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問。

    綠茵抬頭，悵然道：“我想落落呢?！?/br>
    聽到這個名字，劉富家的都有點恍惚。

    當年，她跟著銀線落落，這一大一小兩個丫頭一起進的陸家啊。

    一晃眼，銀線都當上了姨娘，成了主子。

    落落在哪呢？

    綠茵道：“不知道她如今過得怎么樣?！?/br>
    蕭公子是否寵愛她？有沒有被善待？

    許久，甬道里響起了劉富家的嘆氣的聲音。

    “誰能想到，落落那樣……”她嘆息，“銀線卻得了這般天大的造化?！?/br>
    夏青家的傳的消息，當晚就到了溫蕙的手里。

    霍決剛洗完澡，丫鬟們正給他擦頭發(fā)。他抬眼看到溫蕙臉上神情變了，揮退了丫頭們，走過去：“怎么了？大姑娘出什么事了？”

    “不是璠璠。”溫蕙怔忡，“是銀線?！?/br>
    銀線是在霍決和溫蕙訂親的第二年到溫蕙身邊的。

    霍決從未見過她，但那幾年，這個名字反復出現(xiàn)在溫蕙的信里。溫蕙干什么都有銀線陪著。

    她一路陪著，嫁到了陸家。

    霍決接過信報展開來看了看，挑眉：“她被夫家休了?！?/br>
    “真現(xiàn)實啊?！睖剞タ嘈Γ拔冶凰统鰜碇?，行動已經(jīng)不自由了，身邊的人都被調(diào)走了。我擔心我若不在，她將來會被陸正處置，悄悄將她的身契壓在銀子下面裝進匣子里留給了她。她公公是陸家的大管家，若手里有身契，他可以代主家去衙門里辦放良之事?！?/br>
    “我防的是陸正，卻想不到，我一沒了，她就被夫家休了?！?/br>
    她又將那信報從霍決手里拿回來，反復看。

    “陸嘉言竟給了她妾室的名分?！彼龂@道。

    “你要是想她，把她接過來也可以?！被魶Q勸她。

    “接過來做什么呢？難道讓她作你的妾室嗎？”溫蕙道，“陸嘉言已經(jīng)給了她最好的待遇了，我也給不出更好的了?！?/br>
    “她后半生有托，我放心了?！?/br>
    “四哥，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實叫人情難以堪?！彼溃肮嗜?，相見，爭如不見。”

    銀線恍惚了兩日，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始終覺得不真切。

    直到這一日，內(nèi)書房的書童霧笙來了，拿了一卷畫軸給她：“公子給你的。”

    畫軸打開，畫中是個女子，衣衫襤褸，在人群中張望哭泣。

    她背上背的不是襁褓，是包袱。

    原來公子什么都看到了。銀線想起來了，公子是生得一雙利眼的。

    以前溫蕙便說過，陸嘉言的眼睛厲害，竟能看得清我運槍的軌跡。

    畫上蓋了陸睿的名章。

    題字：幸得忠婢，婢名銀線，圖以記之。

    這幅圖后世稱為《忠婢圖》，很多人對圖中人物典故好奇，然便是在陸氏族志里也查閱不到。除了這一幅畫，再沒有任何地方留下“銀線”這個婢子的名字。

    女人想留下名字，太難。

    好奇的人終也是不了了之。

    只此時，銀線看到這幅畫，看到這句話，腦子終于自恍惚中清醒了過來，腳踏到了實地上。

    昔日的鄉(xiāng)下丫頭也長大了，只人生的結局與當年所想的，走得太偏，實是預料不到。

    六月三十，圣駕出宮，浩浩蕩蕩往玉泉山離宮去。

    京城各家揣摩圣意，故意不錯開日子，大家都在這一日隨行。

    五城兵馬司為著安排各家隨隊的先后順序，以防堵了京城的路，忙得腳打后腦勺。

    京軍護衛(wèi)，旌旗飄展。

    天氣太好了，皇帝擺著造型受著百姓叩拜坐著輦出了城門，出了城就換了馬。

    偶回頭看，圣駕的隊伍后面，盡是京城各家的車馬。

    個個都是香車寶馬，錦衣家奴，嬌俏丫鬟，浩浩蕩蕩，看不見隊尾。

    好一副盛世富貴圖。

    淳寧帝騎在馬上，遙望天高地闊，遠處有西山的影子，感嘆：“連毅，現(xiàn)在回想起當年在襄王府，恍如一場夢?！?/br>
    霍決身著黑色紗底繡金線的蟒袍，金線在陽光中閃爍光澤，四蹄踏雪的寶馬落后皇帝一個馬頭，答道：“人生，誰能預料呢?！?/br>
    第225章

