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溫蕙道:“好?!?/br> 自此別過,歸家去。 世人都道,夫家才是一個女子的家。女子出嫁,謂之“歸”。 嫁妝的事,溫蕙這些日子問過一嘴。她來的時候匆忙,知道娘家給自己補了嫁妝,卻不知道多少。 這種事,自然得去問哥哥,不能問嫂子。溫柏只道:“我們大老遠跑了趟京城呢,都指揮使大人天天蹲在兵部,給要出來不少錢糧,大家分了?!?/br> 其實分到手,一層層盤剝,落到每個百戶手里的,也就是四十兩銀子而已。溫柏只是糊弄溫蕙。 恰溫蕙根本沒去看自己那份添妝,也就被糊弄過去了。 溫柏也算松了口氣。 反正四郎給她辦嫁妝這個事,決不叫她知道。 楊氏給溫蕙準備了許多酸果子酸豆角給她路上吃。 溫蕙上了船吃了幾日,忽然才反應過來:“我沒暈船?” 她本就沒什么孕吐,哪知道坐了船,一路竟真的也不暈不吐了。 陸睿道:“婦道人家有過身子之后,體質改變,也是有的?!?/br> 溫蕙道:“這個變得好?!?/br> 到江州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六月中,溫蕙下船時,已經(jīng)小腹微凸。 陸睿還要扶她,她已經(jīng)自己矯健地走下去了,陸睿無奈。 當初報信的時候已經(jīng)定了出發(fā)的日子,陸家的下人提前好些天已經(jīng)在碼頭候著了。這一天一接到,立刻便有人先回府報信了。 回到府里,陸正去了府衙坐班,陸夫人竟迎到了正院里。 溫蕙嚇了一跳,正想行禮,陸夫人已經(jīng)扶住了她:“身子可還好?” 溫蕙道:“我一點事都沒有。母親放心吧。” 陸夫人澀然問:“家里可還好?” 溫蕙黯然,平靜道:“都還好,大哥哥已經(jīng)接了我爹的班,成了百戶,我侄子如今,都掛著小旗的銜了?!?/br> 軍戶世襲,溫緯死了溫柏襲了百戶。原先溫緯在時,溫柏和溫松各占了一個總旗的位子,溫杉占了個小旗的位子。至于當年溫緯剛當上百戶的時候,原來的總旗、小旗都哪去了,不必問了。都是世事常情。 如今溫柏襲了百戶,溫松還是總旗,另一個總旗的位子原該留著給虎哥。但溫柏堅持留給了溫杉。 “萬一有一天能回來呢?!睖匕卣f,“得給他留個位子,留一份餉銀給他攢著,萬一真回來了,也有娶媳婦的本錢?!?/br> 故而只給虎哥吃一個小旗的空餉。 陸家前后三撥人去了江州。 南北關卡一放開便派了人去,這一撥和溫松走了個逆向。等第二撥溫蕙他們到山東的時候,第一撥人也已經(jīng)回轉了,將山東的大致情形帶了回來。 溫蕙有了身子,在山東預計待到滿三個月再走,便先譴了人回江州報信。報信的人將溫緯的訃聞帶了回來。 第三撥是給溫家送端午的節(jié)禮的,和溫蕙陸睿一起折回來。 故陸夫人在家,已經(jīng)知曉了山東大致情形。真真是慘烈,這可真是……流年不利。 陸正甚至有點神叨,念叨著:“是不是媳婦的八字不太好,母親說過她在江州的時候找人算過,說媳婦福薄……” 這個事,還是陸夫人種下的因,不想竟要在陸正這里結果的樣子,陸夫人暗暗心驚,細思對策,有了辦法。 沒幾日,陸正下了值回到家中,卻見上房里跪著個尼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認錯。 陸正驚詫。 陸夫人怒道:“老爺知道這人是誰,是白月庵的慧明?!?/br> “我聽老爺說母親在江州的時候找人算過媳婦的福分,有些心慌,也想算算,不想一打聽,打聽到幫母親卜算的竟是這姑子?!?/br> 陸夫人道:“老爺不知道,這姑子鎮(zhèn)日里胡說八道的,我一個疏忽,讓她混到母親跟前胡說八道去了。” 她叱道:“你快跟我家老爺招來,是怎么騙人的!” 慧明慌張磕頭,道:“老太太找我卜算,這樣的老人家,其實就是想找個所謂禍源,解決了就痛快了。我稍問問情形,便說新少夫人福薄,果然趁了老太太的心,得了許多賞。大人恕罪,這原就是行規(guī),也不是我一個人這么干……” 陸正一聽,氣得罵道:“混賬!” 慧明又解釋:“我也沒敢把話說重,貧尼有良心的,只說少夫人福薄,妨老人家,只要別在一處就無事。重話害人,貧尼是萬萬不敢說的。只不過多賣了老太太幾本經(jīng)文罷了,貧尼真沒膽子害人。” 陸正還要再罵,陸夫人插嘴道:“那我問你,我這媳婦可當真是福薄嗎?” 慧明忙道:“哪能呢!少夫人天庭飽滿,眉清氣正,是旺夫旺家之相。絕不是福薄之人。” 陸正明白自己竟如無知老嫗一樣被這姑子的瞎話耍了,十分惱怒,叫人將慧明叉了出去。又訓斥陸夫人:“以后這等專打誑語騙人財貨的腌臜潑才,不許再放入我們家的大門。” 陸夫人低頭:“妾身之錯,以后再不會了?!?/br> 慧明被叉出了陸府,十分地丟臉面。她拉拉僧袍,有些狼狽地離開。走到陸府和鄰家中間的夾巷處,左右看看無人,便走了進去。 楊mama在那里等她,給了她一個錦囊:“拿去,講好的。以后不要再來了,香油錢會按日子送過去。” 