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璠璠牽著mama的手去了。 院子里有些亂,丫鬟們來來去去。 因余杭常有雨水,偶晴天,大家便趁著陽光好曬東西。 尤其是,陸家馬上就要動身往開封府去了,溫蕙還得整理整理,哪些帶去,哪些封存留下。 她低頭看了看摔裂的泥娃娃。 撿起來,顏色都幾乎褪盡了,得仔細看才看得出來是個男崽崽。 溫蕙問:“這哪來的?” 丫鬟指著箱子:“這箱子里的,我正收拾呢,大姑娘拿起來一個?!?/br> 溫蕙走到箱子旁彎腰去看:“這都是什么?” 掏出來一個九連環(huán),都銹了。還有一個也是顏色褪盡的泥娃娃,應該和剛才那個是一對兒。 丫鬟看了看箱子編號:“是您嫁妝里的東西。” 溫蕙詫異,再扒拉扒拉,都是些根本無用的雜物。但有一兩樣眼熟,終于想起來了:“都是我小時候的東西呀?!?/br> 掏出那個褪色的泥娃娃,仔細看,是個小囡囡。 溫蕙想起來,這是她小時候很喜歡的玩具。 青州的童年是多么快樂啊。 只是時光飛逝,那些快樂就像泥娃娃身上褪盡了的顏料,不使勁去看,都看不出來到底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竟還帶著這些東西過門了?!彼?,“都扔了吧,沒用了。把箱子好好擦擦曬曬,別生霉?!?/br> 丫頭應了,抱著箱子去扔東西。 溫蕙站起來,看看天。 難得的晴天,碧空如洗,看著讓人心胸暢快。 她很期待前往開封府。 她其實一直都向往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風景。只是做不到像男人那樣,一走便是一年。 纏身的事太多了,哪里走得了。被獨自留在家中,又忍不住生出怨恨。 真難。 女子也不可能隨便出行。有些人家,便是丈夫在外為官,婆婆不許的話,妻子也不能跟去。 只能含著恨,替丈夫在婆母膝下盡孝。 過幾年丈夫回家鄉(xiāng)探親,帶著三兩妾室,四五孩兒。 夫妻再見,至親至疏,相敬如賓。 真難。 溫蕙若想去別的地方,現(xiàn)在是跟著公公,以后等陸嘉言取了功名,做了官,便可以跟著他。 作陸嘉言的妻子自然要受許多約束,但同樣也享著許多好處。溫蕙還是挺期待的。 其實只要把目光放到遠處,不是在鞋尖一寸之地打轉,便能看到很多風景,便能把日子過好。 只到底什么是“好”,此時鏌巡煌于彼時。 曾以為是鴛鴦錦被,緊緊抓住不想放的手。 現(xiàn)在更喜歡晴朗碧空,胸臆通透。 哪個是真的好? 自己覺得好,便是了。 璠璠去了雙花水榭,落落殷勤地迎了出來:“大姑娘來了。公子在里面呢?!?/br> 落落曾是溫蕙跟前近身的人,璠璠自小與她熟悉,便向她走去。 教養(yǎng)mama不動聲色地隔開兩人,含笑道:“我?guī)Т蠊媚镞^去就是。落落姑娘忙你的吧?!?/br> 落落看著二人往水榭里去,微微垂下頭。 她哪有什么事情可忙呢。雙花水榭自有雙花水榭的丫頭。每個崗位都有人。 她是一個編外的人員。 溫蕙把她的身契給了陸睿,也言明落落怎么安排隨陸睿,她沒有異議。 但陸睿再沒提過這件事。 落落雖然在雙花水榭住下,份例上鏌廊皇且桓齙妊就返睦。 她沒有名分的。 夜里偷偷哭過很多次。 總覺得雙花水榭的丫頭都在暗暗嘲笑她。 只是自己選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 這是唯一正確的路。只有陸睿才是她的歸宿。只有給陸睿生孩子,孩子才能做個人。 而不是代代奴仆。 奴仆,怎算得上是人呢。 房里,陸睿正在和丫頭們交待事情。 因他們即將闔家前往開封府了,他臨行前要宴請一些朋友,算作餞別。 丫頭回到:“是,少夫人那邊,都已與我們交待好了?!?/br> 雖夫妻分作兩處,這個家的中饋依然是溫蕙掌著。陸睿要宴請朋友,自然有溫蕙打理。 不同于從前的只是中間需要丫頭傳話,不像以前床頭床尾,抱在懷里攬著腰便把事情溝通好了。 溫蕙主持中饋的能力早就得到了時間的驗證,陸睿點點頭:“去吧?!?/br> 丫鬟們才出去,璠璠來了。 “爹~”她嬌聲嬌氣地喊了聲,還張開手撲過去。 璠璠出生的時候,陸睿還跟陸夫人說抱孫不抱子,后來自己說的話全咽回去了。 璠璠是陸夫人的心肝寶貝,也是陸睿的心肝寶貝。 陸??吹剿懵冻鲂θ?,伸手將她抱在懷中膝頭。男女七歲不同席,女兒再大些,父親便不能抱了,趁現(xiàn)在要多抱抱。 “怎地現(xiàn)在過來了?你娘親呢?” “在收拾院子,曬東西?!?/br> “哦,她很忙嗎?” “很忙,叫璠璠去找阿婆玩?!?/br> “她心情好嗎?” “好呀。娘說今天天氣好,天氣好就心情好?!?/br> “是,天氣好,心情的確好?!?/br> 父女倆日常對話,平淡而溫馨。 教養(yǎng)mama提醒:“還要去祖母那里?!?/br> 祖母那里可好玩了。璠璠從父親膝頭滑下來:“我給爹爹請過安啦,那我去啦?!?/br> 陸睿莞爾:“去吧?!?/br> 待璠璠走了,他凝望著窗外。 這間水榭建在水邊,房是主體,北面朝岸,三面朝水。 其他的建筑都在岸上,房架在水上,三面都開窗,涼風習習,景色秀麗。 向南,有一片架在水面上的大露臺,遠處遙遙相對的是湖心亭。陸夫人常在那里作畫,有時候婆媳兩個對弈。陸睿在房里,抬頭南望便能看到。 向西,窗外能看到山。祖孫三代人用過的齋便在山上,以前他和溫蕙住在那山上。 向東,窗外是九曲橋,彎彎折折,可以不經庭院,從岸上直通房。 陸睿向南眺望湖心亭,許久,又轉頭望了一眼九曲橋。 都空空。 他回到桌案前坐下,鋝⒉幌氪蚩。靜坐了片刻,拉開抽屜,取出一冊手札。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手札越來越厚。 翻開第一頁,便是“待日后,此些話,枕邊教”。 翻到最后面的空白頁,陸睿提筆蘸墨,落下了今日的心情。 【天氣晴朗,碧波瀲滟。舉家將遷,中饋忙亂?!?/br> 【幼女往來奔走,夫妻不得碰面?!?/br> 【獨坐水榭,我念她?!?/br> 【她……念我否?】 念我否? 從前,是肯定的。 因為她愛著他。他一直都知道的。 從當年那個穿著團錦琢花的桃花色襖裙,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的少女有了第一瞬的慌亂羞澀,移開了眼睛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但現(xiàn)在,他不能肯定了。 念他否? 愛他否? 還愛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