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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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蕙擁著被子坐起,卻垂下眸子。 霍決問:“那些想不通的事,都想通了嗎?” 溫蕙抬起眼眸,點了點頭。 “我在四哥身邊時,常有虛無之感,總覺得腳踏不到實地上,無處著力?!彼溃翱伤母?,明明對我這么好了?!?/br> “我一路行來,遇到了一些事。最后沒想到還會遇到三哥,三哥沒死,我很高興??扇缬X得,他是哥哥,他不認你我這樁婚事,就可以把我另嫁他人?!?/br> “我們與那人說,我有夫婿,不能嫁他,他說,那沒關(guān)系,殺了就行?!?/br> “最后,是我殺了他。我殺了他之后,發(fā)現(xiàn),就連三哥也不會再企圖左右我了。” 溫蕙看著霍決的眸子。 是的,她知道這個男人愛她。 “那個時候,我終于想明白了。”她道,“四哥愛我,我也愛四哥。可我從來都不曾真正地松一口氣,放心的把自己的命交給你。” “因為,我無可交,我的命一直都在你的手上?!?/br> 霍決的手插入她的發(fā)中,扣住她后腦,和她額頭抵著額頭,低聲道:“你知道,我決不會再傷害你?!?/br> “是,我知道。四哥對我的好,會讓世間許多女人羨慕?!睖剞サ溃八?,我才一直困惑于此,想不明白?!?/br> “這一份好,掩住了太多。” “等我到了海上,遙望大陸時才終于明白。”溫蕙道,“你對我好,和,我的命在你手上,這兩件事,原來根本并不沖突,一直都是并存的?!?/br> “只當(dāng)人眼睛里只看得到前一件事時,便很難看到后一件?!?/br> “世間女子所求幸福,大多不過丈夫不納妾,或者哪怕納妾了,不寵妾滅妻,便已經(jīng)是好了?!?/br> “這樣的女子便已經(jīng)會為人所羨慕,她們自己也欣欣然,甚是幸福。” “在這種幸福里,根本不會去想,其實她們和妾室婢女一樣,都是男人的財產(chǎn)。此刻的幸福,不過是運氣,因她們的幸或者不幸,其實都在男人一念之間?!?/br> “可我也該說是不幸運,我遇到的事,是尋常內(nèi)宅女子一輩子遇不到的。所以我不能不去思考。” “四哥寵我到天上,是為著愛我;要殺我的女兒,也是為著愛我。愛之一字,最是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我夜半驚夢,看著身邊的你,知道你愛我,也知道經(jīng)過這許多,你不會再做那樣的事。可這不能改變,如果你想做,我無力阻止的事實。在京城,我除了了在內(nèi)院里做好霍夫人,什么都做不了?!?/br> “我躺在你的手心里,受你寵著愛著,是很舒服,可我自己的手心里,是空的。” 霍決額頭貼著她的額頭,道:“我恨不得世上有種藥,叫作后悔藥,吃了能讓一切都沒發(fā)生過?!?/br> 溫蕙嘆:“可嘆沒有?!?/br> 霍決額頭跟她蹭了蹭,問:“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溫蕙沉默了很長時間,“嗯”了一聲,道:“你會不會很生氣?” 霍決問:“你是不想要我了?” “那倒沒有?!睖剞ё∷牟鳖i,嗅著他的體息,“這些天我反復(fù)地想,到底自己想要什么?!?/br> “我若是回到大陸上去,便一切都回到從前了?!?/br> “女子只能屬于男子,便聰慧如李秀娘,都得找一個男人,哪怕是病的癆的,只要他是個男人,就可以。” “四哥,記得我同你說過葉十一娘。就連葉十一娘這樣了不起的女子,都被人為地消失了。在大陸上,如我和李秀娘,我們這等普通的女子,更無力相抗?!?/br> “回到大陸上去,我只能是霍夫人?!彼龂@道,“我的槍,又會變成如珠玉釵環(huán)一樣,妝點生活的一件東西罷了。” “一個人兩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v你再寵我,也沒用,改變不了。” “大陸之上,我若想活得像自己。除非這藍的天變成紅的,太陽底下再沒有皇帝,女人能和男人一樣不用遮頭蓋臉地行走于世間?!?/br> “不知道將來這世上,有沒有這樣的一天。但現(xiàn)在不行,我回去,會覺得喘不上氣來?!?/br> “四哥,你明白我的感覺嗎?”她道,“在海上,我拿著槍,便無人敢企圖左右我。四哥,我知道你一定懂這種感覺?!?/br> 霍決的目光似有無盡感慨。 他攏著她的頭發(fā),喟嘆:“我就知道,你一旦嘗過將命運握在自己手里的滋味,就再回不去了?!?/br> 溫蕙看著他,眼睛明亮得如星辰:“四哥果然,一直都知道,什么都知道?!?/br> 霍決這一生所為,都是在努力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里。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他摸了摸溫蕙的臉。 一個人最終的模樣,是由一生中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一刀一斧地雕鑿出來的。 在雕鑿溫蕙的過程中,霍決是最狠的那把刀。 