次數(shù)多了,金mama就將崔銘攔在了門口,笑著說道:“老奴知道姑爺?shù)胗浿媚?,只是姑娘這個時候?qū)嵲陔y受著,姑爺也忍耐著些,不要總來擾姑娘休息,終究要以孩子為重?!?/br> 崔銘面上抽動著,極不自然的笑道:“也不是旁得事,就是惠娘那邊。若是夫人這時沒精力管著這些,不如mama多看顧著些,我瞧著mama是個有本事的……” 金mama笑道:“老奴是夫人差遣過來照顧姑娘的,本就是程府上的人。這姑娘一個老奴都看顧不過來,哪能照看到別的什么國公府上的姨娘。再說國公府家大業(yè)大的,只一個人看顧一眼就能將照看好了,哪里用得上老奴?!?/br> 說著,金mama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姑娘這時有孕,年紀(jì)又輕,雖她是個心軟賢惠的,但哪家也沒道理讓個有著身子的cao勞這么多。況且上頭夫人、老夫人的都是能人,哪里缺得了姑娘照看有孕的姨娘。其實有些話老奴也不便說,但許多事我家姑娘確實做得很好了,換了一家,哪家夫人會容得下相公養(yǎng)外室,還能接進(jìn)府來?前些日子惠姨娘尋死覓活,可是把姑娘嚇壞了,如今一聽到‘惠姨娘’三個字,姑娘都哭個不停,姑爺怎還能在姑娘面前提那個姨娘?我家姑娘心思重,心腸軟,在家里我家老爺夫人都是捧著的,丁點兒委屈可沒受過。” 金mama口口聲聲的“姑娘”“姑爺”的稱呼,絲毫沒把她當(dāng)做了國公府的人。這些話是程瑜教給她的,金mama原想著她是不會長久的留在慶國公府的,但是程瑜可是要在國公府待一輩子。說了這些下崔銘面子的話,往后的程瑜的日子該怎么過。 程瑜那時只笑著對金mama說:“只要我是程尚書府里的嫡出姑娘,威遠(yuǎn)侯是我的舅舅,我在國公府如何,都有人容忍著。若是我沒有這些身份,無論我如何柔順,都會被人挑剔。我既然有娘家的勢力,不用著壓一壓,那不是白白廢了這身后的勢力。” 金mama經(jīng)過程瑜的話,才敢將方才那番話說了出來。 聽金mama的話說到此處,崔銘也隱約醒過神來。 他是離不得程家的,更何況在他們大房落到這處尷尬境地的時候,若是再同程尚書、威遠(yuǎn)侯鬧翻了。那他手里可是什么東西都沒了。 當(dāng)初他哥哥沒了,他在母親的勸說下改娶了程瑜,不就是為了這個國公府?如今怎能半途而廢? 這些日子,徐惠娘進(jìn)了國公府,確實讓崔銘亂了心思,失了分寸。如今得了金mama的話,崔銘心道,若是不得下國公府,往后還要被這些人看不起,連個老奴才都能踩在他頭上,欺壓他。 崔銘只得合了合眼睛,之后對著那金mama拱手笑著說道:“著實是在下往日做得不對,往后還要靠著mama好生照看著夫人。” 之后,也不敢再提徐惠娘的事。 而徐惠娘的院子中添置的東西都要崔銘在外面借了錢買了。 崔銘看著偏居于國公府一角的小小院落,那般寂寥,似乎并不當(dāng)存與這繁榮富貴的國公府一樣。 徐惠娘雖然先前吵嚷著另尋個院子住,但看了這個破敗的小院子,也忍不住落了淚。 第一次,徐惠娘覺得往日那個她仰望著的男子,許沒有她想象中那般有本事。 崔銘這時聽得徐惠娘哭個不停,也有些懊惱,若不是徐惠娘的事被小閔氏發(fā)現(xiàn)。他母親劉氏的掌家之權(quán)怎么會被收了回去,而他也不會和程尚書府的關(guān)系鬧的這么尷尬。 若是晚一些,等著他攏住程瑜。等程瑜一心一意的為了他,在他未提及的時候,程瑜就拿了她的嫁妝為他所用,如今也會輕省很多。 但如今? 崔銘在這個小院子中,在這個略微發(fā)著霉味兒的屋子中,緊緊抱住了徐惠娘,咬牙說道:“往后,等我奪得了整個國公府,必然還你個正妻位置。你且等一等,忍耐一下?!?/br> 徐惠娘窩在崔銘懷中,心中怕極了,她開始對崔銘存了些懷疑,她怕她的奮不顧身,最后什么也落不到。那樣她的將來該怎么過活,難道只能是個姨娘,她的兒子只能是個庶子? 正文 10好兒媳 徐惠娘自程瑜院子中搬出去時,雖程瑜哭著表示了幾番挽留,時常送些瓜果湯藥去,但還是被崔家的幾個人指著罵不夠賢良。如自覺得程瑜阻了她婚姻的崔嫣,一直把徐惠娘當(dāng)做崔銘原配,把程瑜當(dāng)做用盡心機謀取姻緣的崔鈺。