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春闈呢。”陸正道，“等四月，殿試結(jié)束放榜，再與他知道。”

    陸續(xù)想了想，又道：“家里日常來請脈的常大夫，是公子的好友。只怕將來公子會問他，恐穿幫。”

    陸正贊道：“虧你想的周到，不愧你是爹的兒子。唉，我現(xiàn)在腦子里亂哄哄的。這個你想想該怎么辦?；仡^再來回我。另再仔細(xì)想想，還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一定要做得真，不要露了破綻?！?/br>
    陸續(xù)應(yīng)了，退下了。

    從這日起，開封府陸同知家的夫人便病倒了。

    緊跟著，陸家發(fā)了訃聞，早先到外面養(yǎng)病的陸少夫人竟過身了。

    夫人們不免紛紛議論。

    “聽說陸夫人便是因為得了噩耗才病倒的?！?/br>
    “她們婆媳處得好，養(yǎng)得跟閨女似的，肯定傷心?！?/br>
    “唉，我要是有這么貼心的媳婦，我也得傷心哪?！?/br>
    說完這個，又說陸睿。

    “年紀(jì)輕輕的成了鰥夫，家里還有女兒要教養(yǎng)，這得續(xù)一房吧?！?/br>
    “肯定得續(xù)，等著春闈吧，若中了，還能續(xù)一房更好的?！?/br>
    “倒也是。話說，我娘家侄女是很不錯的，今年正十五……”

    “你侄女也太小了，我外甥女今年十七，前頭訂的那個突然生病沒了，正在重新說，正正好。”

    ……

    小安親筆寫了給霍決的回復(fù)，放飛了信鴿。

    看了看名單上的人。

    趙縣令啊，先放著。先別打草驚蛇，等他哥哥收拾了趙衛(wèi)艱老小子，再來收拾這個小的。

    至于趙勝時呢……小安搓搓下巴，雖然現(xiàn)在也是不能馬上就動，但是……

    “走，去順德府?！卑沧笫沟?，“有道是賊不走空，咱們監(jiān)察院出趟門，哪能空手回去呢?！?/br>
    去敲個竹杠先。

    第161章

    順德府。

    趙勝時乍見監(jiān)察左使念安時,雖心中驚懼，臉上還能端得住。

    哪知道，念安上來便是一句：“想不到江州堤壩案還漏了了你。當(dāng)初用了多少銀子,讓牛都督放過了你？”

    趙勝時當(dāng)場就裂了。

    待要厲聲否認(rèn),念安漫不經(jīng)心地道：“開封的陸大人都已經(jīng)招了,你就別浪費我時間了。我也不怕沒有證據(jù),我們監(jiān)察院辦案，要什么證據(jù)呢。你要非要證據(jù)，圍了你這宅子，我掘地三尺,你看我能不能找到證據(jù)？”

    趙勝時一口老血簡直。

    陸正是瘋了嗎？怎地竟向監(jiān)察院透露了此事？

    不不不，這不可能。念安一定是詐他。

    可就算知道念安是在詐他又如何？因監(jiān)察院辦案,真的是不需要證據(jù)的。

    便是刑部辦案,也得先有證據(jù)，再拿人，再刑訊，再定罪。

    監(jiān)察院正好相反,先認(rèn)定了你的罪名,再刑訊，最后搜羅證據(jù)來佐證罪名。要實在連證據(jù)都搜不到，那就看皇帝的意思。

    趙勝時也不傻。猜到了念安詐他，又聽他提及了陸正，腦子里一過,便意識到這跟他二兄給霍決送女人必定有關(guān)聯(lián)。

    只百思不得其解,怎地送個女人竟讓監(jiān)察院把江州的事翻出來了！

    莫非是陸正嘴巴不嚴(yán)，竟讓那女子知道了江州的事，又告訴了霍決嗎？

    這個倒是極有可能。

    真是萬料不到會把自己給牽連進(jìn)去,趙勝時這一口血憋在了喉嚨里，要噴不噴的。

    這時候念安道：“到底給了牛都督多少銀子??？”

    “都督呢，是前輩，我們做后輩的都敬他，也不好越過他去。”

    “這樣吧，你給了牛都督多少，我只收個八成?！?/br>
    “我年節(jié)都沒過好，著急回家歇著。也不跟你這兒多待了，記得把銀子送到京城霍府去?！?/br>
    待念安走了，趙勝時這一口血倒灌，厥了過去。