倘他不曾動念殺璠璠,或者不曾動念借種生子,溫蕙也會像別的女人那樣,肯溫順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接受他的寵愛,踏踏實實地與他過日子了。 可那些事,就算最終懸崖勒馬,也是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溫蕙可以原諒,卻不會忘記。 其實是霍決親手,一步一步,逼著溫蕙不敢停下腦子,不敢不去思考,不敢沉溺于他對她的好。 霍決嘆息。 溫蕙靠在他肩頭,將自己的臉頰放在他的手心緩緩地蹭。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了很久。”她道,“然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如此貪心,我想脫離那塊大陸,又不想離開你?!?/br> “你曾說不許我離開你,你說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追到我。我在海上的時候,常常望著大陸,心里想著,你真的會來嗎?你能放下京城嗎?這一次你說的話,能算數(shù)嗎?我要等多久,能在海上看到你?” “今天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是因為想過太多次,生出幻覺了……” 霍決親吻她的眼睛,道:“我在你這里,信用全無,說什么你也總是不信。所以我不說了,我直接來了?!?/br> 溫蕙笑了。 “四哥,鐵線島當(dāng)真了得?!毙ν?,她道,““可我想知道,怎么算是快?怎么算是慢?” “牛貴當(dāng)日,恐怕也不覺得自己慢??伤母?,快過了他?!?/br> “四哥覺得,什么時候才是該退的時候?” 霍決低頭沉思了片刻,道:“你再給我一兩年的時間……” 溫蕙凝目:“四哥放不下京城的權(quán)勢嗎?” 她其實也明白,霍決還年輕,他在京城這權(quán)力中心,正如日中天。 霍決卻笑了。 “傻瓜?!彼?,“我放不下的,是家中地庫里還沒運出來的黃金,和船塢里還沒出廠的船,你不知道我造了多少船。” 溫蕙驚訝:“多少?” 霍決嘴角扯了扯,報了一串?dāng)?shù)字。 溫蕙如今對船只大小數(shù)量都有很有概念,抽了口氣:“這么多?” 她旋即又道:“你還在鐵線島練兵?!?/br> 霍決的眉梢眼角,都是自信的笑意。 溫蕙問:“你是想干嘛呢?” 霍決挑眉道:“牛貴老了,他想在鐵線島養(yǎng)老。我可還年輕。” 溫蕙笑了。 夫妻二人既達成了共識,心結(jié)盡去,只覺心心相通,無比暢意。 分別太久,只想果裎相貼,彼此相融。 奈何秦城在殿門外稟報:“舅爺來了?!?/br> 霍決和溫蕙無奈,只能起身穿衣。 他給她系小衣的細繩,她幫他整理束腰的革帶。確認穿戴了整齊,出來見溫杉。 這兩個大白天的躲進房中,還關(guān)著門,能干什么。溫杉一個成了親生過孩子的人自然懂,等了老半天,十分心塞。 好容易這兩個出來了,他打眼一看,溫蕙沒什么事,全須全尾的沒受傷,先放下心來。再一看,兩個人還牽著手,十指相扣。 溫杉叉腰,粗聲粗氣地道:“成了,你現(xiàn)在找著她了,趕緊把她帶回去。” 霍決如今心情大好,看溫杉也沒有那么不順眼了,含笑說:“恐怕要叫三兄失望了?!?/br> 溫杉:“啥?” 溫蕙道:“我不回去了?!?/br> 溫杉瞪大眼睛:“你,你可是三品誥命,你不回去,你要干什么?” 溫蕙道:“我正要和你們商量?!?/br> 溫蕙把南島國目前的情況講了講。 溫杉譏諷道:“怎么著,你還想留在這做女王啊?!?/br> 溫蕙道:“乍一聽這些人嚷嚷求我留下,確實動了下心。然后就想到,南島國如此之弱,在這里許多年了,怎地東海的大家伙都不來搶這塊地?又不是什么善茬。” 溫杉道:“還不傻?!?/br> 霍決道:“自然不傻?!?/br> 溫蕙莞爾,捏他的手,道:“這幾天我騎馬轉(zhuǎn)了轉(zhuǎn),才明白了。三個主島,一馬平川的,什么都沒有。這里的人也什么都不會?!?/br> 無論是當(dāng)南島、東崇島,還是鐵線島,都地勢險峻,易守難攻。 南島國三個主島都是平坦地勢,只有幾個小丘陵,根本無險可守。軍事上來講,完全沒有價值。 這里一無礦產(chǎn),二無特產(chǎn),國民也無什么特別的技術(shù),能造出什么有特色的貨品。大船也造不出來,皇室的大型福船,都是從大周購入的。 雖作為商品中轉(zhuǎn)之地其實也是有利可圖,但要守住這塊地,需要付出的成本太高了。 要么得筑高墻,要么得駐重兵。各島人力都有限,若分開,主業(yè)都要受影響。 故而在東海各方勢力均衡的條件下,這小國平安無事地一直存在著。直到遇到紅毛人,什么規(guī)矩都不講,見弱就欺,才打亂了原有的平衡。 溫蕙道:“我這兩天就在想怎么辦。打了這一波紅毛人,應(yīng)該能消停一段,只這塊地方怎么辦?這些人要給我,不要,總覺得虧,要,又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br> 溫杉直接表態(tài):“不要。雞肋。沒那許多兵力來守?!?/br> 霍決指節(jié)敲敲桌案,卻抬眼道:“鐵線島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