一直尖酸刻薄的沈崔氏倒是沒有言語,估計著是因為程瑜與徐惠娘二人都不讓沈崔氏喜歡著,于是也不言語,只在一邊看戲。 這倒讓合該安下心思養(yǎng)胎的程瑜多了些煩惱,暗暗期盼著她腹中的胎兒萬萬不可隨了這幾個崔家的脾性。自私愚蠢,害人害己,若是當(dāng)真要像了個崔家人,那最好是像…… 程瑜想到這時,竟嚇了她自己一跳,她竟然盼著自己的孩子像些崔翊。 崔翊雖輕浮浪蕩一些,但總算有些真才實學(xué),若非有了那不治之癥,也必是有番作為的。 念起崔翊,程瑜又想起崔翊先前暗暗派丫頭送給她的提防惠娘的紙條。以及在她上一世落胎后,他白著一張臉露出那僵硬的半笑不笑的,被她疑做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上一世知道崔翊心思時,程瑜內(nèi)外交困,無法多想他的心思。 這世心思松散下來,每每想起崔翊之事,確實有些得意之心。 憑崔銘如何薄待她,對她沒有絲毫情誼,她不是也曾讓一個探花郎鐘情過么? 但在得意過后,程瑜也就再無別的念頭。她上一世一直活到年過四十,如今什么情愛都淡了。不過是憑著上一世的一點兒曖昧之情,添些虛榮自得罷了。 而這中間隔著上千年倫理道德的曖昧之情,還不可為外人道,外人知。 一旦被外人知道丁點兒她與崔翊的事,哪怕只是捕風(fēng)捉影,就可害了她,也害了崔翊。 于是,程瑜對崔翊就更加恭敬守禮,便是在花園中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程瑜也會避嫌躲開。 而崔翊自那紙條之后,再無旁的舉動,這讓程瑜放下心來。 女子與男子若做出些背德逆?zhèn)惖氖拢茏疃嘭?zé)難的永遠(yuǎn)是女子。哪怕是被強□/辱,也要被人罵妖媚惑人,然后迫使女子為失貞自盡。日子久了,連身為女子的,都認(rèn)為男子三妻四妾是應(yīng)該的,女子只被旁的男子拉扯一下,就不須活著了。旁人未說什么,她便先自盡了。 程瑜不知道什么值不值得,她只知道她的家族,她腹中孩子將來的命運,容不得她在這等事上行差踏錯。便是旁人存有私念,也必須讓他隱了,藏了。 比起前一世,雖然這時的程瑜也有些煩心事,但比起上一世的日子還是好過多了。 但這崔家的人哪里容得下程瑜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徐惠娘與崔銘的事才過去,劉氏又因著填補賬面需要大筆銀子的事尋上了程瑜。 糾纏個不停,最后一次傳話,竟然話里用了不孝的罪名來威脅程瑜。 不貞,不孝? 程瑜不知道還要有多少罪名壓在了她的頭上,她即將生產(chǎn),往后還要有幾個月的時間養(yǎng)身子,實在和劉氏蹉跎不起。索性,程瑜也不再拿了旁的借口遮掩,挺著大肚子,就去了劉氏那處。 一次就干凈利索的了結(jié)了她吧,省得劉氏再來擾她。 劉氏正為了如何填補賬目的事焦頭爛額,無心理旁得事。雖猜到程瑜的月份差不多了,但也未料到程瑜的肚子竟然這樣大了,劉氏就忍不住多看了程瑜幾眼。 程瑜這時有著孩子,又不顧及著能不能勾住崔銘,就養(yǎng)得十分的珠圓玉潤。 白胖的如一個剛出鍋的軟饅頭一樣。 對著劉氏行過禮,程瑜就坐了下來,等著劉氏如何開口要錢。 劉氏這時被逼得急了,也顧不得說話如何委婉,直接開口說道:“你既然已經(jīng)嫁了進(jìn)來,就該把我們崔家的事當(dāng)做自己的事?,F(xiàn)下你嫂子要守節(jié),鈺兒還未娶親,嫣兒還小。那兩個庶出的更是不中用的,如今你不出一把力,難道是要我們大房被旁人看扁了么?” 程瑜并不說話,只看著丫頭給她的倒的茶皺了眉說道:“我喝不得這茶,去給我尋些牛乳來喝,還有栗子糕也要備些來。” “我這兒媳倒是好胃口?”劉氏氣極反笑。 程瑜笑道:“兒媳再怎樣的好胃口,也不過貪嘴一些,最多不過要了塊栗子糕,怎比的上婆婆……” “放肆?!眲⑹厦偷呐牧讼伦雷优?。 程瑜沒有絲毫怯意,只笑著說道:“婆婆,勿要嚇唬兒媳。有什么話我們婆媳兩人關(guān)起門來說,不要讓旁人聽了我們的貼己話?!?