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陸嘉言也在京城。 如果可以,不要讓他知道,她也在。 此時小安得了霍決的指示,咧開嘴笑了。 這才是他哥哥。 當年,能踩著他的命往上爬的永平哥哥,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好嘞?!彼蛱蜃齑?“交給我?!?/br> 此時,開封府,璠璠穿著紅紅的襖子,問:“阿婆,娘親什么時候回來。” 陸夫人無法回答,眼睛濕潤。 快回來,快回來啊。 再不回來,就會被璠璠忘記了。小孩子,幾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忘記一個人。 可是,真的能回來嗎? 陸夫人閉上眼睛,淚水淌下來。 璠璠爬起來呼呼給她吹:“阿婆,不哭?!?/br> 此時,陸睿在京城與朋友們開宴共賀新年,遇到了熟人。 陸睿怔?。骸疤俊?/br> 蕭公子道,“是啊,我?guī)鼗窗?,半路上她跳江了?!?/br> 他十分氣惱:“師兄知道我的,我蕭子淳難道竟是個惡霸紈绔不成?若不愿,跟我說便是了。既不愿身侍二主,也是有氣節(jié)的,值得一句贊,我成全她便是。” “偏她從沒說過一句,只是流眼淚。她本就是淚美人。都從了我了,誰知道她會想不開。撈起來,給了船家些錢,讓他們幫著葬在半路了?!?/br> “真喪氣?!?/br> 待宴席散了,陸睿忽地與平舟道:“今天聽到的,不要告訴少夫人?!?/br> 因宴上,平舟是隨侍的,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到了。 他嘆一聲,應了。 既不能有氣節(jié)地決絕反抗,又不能低頭認命承受這命運。 夾在中間,兩頭不靠,倍受磋磨。 這是什么樣的人呢。 就是世間常見的,千千萬普通而懦弱的人。 陸睿上了馬車,平舟遞上手爐。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陸睿實在很不喜歡。 開封應該也差不多,母親的房中是拆了火炕改了地龍的,她一定會在房中擺很多水盆增濕。 蕙娘卻很喜歡房中有炕,很是懷念山東的火炕。 璠璠也喜歡火炕,因比榻更大,燒熱了她在上面玩,耍得開。 過年了,蕙娘一定又給璠璠裁了紅襖子,再滾上白色的毛邊,穿起來像年畫上的福娃娃。 說起來,蕙娘許久沒穿過紅色了…… 等團聚,悄悄給她也裁,讓她高興一下。 裁兩件,他陪著她穿。 想著家中母親、妻子、女兒,陸睿的唇邊勾起了笑意。 這一次春闈,一定要讓她們高興一下。 志在必得。 馬車滾滾地,路過了一家府邸的門口。 紅燈高掛,大門奢華,連門上的輔首都是鎏金嵌著白玉的。 也不怕人偷。 只看看那門口的牌匾:霍府。 果真,不怕人偷的。 快兩個月了,溫蕙好不容易睡了個踏踏實實的覺。 只做了個怪夢,夢見自己站在岸邊,一條船離岸遠去,她卻沒能登上船。眼看著船遠去,急得不行。早上醒來,心口還難受著。 霍決過來看她,看得出來她精神飽滿了許多。之前確實如小安說的那樣,其實是憔悴的。 想一想,這一段時間,必然是精神緊繃,寢食不安。 他道:“將你送到我手上的人叫趙衛(wèi)艱,我讓人去開封府查去了,到底怎么竟讓他知道我們從前的事?!?/br> 溫蕙卻垂下頭:“果然是姓趙嗎?” 霍決道:“看來你知道?” 溫蕙嘆一聲。 “我從未與人提起過你?!彼?,“只除了去年,到了開封,竟意外遇到了一位少時舊友。山東遭了一次難,我小時候的朋友幾乎都沒了。她是京城人,是我一個閨中密友的表妹。再遇到她,我很是高興,契闊起來,我們說的都是從前的事。便提到了你?!?/br> “我昨晚便在想這個事,實在是除了她之外,再沒有旁的人知道了?!?/br> “她的夫家恰好就是姓趙,也是和陸家一般的書香大族。趙勝時也是姓趙。