    陸睿納了前頭原配的老丫頭做妾,到底還是稍稍刺激了一下寧菲菲。寧菲菲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該爭一爭陸璠的教養(yǎng)權。

    讀書這事爭不來，她想爭別的。

    她跟陸睿說：“該給大姑娘裹腳了。”

    “再不裹就太晚了,到時候受的罪更大。”她說，“怪我，該一過門就把這事提起來的?！?/br>
    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因小孩子都怕痛，必定記恨她。何況她是個后娘。

    然正是吃力不討好,寧菲菲覺得，才能顯示她一片真心。她覺得陸睿會懂。

    陸睿卻拒絕了。

    “她不必裹腳?！彼?，“裹腳實是歪風陋習，不可取?！?/br>
    寧菲菲嗔道：“怎么是歪風陋習呢，大家子里的姑娘都要裹的，你看我的，當年受了好大罪呢?！?/br>
    如今裹腳已經(jīng)不比陸夫人當年只是纏得纖細了。寧菲菲的腳很小，雖然還不到傳說中的三寸金蓮，但真的很小了,算是裹得很好的。穿著鞋子,特別小巧漂亮。

    陸睿卻淡淡道：“那你脫了襪子給我看看。”

    寧菲菲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惱道：“你這個人怎么這樣！”

    陸睿道：“既你覺得好，為何不敢脫？”

    莫說睡覺,便是行歡之時，寧菲菲都是穿著襪子的。

    寧菲菲羞恥道：“腳怎能給人看?！?/br>
    她的腳也是掰折了的，三分之一個腳掌完全折過來了。穿著襪子當然形狀漂亮,脫了襪子拆去裹腳布，就駭人了。

    從來她洗腳洗澡都小心，不叫陸?？吹降?。

    誰家小腳脫光給人看的,賞腳都要穿著襪子賞才是。

    她有一雙驕傲的小腳，偏陸睿從不賞。

    陸睿不跟她纏這件事，只道：“璠璠不必裹腳?！?/br>
    寧菲菲氣惱，道：“你怎不明白我是一片好心？女孩子不裹腳，將來怎么嫁得好？”

    陸睿抬眸。

    “璠璠嫁不嫁得好，不在腳?！彼溃霸谖?。”

    “這個事不必說了，璠璠不裹腳?！?/br>
    他道：“明日我要隨圣駕啟程了，璠璠托給你。你受累了。”

    他這么固執(zhí)，寧菲菲也沒辦法。

    凡涉及陸璠的事，他都固執(zhí)的。

    寧菲菲只能道：“你放心吧，我必照顧好大姑娘?！?/br>
    六月三十，陸睿隨圣駕去了玉泉離宮。

    離宮的布局含了各部官署，也有官舍。

    在這邊有別苑的官員自可以住在自家別苑里，每日過來便是。陸睿沒往陸侍郎家的別苑去，跟同僚們一起住在了離宮給翰林們提供的官舍里。

    他叫平舟寫給陸續(xù)的信七月里抵達了開封。

    陸續(xù)看完，失語了好半晌。陸延瞅著他神情不對，接過信來看，也是失語。

    銀線，果真是去了京城。這沒什么，有什么的是，公子納了她做妾。

    陸延道：“這叫什么事?！?/br>
    陸續(xù)嘆氣：“我們夾在老爺和翰林之間，又有什么辦法。”

    他又道：“給爹寫信，讓他給阿通再續(xù)一房吧。把阿通派到外面去管桑園也好，茶園也好，總之別再出現(xiàn)在翰林面前了?！?/br>
    頓了片刻，再嘆：“三弟妹真是……唉?！?/br>
    哪還有什么三弟妹，以后只有向姨娘。

    陸續(xù)道：“我去跟老爺說?！?/br>
    這信是平舟寫給陸續(xù)的，實際上，是陸睿要告訴陸正的。一個是現(xiàn)在當家的，一個是未來要當家的，陸續(xù)只能夾在中間，找個平衡。

    陸正看了信，沉默許久，只“嘿”了一聲，道：“我這兒子，你說他是像我，還是像他母親？”

    陸續(xù)道：“是取了老爺和夫人二者之長，人中龍鳳?！?/br>
    陸正又“嘿”了一聲，道：“行了，他愛怎樣怎樣，他要的我都給他了，他也別這么不知好歹?！?/br>
    陸續(xù)道：“這樣反而好呢，多踏實。”

    陸正再“嘿”一聲，道：“隨他吧?！?/br>
    陸續(xù)陸延遂寫信給余杭的陸大管家。

    一是叫他給陸通續(xù)弦。二是叫他把報的銀線為逃奴的案子從余杭的衙門里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