/br> 接著,程瑜掃了眼劉氏身旁的人,劉氏見幾個丫頭因著程瑜的話偷偷抬頭,看著自己。劉氏就疑心那兩個丫頭是小閔氏的人,因劉氏要迫著程瑜拿著她的嫁妝來填補虧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劉氏只得說道:“旁的人先下去,我與我這個好兒媳好好的說一回子貼己話?!?/br> 而后劉氏周圍的丫頭連同喜嬤嬤一道退了出去。 見眾人退了下去,劉氏先開口說道:“你既做了我的兒媳,就該與我們家共患難,我們長房出了什么事,對你有什么好處?便是為了將來打算,你也該與我們同舟共濟?” 程瑜笑道:“同舟共濟?是做冤大頭吧?婆婆把崔家的家產(chǎn)都接濟了娘家,這時候出了事,反倒要兒媳婦與你同舟共濟?” “你放肆!”劉氏站了起來,指著程瑜罵道。 程瑜摸了下肚子,依舊笑道:“兒媳再放肆,不過是些口舌之爭。傳出兒媳的不孝之名,不過是一紙休書。婆婆的放肆,卻可是謀害親夫呢,公公為何想要休掉婆婆?而后公公又是如何病倒的,婆婆難道以為天下間無人知曉?” 劉氏猛然聽見程瑜提到她當(dāng)初曾差點被休的事與崔竑的病,立時嚇的腿軟的癱坐在椅子上。 程瑜原離劉氏坐得遠(yuǎn)些,且一直護(hù)著肚子,這時看劉氏全消了斗志。程瑜心底里也松了一口氣,接著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婆婆,兒媳不知道這謀害親夫是什么罪責(zé)?” 前世因為利益相關(guān),這樁事還是程瑜幫著劉氏掩了下來的。 “你……” 劉氏似乎老了許多,再抬頭看著程瑜的時候,兩眼發(fā)直:“你從何得知?” 程瑜笑著說道:“兒媳既敢嫁進(jìn)這國公府,難道還不得查了擦國公府的底細(xì)再進(jìn)來?婆婆也不用知道兒媳從何得知?只要問問兒媳想求什么就是?” 劉氏這時才愣愣的發(fā)現(xiàn),她方才竟暈暈乎乎的應(yīng)下了謀害丈夫的事,可悔之已晚。便提起一口氣,說道:“你想求什么?” 程瑜笑道:“兒媳只想做一個賢妻良母罷了?!?/br> “呵……你?賢妻良母?”劉氏這時有了些氣力,不由得出言諷道。 程瑜笑道:“良母許要往后幾年再看,但賢妻?比起婆婆來,兒媳自問還是綽綽有余的?!?/br> 劉氏覺得心頭被刺了一下,連忙又想起她手中籌碼,說道:“你不怕我將你的這番言行告訴崔銘?讓他休了你?” “若是婆婆想要夫君知道公公是如何病倒,想讓夫君知道他是如何被迫扛起這個家的,那婆婆盡管說去。至于能不能休我,敢不敢休我?婆婆可以試試看?!背惕ばθ菸礈p。 劉氏氣得閉了閉眼睛,待睜開眼睛,看到了程瑜的肚子,啞聲說道:“你已是有了身孕的,將來生下的孩子也是姓崔的,也是我們長房的。你何必一時糊涂,拿那些事要挾我。還不如我們一道共度難關(guān),往后國公府……” “即便是得了國公府,公公是郡公,夫君,頂多是個縣公罷了,到了兒媳的孩子……” 程瑜輕笑一下,摸了摸肚子:“也就只剩下一個架子,養(yǎng)著一些蛀蟲。婆婆你覺得我當(dāng)真眼界這么?。恐豢粗@一處國公府?往后兒媳的孩兒,自有他的本事去謀劃出一片財產(chǎn)。即便是祖上有人做出謀害親夫的事,婆婆無需憂慮,此等事就是吵嚷的天下盡知,對我的孩兒也沒什么打緊的。而兒媳是最擅長做要挾之事的,婆婆放心,你不是被兒媳要挾的第一人?!?/br> “當(dāng)真是個好兒媳,當(dāng)真有個好抱負(fù)?!眲⑹弦а佬Φ馈?/br> 程瑜接著笑道:“這個好兒媳,這番好抱負(fù)也須婆婆成全,往后這宅子里的事還望婆婆多擔(dān)待包涵。兒媳只想做相夫教子之事,什么長房利益,什么生死攸關(guān)的,都和兒媳沒有半點兒關(guān)系。也別再念著我身后的侯府,也別再想著我的嫁妝。婆婆全了兒媳的心愿,兒媳也會成全了婆婆。兒媳有個好名聲,婆婆也會有個好名聲?!?/br> 劉氏手握成拳,看著眼前笑容滿面的程瑜,深吸了口氣。 正文 11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