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還能有誰?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陸睿道,“縱齊王更賢明,但秦王又嫡又長,禮法正統(tǒng),舍他其誰?” 立太子于遠在江州的溫蕙來說,只是個和丈夫日常閑聊的話題。她的紅裙子穿了幾日過了癮,日常還是常穿些淺淺淡淡的顏色。 一是為著符合陸睿的口味;一是為著模仿陸夫人的風儀。 溫蕙作為陸家少夫人,覺得自己有身為陸少夫人該做的,能做的,而那些想做的,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而于京城的霍決來說,立太子是擺在眼前的現(xiàn)實問題。 其實之前皇帝出于某種心理一直拖著不立太子,才是趙烺一系的人樂見的局面。只可惜內(nèi)閣不干,非要逼著皇帝下決心。 元興帝很是糾結(jié)過一陣子。 因他過去和現(xiàn)在最寵愛的兒子,始終都是趙烺。尤其是上京之后,趙烺的成長頗是令人驚異。對比之下,秦王雖無大過,亦沒有什么功勞,一直都還是那個“老成持重”的風評。 說白點,就是,平庸無作為。 元興帝自登基做了皇帝,深深感到原來一個皇帝最大的對手,竟然是文臣集團。因皇帝跟文臣之間,處處存在博弈。而能站在皇帝面前的文臣,哪個不是人尖子,真是讓皇帝腦殼痛。 這時候,就感覺出來,宦官才是跟皇帝一條心的。 怪不得他爹景順帝晚年,如此縱容宦官。元興帝現(xiàn)在十分能理解了。 元興帝身邊有個貼身的老內(nèi)侍,原本元興帝即位后,想讓他做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這是內(nèi)侍人人眼紅,做夢都想要的位子。他卻辭了,只道:“我年紀大了,不跟年輕人爭了,還是貼身伺候陛下吧。” 老內(nèi)侍從青年時候,便來到年少的元興帝身邊照顧他飲食起居,許多年了,都是貼身的最信任之人。元興帝道:“也好,你不在我跟前,我也不踏實?!?/br> 老內(nèi)侍便跟在元興帝的身邊,在乾清宮貼身服侍元興。 名義上不是掌實權的大太監(jiān),可就連新任的秉筆太監(jiān)見著他都弓腰說話。 還有人看到,監(jiān)察院都督牛貴與他路遇,都客氣地稱一聲“老哥哥”。 元興帝煩惱立太子的事,晚上換了寢衣,挺著圓圓的肚子坐在龍榻上,便同他抱怨:“老大但凡再爭氣些,我也不猶豫了??赡憧纯此扇绽锞褪呛屯蹂臣埽€能吵得京城人盡皆知?!?/br> 堂堂王爺,在自己的王府里和王妃吵架,竟能京城人盡皆知……老內(nèi)侍心中暗嘆,只垂著眼,當一對好耳朵,聽皇帝發(fā)牢sao。 直到皇帝問到他臉上:“你說,我立老四行不行?” 齊王初入京尚不顯,哪知后來漸漸露出些崢嶸模樣,在元興帝的一眾兒子中竟脫穎而出,吸引了一些人到他身邊。如今頗有“賢王”之稱。 若叫元興帝自己來說,兒子們中誰最有作國儲的賢德模樣,便該是四郎趙烺。 秦王又嫡又長,元興帝卻一直不立太子,也是因為齊王趙烺的緣故。 只討厭,內(nèi)閣對他一逼再逼。 老內(nèi)侍聞聽這一句問話,二話不說,立即跪下,也不吭聲。 齊王“唉”了一聲道:“算了,算了,當我沒問。起來吧?!?/br> 又嘆道:“我這也是實在沒別人可問,才問你的?!?/br> 老內(nèi)侍才起身,卻抬起頭來,道:“老奴只知道伺候起居飲食,旁的什么都不懂的。只是陛下……何不去問問牛都督?” 元興帝眼睛一亮:“你說得對?!?/br> 京城三王奪嫡,牛貴閃亮登場,一舉定了乾坤,從龍之功無人可超越。 元興帝對他的寵愛不輸給景順帝,景順帝時代牛貴擁有的種種權力,等換了元興帝,照樣還許他握在手里。 當年的八虎一狼,八虎全倒了,唯有牛貴平安過渡,屹立不倒。 第二日元興帝便召了牛貴,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牛貴抬眼注視了元興帝片刻,直看得元興帝都不太自在了,才開口問:“陛下是要老奴尋秦王的錯處,將他廢黜嗎?” 元興帝:“……” 元興帝感到牙疼! “啊不!”他忙道,“老牛你說什么呢?!?/br> 牛貴點頭,道:“原來老奴誤會了?!?/br> 他解釋道:“因若是先帝這么問,便是那個意思了?!?/br> 元興帝汗毛直立的感覺又起來了。呸呸呸,真晦氣。 他道:“朕是真的猶豫,才問你的?!?/br> 牛貴又點頭,問:“若立齊王,陛下現(xiàn)在能對秦王下得了殺手嗎?” 元興帝:“……” 元興帝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感覺跟牛貴溝通怎么這么困難呢! 牛貴道:“秦王既嫡且長,禮法正統(tǒng)。小世子嫡中之嫡,無可撼動。若陛下欲立齊王,必得對秦王一脈斬草除根才行。否則后患無窮。潞王之亂,代王之亂,都是前車之鑒?!?/br> 牛貴抬起眼睛:“陛下,能做到嗎?” 元興帝當然做不到。他又不是景順帝! 讓他跟兄弟們爭大位,他沒有心理負擔。