    趙家一片慌亂，又掐人中，又灌水的，亂成一片。

    而京城，果然過了燈節(jié)之后，收到了小安的飛鴿傳書。

    霍決把那張傳書直接拿給了溫蕙：“小安的消息到了。”

    溫蕙看他的眸光神色，什么也看不出來——霍決不笑的時候，任誰也別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來。

    看著他手中那卷紙，溫蕙不知道為何心臟難受了起來。

    但終究是要看的。

    終于還是從霍決手里接過來，緩緩展開。

    昔年的安小哥，如今的監(jiān)察左使念安，意簡言賅寫了三句話。

    【陸少夫人溫氏已病逝?！?/br>
    【已往青州溫家報喪?！?/br>
    【陸正涉江州堤壩貪瀆案，在查?！?/br>
    溫蕙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手一松，那張方方正正的小紙飄落地上。身子微晃，向后踉蹌了一步。

    霍決手疾眼快，捉住了她的手臂，扶穩(wěn)了她。

    溫蕙也抓住了他的手臂，借他的身體支撐住了自己。

    霍決的聲音就在耳畔，冷冷的，像沒有感情：“我說過的?！?/br>
    溫蕙胸口起伏，用力地呼吸。

    婆母……哄騙了她嗎？

    “……不?！睖剞ド钌钗艘豢跉?，道，“我相信她?！?/br>
    “是我公公，是陸正。”她抬起頭，眼睛通紅，“他想我死，一了百了?！?/br>
    意外嗎？不該意外吧。

    往京城來的路上，住在京郊別苑里的日子，加起來快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溫蕙把事情想清楚，想明白了。

    其實，內(nèi)心怎么就不明白自己從出來的那一天起，就回不去了呢。

    一直……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雖是自己做的選擇，也不可能不恨。畢竟若不是陸正貪瀆，根本什么事都沒有，所有人都能歲月靜好。

    她捉住霍決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很明顯是武人才有的力量，這力道讓霍決微感驚訝。還以為她作了這許多年陸少夫人，功夫都丟下了。

    溫蕙接連做了許多個深呼吸，胸口才終于透了一口氣。

    正要放開霍決，忽聽他又道：“陸正涉嫌江州堤壩貪瀆案，小安在查了?！?/br>
    溫蕙滯住，抬起頭。

    她舍身前來，最終的目的，便是解決這件事。

    “查的話……”她問得有些艱難，“會怎樣？”

    霍決理所當(dāng)然地道：“剝皮實草，家眷流放。”

    他低頭看她：“你別擔(dān)心，我會把你的孩子撈出來?！?/br>
    那怎么行呢？那婆母、陸嘉言……

    溫蕙這一生，出嫁前為父母兄長寵愛著，出嫁后為婆母夫君疼愛著，前半生也算過得順風(fēng)順?biāo)?，從沒有這樣求過人。

    但此時，不求不行了。

    “四哥?！彼埱?，“能不能……求你……”

    她的目光里流出哀求的神色。

    霍決當(dāng)然知道她求什么。

    他凝目看她許久，問：“陸家如此待你，你還要為他們求情？”

    溫蕙落下眼淚：“除卻陸正，余者，皆是我家人。不是只有孩子?！?/br>
    霍決道：“這一案，當(dāng)年便令陛下震怒，特旨令牛貴去查辦的。皆重辦了。陸正要是涉嫌其中，不可能只辦他一人，而家眷全脫身。除非，把整件事壓下去?！?/br>
    他問：“可你知道這里面牽涉多少人和多少事？”

    溫蕙當(dāng)然知道。

    她也感到羞恥?？?，終究不能看著陸夫人和陸睿跌落泥濘。那樣的話，璠璠就算獨善其身，也失去了身份。

    為這個，她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

    為這個，“陸溫氏”都已經(jīng)死了。

    “如果，若果你能……”她想說，卻說不下去。

    因她不知道霍決到底能不能做到。會不會把他自己牽連進(jìn)去？當(dāng)然不能眼看著陸家就此毀了，可也不能因此拖累霍決。

    霍決看著她。

    “我當(dāng)然能?！彼曇敉钢载?fù)與自信，透著因掌握權(quán)勢而帶來的力量感，“趙衛(wèi)艱、趙勝時、陸正……江州涉案卻逃脫的這些人，這些事……我當(dāng)然，都能擺得平?！?/br>
    “只，月牙兒，”霍決緩緩撥開了她一直握著他手臂的手，凝眸問她，“我，憑什么？”

    這里面，要花的人力物力，要擔(dān)的責(zé)任風(fēng)險?；魶Q，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