慧明收錢辦事,決無二話,接過來掂了掂,眉開眼笑:“再有這種事,盡管找我!” 楊mama啐道:“別胡說。” 慧明心道,這家子也怪。當婆婆的先使人給錢讓她說兒媳壞話,現(xiàn)在竟又給錢使她說兒媳好話。她為內宅婦人頗辦過一些陰私之事,頭一回遇到這樣反復無常的。怪哉。 陸夫人則跟喬mama感嘆:“便只用了這么一回陰私手段,便險些結出惡果??芍诵惺?,還是得大道直行?!?/br> 喬mama也后怕。 因當時她們行事時,與溫蕙尚無什么感情,其實就是陌生人,且自認給溫蕙留了生路的。現(xiàn)在想起來,只后悔,幸好找補回來了。 過了些日子,五月的時候,陸睿和溫蕙派回來報信的人到了,帶回了青州溫家最新的消息。 溫百戶去世了,少夫人有喜了。 陸夫人對陸正說:“可惜了,蕙娘的福氣是旺夫旺家,只旺夫家,要是能分一些給娘家就好了?!?/br> 陸正才不同意什么“分一些給娘家”之類的鬼話,人的福氣怎么能分呢。但對溫蕙福薄的印象,終于是徹底讓陸夫人給翻過來了。又想到自己即將升級做祖父,十分地開心,漏嘴道:“我就瞧著她該是好生養(yǎng),果然。想當……咳咳,總之,好事好事?!?/br> 陸夫人嘴角抽抽。 她知道陸正剛才差點說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當年,她兩年無孕嘛。 在當時,這事幾乎也是要壓垮了還年輕的陸夫人。 但現(xiàn)在再去回想,陸夫人只嘴角一絲淡淡冷笑。那些難過委屈,深夜流下的淚水,早已經(jīng)像流云散去。 看透了一個男人,看透了一個家庭,不再為這些人動情緒,一個女人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內心,便沒有再那么容易被傷害了。 只希望這個道理,蕙娘也能懂。 第107章 到了陸夫人的上房,三個人細說青州的事。 “人是這樣的,若失了支撐,便熬不住了?!标懛蛉它c頭道,“我聽了親家過身的消息,便大致猜到了?!?/br> 溫緯半身癱瘓,活得艱難,又見兒女們各自的生活都已經(jīng)穩(wěn)定,溫家也香火有繼,自然而然地便xiele一口氣,撐不住了。 溫蕙眼眶微濕。但總體來說,她已經(jīng)平靜了。 小時候根本無法想象有一天父母會不在,但長到一定年紀,就可以坦然面對長輩的逝去了。 對女子來說,出嫁亦是能面對的支撐之一,因她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家。 但陸夫人依然愧疚,掩面:“我一直后悔,若不是著急將你抬過門,或許你們母女、父女,便不至天人永隔?!?/br> 溫蕙驚訝,道:“母親何來此言!我哥哥們一直在慶幸,說幸好我嫁得早。我若沒早早到江州來,海盜來時,可能早跟母親一起去了,或者像別人那樣被擄走……” “別說了?!标懛蛉寺錅I,“傻孩子,怎地還能讓你來安慰我。” 一時都拭淚。 陸夫人又恐溫蕙動情緒,雖看她模樣康健如舊,還是讓她趕緊回自己房中去休息:“已經(jīng)去請大夫了,來給你問問脈?!?/br> 溫蕙便回去了,留下陸睿在上房說話。 陸夫人問陸睿:“守孝的事怎么說?”因守孝之事,雖有禮法,但各地又有各地的風俗。 陸睿道:“問過了,他們那里出嫁女守百日?!?/br> 陸夫人驚訝:“這么短嗎?” 陸睿道:“倉廩實才知禮節(jié)?!?/br> 陸夫人便默然。 按禮法,出嫁女不二斬,父母喪應服齊衰不杖。禮法上來說該服一年。 但所謂禮法,知禮守禮的人家才會真的照著做。 青州鄉(xiāng)下地方務實。娶媳婦本就是為了生兒育女,延續(xù)香火。要是爹死一年,娘死一年,守著孝不能生孩子,這媳婦就白娶了兩年。婆家自然是不肯的。孝期便縮短至百日。相當于服的是齊衰三月期。 陸睿道:“只咱們不能這樣,還是要守滿一年的,我跟她說過了。” “是這個道理。”陸夫人點頭,又問,“要分房嗎?” “倒不用。”陸睿道,“蕙娘懷著身子呢,又守孝,我想陪著她?!?/br> 陸夫人還記得當年,自己千辛萬苦終于懷上了陸睿,卻還要一邊應付陸老夫人,一邊看著陸正跟她分房,睡在書房里由丫頭們紅袖添香。 曾經(jīng)讓她驕傲過的未婚夫成親前就打發(fā)了通房這件事,到了這個時候就成了一個笑話。 那種滋味真是別提了。 多柔軟的心都在那個時候硬了下來。 “好,那你照顧好她?!彼h首。 沒有再多說。 陸睿都是成了親的人了,他當初打發(fā)玉姿,并沒有任何人要求他這么做,他也不必屈于妻子娘家的壓力這么做,他完全是自發(fā)自愿地打發(fā)了通房,跟陸正當年不一樣。 他是個大人了,身有功名,知道自己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溫蕙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坐到了榻上的那一刻,才覺得真的回到了“家”。