所謂兄弟,從出生的就是他的競爭者,甚至大家在齊聚京城之前,根本都沒見過面。 可是兒子們都是親的?。?/br> 雖然他最愛的是四郎趙烺,可不代表他就不愛大郎啊。怎么說都是他第一個孩子,還是嫡長。 他只是希望能挑個更出色的兒子繼承家業(yè)而已,但并不希望兒子們互相殘殺。 許久,元興帝額頭冷汗涔涔,承認:“做不到?!?/br> “既然如此,”牛貴坦然地說,“那陛下還有什么可問的呢?自然是該立誰就立誰?!?/br> 牛貴一句話,達成了閣老們沒能達到的成就。 元興帝最終選擇立秦王為國儲。 而牛貴回府之后,對自己的親信說:“去,讓秦王和齊王都知道,立儲一事,我支持了秦王?!?/br> 親信道:“齊王也要知道嗎?” 牛貴道:“是?!?/br> 親信道:“齊王會記恨您呢?!?/br> 牛貴道:“齊王身邊有得力謀士。正好看看,能有多聰明。若真聰明,便知該叫齊王來求我。若不夠聰明,不來求我,單靠齊王自己,沒本事翻盤。記不記恨我,又能怎樣?!?/br> 親信去了。 元興二年二月,今上立長子秦王為儲君。 再次大赦天下。 第115章 元興二年的二月,對齊王趙烺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挫折。 元興帝終究還是立了嫡長。秦王的身份血統(tǒng)年庚,實在是太正統(tǒng)了,沒有人能繞得過去。哪個人要是敢說不立秦王立別人,那是與天下禮教作對。 趙烺長嘆一聲,自言自語一般:“我還要爭嗎?” 霍決抬眸:“殿下何出此言?” 趙烺苦笑一聲:“我這大哥如此正統(tǒng),我還爭什么呢?” “昔日秦王還是世子的時候,一樣正統(tǒng)?!被魶Q問,“怎么那時候,殿下就敢爭?” “因為王府只是一個家啊,當家人是我的親爹,我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從親爹那里多分得一些罷了。”趙烺道,“在這個家里,我爹一言九鼎,能決定一切。所以我能爭,爭起來有意義。” “可現(xiàn)在不行了,他縱然想,百官不干,他也沒辦法?!彼j然嘆息,“我現(xiàn)在真的不知道爭下去到底還有沒有意義?!?/br> “當然有意義。”霍決說,“想要爭到底,解決方法也很簡單。” 趙烺抬眸。 霍決平靜地道:“只要秦王,不,只要太子死就可以了?!?/br> 趙烺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這世上確實有一些人因趙烺而死。 但都是遙遠的,趙烺不知其名也根本未曾謀面的人,那些事情他也根本無需沾手,干干凈凈。 而秦王不同!秦王是他的嫡長兄! 秦王若死,將載入史冊。永遠在歷史上留下一筆。 房中安靜了很長的時間。 “代王叔……”趙烺聲音有點啞,“代王叔還好好地活在西山呢,趙王叔沒殺他,我父皇也沒殺他。” 霍決道:“因為趙王根本志不在大位,因為陛下本就比代王更符合‘嫡長’。殺死趙王不是他們不得不做的事?!?/br> “但如果,殿下真的有心大位,就不要畏懼‘弒兄’這兩個字?!被魶Q盯著趙烺,“什么時候大位之爭,成了過家家了?代王雖活著,但京城奪嫡之戰(zhàn),山西和湖廣各死了多少人?這些人命都白死了嗎?” 他的眼瞳太幽黑嚇人,他說話時候,還向前上了一步。趙烺甚至被嚇到了一瞬。 但驚嚇的一瞬過后,看進霍決幽黑的眸子深處,看到了野心和狠絕,趙烺被激發(fā)出了一股藏在骨子里的不服。 永平一個閹人,一個仆人,一個罪人,尚能如此地決絕,他這個想坐大位的人,怎么能還不如一個閹人呢! 趙烺的手握成了拳,咬牙許久,抬頭道:“只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他已經(jīng)是太子了,大勢已定,只會有更多的人去依附他?!?/br> “真正的重臣會和太子保持適當?shù)木嚯x,以防被今上猜忌。畢竟陛下的年紀也不小了,先帝造下那么多血案都還擺在眼前?!被魶Q道,“真正主動去依附太子,都不是什么真正上得了臺面的人?!?/br> 他說:“而殿下,殿下不論想怎么做,都得得到一個人的支持。沒有這個人,我們沒有能力翻盤?!?/br> 趙烺自己腦子里先過了一遍,卻沒有想出來這個人會是誰,他沉聲問:“誰?” 霍決的眸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敬佩、向往、忌憚、賭博,都有。 最終,他說:“監(jiān)察院都督,牛貴?!?/br> 趙烺愕然,不信:“他都已經(jīng)明白支持了太子了?!?/br> “不,牛貴只是在陛下跟前說‘秦王是嫡長’而已?!被魶Q說,“而這是一句廢話,他只是在陛下面前說了一句所有人知道,都繞不開,若被問到臉上來,都只能這么說的廢話。” “殿下可知,太子當時知道牛貴在陛下面前說了他是嫡長,怎么說的嗎?”霍決道,“太子當時對身邊人說:總算他還是個明白道理的?!?/br> 趙烺道:“這還真像我這大哥會說的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