你說的這個人,還是姓趙。” 霍決點頭:“趙衛(wèi)艱和趙勝時是兄弟,一個行二,一個行九。你認識的這女子的丈夫,應該是同族之人?!?/br> “所以,”他道,“是她賣了你?!?/br> 溫蕙從霍決的話音里聽出了凜冽之意。 她想起來如今的霍決不是從前的連毅哥哥了,他是個會叫陸正怕得要死的人。 “說不上賣?!彼?,“內宅女子,沒有那么多害人的心思。我猜她,定是與我重逢后,將我的事告訴了夫君。你的名字叫人認了出來……是我的錯。你如今名聲這樣響,我實不該再提起你的名字的?!?/br> 然而這都是事后的反思。 在當時,哪想到這許多呢,又沒提姓。馨馨記錯了名字,她也不過順口糾正罷了。 兩個內宅女子,怎么就能料得到隨口的一個人名,不,還不是名,是字而已,就引出了這么一場禍事給溫蕙。 “男人在外面做的事,女人哪能管得了。”溫蕙說,“我在家的時候,是先稱病的,她還譴人給我送過些補品,想來根本一無所知?!?/br> 若有朝一日馨馨知道了她的丈夫做了什么,不知道會不會如陸夫人對陸正那般的失望。 你嫁了一個人,不到遇到事情,不知道嫁的是人是鬼。 霍決又問馨馨丈夫的名字和官職。 溫蕙凝視他:“四哥,你要做什么?” “他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我難道就什么都不做?”霍決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一樣了,做了讀書人家的媳婦,莫非是要學什么以德報怨?” “當然不?!睖剞サ?,“那以何報德呢?” 霍決笑了。 溫蕙自昨日和他見面以來,第一次看見他笑。 嘴角勾起,似是有種欣慰。 溫蕙覺得,他又像連毅哥哥了。 以前她奇怪過,男人涂唇脂會是個什么怪樣子。會不會娘里娘氣? 原來并不會。其實還挺好看的。 她請求道:“只請別傷了我的朋友。” 霍決答應了:“好?!?/br> 霍決問:“你第一次來京城,要不要出去看看,我陪你逛逛?” 溫蕙卻搖頭:“不必了?!?/br> 陸少夫人怎么會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京城。她不該出現(xiàn)在京城的。 雖說是萬一,但萬一碰到開封或者江州或者余杭相識的前來趕考的舉子…… 不料緊跟著,霍決便道:“陸睿陸嘉言,現(xiàn)在在京城,要我送你去他那里嗎?” 溫蕙猛地抬頭看了一眼霍決。 又微微垂下頭去,拒絕:“春闈他要下場,最好是不要擾亂他??梢缘脑挘€是想麻煩四哥,讓我先在四哥這里叨擾,盡快回去……” 然而溫蕙和霍決,其實并不熟悉。 即便是小時候,其實他們之間也隔得太遠。所謂連毅哥哥,也只是霍決給未婚妻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形象。與真實的霍家四郎霍連毅,本身也存在著差異。 到如今,和監(jiān)察院都督霍決,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所以溫蕙怎么都想不到,下一句,霍決便問:“是怕擾他,還是,不敢見他?” 一個人怎么能當著別人的面,問出刀子一樣的問題? 溫蕙悚然抬頭。 霍決逼視著她:“你只身離家,出來多久了?盡快回去……還回得去嗎?” 溫蕙心臟像被捏住。 她的雙手攥住了裙擺。 事有輕重緩急。 在當時,在剝皮實草家破人散的面前,首先考慮的是怎么保住家。粗陋的計策,冒險的行徑,不過是為了抓住一線生機。她和陸夫人都顧不得別的。 如今生機安穩(wěn)了,就得考慮別的事。 她只身走這一趟,何人可證她清白?要怎么……跟陸嘉言說? 這世間,許男子納妾寵婢狎妓。 “貞潔”兩個字,從來都是只約束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